第65章 第六十五回(1 / 2)

在寄月成婚之前,錦心先迎來的是華心的周歲抓周禮。

這場抓周禮操辦得很是熱鬨,雖稱不上盛大,但整個金陵城該來的也都來了,世間珍奇琳琅滿目擺出整整一桌,單念單子便能把人念得口乾舌燥,足可見有多隆重、文老爺與文夫人對此又有多看重。

周姨娘打從從文夫人口中打探到抓周宴的規模,又從管家娘子嘴裡探聽到預備的等級,便一連幾日臉都是冒著光的,每日早晚往文夫人處,也難得地顯出幾分殷勤來。

徐姨娘看著心裡不置可否,梅姨娘見了不過一撇嘴,她對周姨娘雖有不滿,但看她也是因女兒真心感激文夫人,心裡便又十分複雜。

一來看不上她這用人處才見諂媚容的行為,二來也歎華心生於她腹中,恐怕要在文夫人麵前得臉是難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年文夫人待文家這些孩子們多是一視同仁的,沒見有什麼偏私,偶爾有些小來小去的東西不算什麼,真在月例節賞上卻不會有所偏私,便是她所出的幾個孩子也一視同仁,這一點上真真是叫人敬服。

她們幾個相伴的年頭久了,私下裡沒有什麼話是不說的,徐姨娘與秦姨娘聽了她這話都道有理,可見文夫人在此上還是能夠服眾的。

真到華心抓周那日,文家年長的四位姑娘一色均著榴紅緙絲織金撒花薄絨銀鼠褂,頭上挽著顫巍巍累絲金鳳步搖,明晃晃的明珠流蘇垂在鬢邊,襯得一個賽一個的優雅、端莊、明豔。

文夫人帶著四個女兒甫一露麵,便聽得一連聲的稱讚,這個說他們家這幾個女孩兒養得都好,那個說年長的三位姑娘都定得好親,單提出來,誇蕙心與未心的多謝,二人便得端著笑,落落大方地應對著。

錦心便安靜地立在一旁,心裡頗為享受這一刻的空閒,並且對兩位姐姐遙致同情。

不用應酬,快樂。

文夫人見她在那立著,看似笑得嬌憨活潑,也確實美滋滋的,心裡便有幾分無奈,伸手喊她向前來,道:“這是我家小四,除了今兒抓周的小五啊,就數她年紀最小了,素日裡被她姊姊們嬌慣壞了,性子最愛嬌。”

雖然她口中這樣說,可觀她眼角眉梢俱都含笑,是個人都能聽出她不過是隨口一說謙虛謙虛好引出自家孩子罷了,故而無人敢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而是說起自家孩子調皮愛嬌來。

這會若是一個個細聽,就能聽出來被提起的各個都是素日來被拎著在人前走動的。

錦心心裡有一點無奈,但也知道文夫人的意思,即便她不喜歡人際走動,也不能叫人一點看不到好處,都覺著文家出挑的女孩兒隻有三個。

這本是長輩的一片拳拳疼愛之心,她如何能夠忽視不理。

蕙心見了抿嘴兒輕笑,等錦心耐著心應付了一會,便衝著文夫人盈盈一欠身,笑道:“重華姐姐她們在那邊呢,女兒帶著沁兒她們過去。”

“去吧。”文夫人點了點頭,不忘叮囑:“照顧好你妹妹們。”

蕙心應下了,另外三人自覺跟著她,離開了這喧鬨場的中心。

幾人一走,文夫人身邊有兩位夫人便微微鬆了口氣——她們都是家中有幼兒與錦心年歲相仿的。

文夫人眼角的餘光在她們身上瞥過,心中哼了一聲,麵上還看不大出來。

抓周自然是早就訓練好的,周姨娘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華心一被放到桌子上,一溜煙兒地就向放在她的正對麵的論語爬過去,然後小手一抓把書本抱在懷裡,美滋滋地衝周姨娘“咯咯”直樂,一雙眼兒明亮又清透,比之周姨娘的風情又有不同,更為純澈稚嫩,極為討人喜歡。

一旁的一位文家旁支夫人見她抓了書本,連忙開口:“咱們姑娘日後必能讀書認字,知書識禮好涵養!”

華心好像被提醒了一下,小腳丫一刨騰,眼珠滴溜溜地轉,在桌子上好像找著什麼東西。

就站在桌案旁的周姨娘捏緊了絹帕,心裡十分著急,總算見這孩子衝著書本旁的針線籃伸出小手,提著的一口氣瞬間鬆了一半,等華心把針線籃也拽過來,這才把提著的心完全放下,滿麵露出笑容來。

旁支夫人立刻開口,把早就準備好的吉祥話說了出來:“左手針線右手書,咱們五姑娘日後必是心靈手巧頭一份……”

文夫人笑著受了眾人的恭喜,周姨娘身邊也好一番熱鬨。

瀾心看了一會,撇撇嘴悄悄與錦心道:“也不知私下裡練了多久,瞧榮姐兒眼神都不往彆處看,真是沒趣兒,也不叫她選個自己喜歡的。”

“若是選把刀斧,嬸子就隻能誇小五長大了必定身體康健了。抓周前練練孩子也是常有的。”錦心道。

瀾心蹙著眉,不服地道:“未心、你和林哥兒就都沒練過!”

