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當年親眼看定的人。”徐姨娘回想著,定下神來,緩聲道:“當年出了胡氏之事,林哥兒身邊的人我也不放心起來,徹查了一番,其中有一個手腳不大乾淨,我便將她打發出去。
但林哥兒不比你,當時他年歲還小,一個奶媽媽支應不來,我便又挑中了這趙王氏。她是府內管人事的趙瑞的弟媳婦,趙家娘子管內院人事,薦她來,我見她還算老實,便留下了。不想……”
不想老實人也不是真老實。
徐姨娘越是冷靜下來,眼神便越冷,錦心握著她的手安撫她道:“您此時若是亂了心神,那這事兒才真成了無頭的案了。”
她遲疑一下,打量著徐姨娘的麵色,又緩聲問:“今日爹爹在家,這樣大的事,您看要不要叫爹爹過來?事關林哥兒,馬虎不得啊。”
徐姨娘與她目光相對,半晌苦笑:“我的乖女啊,怪道你姥姥常說你靈透。阿娘的心思也瞞不過你了。”
她遲疑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做下了決定,“先不叫你爹爹過來,咱們先審。你太太的人品……我心裡還是信得過的,這麼多年姐姐妹妹地叫著,她的心性我了解,清高傲氣,不屑於用這些手段。她既容我生下了林哥兒來,就不會再用這些齷齪手段算計。”
錦心點了點頭,沒再言語,徐姨娘理好思緒,此時文從林身邊伺候人等俱都候在門外,徐姨娘先叫錦心到暖閣裡坐去。
錦心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摻和進來,若真牽連到文夫人身上……做晚輩的摻和在裡頭不好。
要說猜測,錦心心中也有兩個,或許是人心詭譎見得多了,她想的也比徐姨娘多,這會遲疑兩瞬,還是起身來,緩緩離了這屋裡,到小暖閣裡落座了。
待女兒去了,徐姨娘這邊理了理衣裳,坐直了身子,微揚起下巴,命道:“傳她們進來。”
樂順齋裡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外邊人,不過傳得也是有限,大白日裡關門,人隻稱兩聲奇,沒往多了想。
錦心在暖閣裡坐著,一壺涼茶被她盯著看出花兒來,文從林不知幾時被繡巧帶了進來,安安靜靜地趴在她膝上。
那屋裡言語聲不斷,錦心靜靜地聽著,手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文從林的小圓腦袋。
錦心素日不喜衣裙上有大麵大麵的刺繡,尤其夏日裡,綾裙上隻邊角處疏疏落落地繡了幾處暗紋,大麵還是光滑柔軟的綾麵。
文從林臉頰貼在上麵,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錦心便半攬著他。他好似在錦心身上汲取熱量一般,緊緊抱著她的腿,忽然悶聲道:“阿姐,趙媽媽是在害我,是不是?”
錦心的手微不可見地一頓,複又恢複如常,她帶著笑軟聲問:“這會子怎麼忽然靈醒起來了?”
文從林用力眨眨眼,甕聲甕氣地道:“她就是要害我,才那樣對我說的,是吧?”
“哎喲,讓阿姐瞧瞧咱家的小哭包。”錦心雙臂用力想要將他抱起來,奈何是真沒有那樣大的力道,還是文從林乖覺地順勢起身,被錦心摟進懷裡。
錦心愛憐地抹了抹文從林眼角的水漬,笑道:“瞧瞧,咱們家的小哭包,哭幾次了都?”
文從林手臂環上錦心的脖子,或許小娃娃真傷心起來,哭的也是悄悄的,就悶在錦心脖頸上,低低地嗚咽著,沒有嚎啕大哭。
錦心知道他是怕打擾了徐姨娘那邊,無聲地歎了口氣,一點點輕撫著弟弟的脊背,“好了,好了,阿姐在,不怕。”
“我以為……我以為她是疼我的。”文從林嗚咽著道:“大家都說,奶媽媽是除了阿爹阿娘最會疼我的,她們都這樣說!她還對我那麼好,給我買新鮮的吃食玩意,可她又想害我……”
“從林,”錦心沒喚他的小名,隻是撫著他的後頸,緩緩道:“你要知道,人的心是被藏在肉裡的,在一個人的臉上,她可以對你笑、可以對你哭,那未必是因為她心裡想笑、心裡想哭,她可能是為了達成什麼目的,可能是因為她應該對你笑。人的真心,是這世上最難揣測卻也最容易感受出的東西。我就問你,平日裡,你打心眼裡想,是覺著葉媽媽對你更傷心,還是趙媽媽更上心?”