“那是因為我不配合。”錦心淡定地道:“三姐我不知道,但我阿娘還真想練林哥兒過,是林哥兒見了東西就抱著小木劍不撒手,才省了我阿娘許多功夫。”

瀾心聽了隻覺幻想破滅,好一會沒說話,蕙心看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喚未心道:“江南總督家的小姐來了,想見你一見,隨我來吧。”

她們各有交際應酬,沒一會便四散去了,錦心在屋裡尋了把角落上的椅子坐,屋內侍奉的小丫頭極有眼色,忙給她換了把暖椅來,又有攢盒捧上各色點心果品奉在一旁的幾上,錦心見了一揚眉,問:“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妍兒。”那小丫頭還算鎮定,欠身道:“今年剛剛進府服侍,現在針線上伺候,因這頭開宴臨時從各處抽調了人來,奴婢被選上了,才來這邊服侍一日。”

錦心笑了,一麵飲茶,一麵道:“我隻問你名字,可沒問你這老些。”

妍兒急忙道:“奴婢一見姑娘便不由心生出親近之意,心裡覺著姑娘親厚極了,才一下說出這老多來,請姑娘恕罪。”

那頭走過來一個婆子,忙聲道:“這小丫頭剛被叫來服侍,還不懂規矩,若有衝撞了的地方,還請四姑娘恕罪啊。”

“她沒有衝撞我,還很細致體貼,我便與她說兩句話而已,你不必著急。”錦心溫聲問:“你可願到我院裡服侍去?”

妍兒聽她這樣問,頓時一喜,婄雲也笑道:“太太說給幾位姑娘院裡添人,每位姑娘院裡添兩個缺兒,我們姑娘愛安靜圖省事,本不打算添人了,今兒也是你合了姑娘的眼緣,還不快應下,謝過過娘。”

妍兒忙給錦心行禮,婆子催她磕頭,錦心擺擺手道:“不必,過了今日,你便去我院子裡服侍吧。回頭婄雲你與針線上和總管房都說一聲。”

婄雲應下了,對妍兒道:“姑娘的意思是今兒既然你的差事已經定下了,便仍然在這伺候著,既是分配了你來,若是你今日便隨著姑娘走了,於理不合。你便明日收拾好包裹到園子裡我們姑娘院子去,可能找到嗎?”

妍兒忙道:“能,我能。”

如此,錦心院裡添人的事情就算是說定了,她又叫妍兒下去,望著妍兒的背影,緩聲與婄雲道:“你應是認識她的吧?便是我看著她,心裡也覺著莫名的熟悉。”

“您得了她,回頭三姑娘可要高興了。”婄雲軟聲笑道:“這位前世可是無論在夏狄王庭還是咱們大寧京都都能引領潮流的人物,在妝容打扮上的天賦無人能比。”

錦心聽到“夏狄王庭”四字,手便不自覺地按上胸口,好半晌才道:“我似乎想起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她抬起頭,妍兒已回到原本的位子上,為賓客遞送茶水。

她默了半晌,道:“她這樣也好,讓她先在我身邊吧,回頭你關心關心她家裡,若是她母親短藥費,你支給她便是,不必問我。”

婄雲點點頭,安撫她道:“今生一切都好,她能進府來辦差,想來家裡的情勢不會太過嚴峻。”

錦心輕歎一聲,默然未語。

在她模模糊糊的記憶裡,前生的妍兒幼年家中似乎頗為貧窮,後來受了夏狄人罌粟粉之災,家破人亡,知道真相之後她對夏狄人恨之入骨,混進了夏狄王庭,成為了夏狄汗王的寵妃。

然後這位汗王的寵妃,成為了一柄刀刃衝向夏狄人的刀。

錦心閉了閉眼,希望此生,不會再重蹈前世覆轍。

一場抓周禮辦得其樂融融,文老爺麵上頗有光彩,周姨娘也得了臉,守著成箱的布匹,每日家忙著給華心裁新衣,忙得不亦樂乎。

就在家裡還沉浸在一片歡喜氛圍中的時候,徐姨娘帶著錦心與文從林回了徐家。

頭一日是文老爺同去的,徐姥姥操持了飯菜小心地招待了,也看出徐家人的拘束,吃過晚飯,文老爺便起身告辭。

徐姨娘送他到前頭鋪門上,下午店中未曾營業,鋪子裡靜悄悄地,徐姨娘拉著錦心與文從林的手,軟聲與文老爺道:“老爺快回府去吧,月姐兒成了親,我便帶著孩子們回去了。……不過幾日的功夫罷了。”

文老爺點點頭,與兒女一一彆過,方望著徐姨娘,出神好半晌,道:“素若,我走了。”

“老爺慢走,一路上小心著些。”徐姨娘輕聲囑咐道。

文老爺又點了點頭,他對著此時的徐姨娘,似乎也說不出什麼話來,隻能點頭,徐姨娘說一句,他點一次頭。

良久,他緩聲又說了一遍:“素若姊姊,我走了。”

徐姨娘眉眼裡含著笑,抬起頭半是打趣地看著他道:“老爺可說了第二遍了,難道‘走’就隻要口裡念叨著,不用抬腿便能飛起來了嗎?”

文老爺便不再言語,拍了拍她的肩,俯下身來告訴林哥兒:“你要好生照顧阿娘和阿姐,知道嗎?”

文從林乖巧而認真地點點頭,文老爺又囑咐錦心兩句,見女兒安安靜靜地望著他,和她娘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杏核眼兒裡平平靜靜的,又一份和她娘的溫婉決然不同的鎮定與靈性。

他心裡一軟,好笑道:“也罷,在你姥爺家,身子有姥爺和舅舅照看,我再放心不過了。你就乖乖的,阿娘後幾日若是忙,你看好弟弟,不要叫他胡鬨撒歡,出去亂玩鬨,走丟了可怎麼好呢?”

錦心鎮定地點頭,“阿爹你就放心吧,我會看好林哥兒的。”

“我們沁娘當然能。”文老爺又揉了揉錦心的頭,方不舍地起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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