文從林好一會沒說話,小小的暖閣裡隻有他的抽泣聲不時響起,似乎過了許久許久,他說:“葉媽媽。”
他聲音微有些啞,“葉媽媽很嘮叨,常常說我,也不順著我哄我,但她會在打雷下雨的時候抱住我叫我不怕,還會在我生病的時候著急得嘴角起泡。我知道她是真心對我好、真心疼我,我就是……就是有時候不想聽她們的話……”
錦心笑了,“你看,你這不是能分辨出來嗎?”
文從林悶悶地道:“可我從前就沒看出來趙媽媽是壞人。”
“你還小呢,還沒學會用理智來辨彆身邊人的善惡忠奸,不過這沒關係,有阿爹、有阿娘、有阿姐,你大可以慢慢地長大,慢慢地來學。”錦心輕撫著他的頭,軟聲道:“今天,就是你要上的第一課。這世間為人者,都應自強奮進,隻有自身強大有立足之本,才無人能動搖你、傷害你,所以,那些哄你玩樂耍鬨不好生學習的的,都是有異心來算計你的。”
她很少與文從林說這些話,或者說大多數時候都是她懶洋洋地支使“欺負”文從林,這樣正經又溫柔的語氣對文從林而言是陌生卻又令他安心的。
文從林抱住錦心的脖子,悶聲道:“可我想快點長大,快點保護阿娘和阿姐。”
錦心一下下拍著他的脊背,“阿姐能夠保護好自己,也能保護好阿娘,我們林哥兒就慢慢地長大,好生讀書習武,總有一天會長成一棵能為阿娘和阿姐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你如今放慢腳步,不要著急,就好像蓋房子要打地基,地基堅實了,房子才會結實,結實你才能保護好阿娘和阿姐啊。”
文從林的小腦瓜猛地被灌了許許多多的事情,還得些時候慢慢吸收,一時半刻是反應不過來錦心話裡的漏洞的——錦心一邊說叫他慢慢長大,長大後才能保護她與阿娘,一邊又說她便能保護自己與阿娘,可她才大了文從林幾歲呢?這豈不就是自相矛盾了。
可文從林一時半會還反應不過來這漏洞,等會也沒機會反應過來了,就這樣被錦心混了過去。
就文從林小腦袋瓜努力轉的功夫裡,徐姨娘已問遍了文從林周身眾人,帶著趕來的駱嬤嬤一起到了關押趙媽媽的屋子裡。
駱嬤嬤是這府裡的老人了,跟在老太太身邊伺候過,有些事情,她來見證比較好。
趙媽媽不是個硬骨頭,徐姨娘威逼利誘,幾句話便問出首尾來,便是問出了,才愈發覺著心裡頭堵得慌。
徐姨娘一時也不知該拿怎樣的主意了,自在屋裡坐了許久,等暖閣裡有人來稟:“姑娘與哥兒睡著了。”
她起身來到暖閣中,見錦心歪靠著憑幾半閉著眼,文從林枕在她腿上倒是實打實睡著。看著兒子帶著淚痕的小臉,徐姨娘一時心裡頭五味雜陳,最終還是拿定了注意。
她親自抱起了文從林,叫他板板正正躺好了,又喚女兒:“沁兒,你好端端躺下歇會吧。”
“我不困,隻是有些累了,躺下不及靠著舒服。”錦心道:“阿娘問出什麼來了?”
徐姨娘沉默一瞬,看著女兒寧靜平和的麵孔,半晌道:“我現帶著她往正院裡去,你家裡,好生看著弟弟。”
錦心點點頭,緩聲道:“您安心。”
定頤堂中,文夫人仔細又核對了一遍登單造冊的古董字畫名錄,方在裡屋炕上坐了,秦嬤嬤殷勤地端上一碗茶來,笑著道:“今兒趙瑞家的的來問我咱們大姐兒陪嫁的事兒呢,這眼看嫁妝都要齊備了,姑娘的陪嫁人選也該定下了。”
文夫人道:“蕙心兩個乳娘一家子自是不必說的,他們都是頂頂忠心的,做人口陪嫁過去,往後蕙娘的田莊打理上便能省心許多。……你倒是提醒了我,蕙心身邊的邵嬤嬤,她原是聘來的教引嬤嬤,得叫她來,我好生與她談談,還望她能跟著蕙心到王府裡去,處處幫襯著。”
秦嬤嬤道:“這原是正理,隻是……姑娘出嫁,陪嫁的乳娘人家都不必說,丫頭們也該挑齊了才是。”
文夫人自顧沉吟著道:“雲巧自幼隨著蕙心長大,忠心耿耿,把她與她男人也給了蕙心吧,品畫更不必說了,她的男人也跟著搭進去,如此便算作是四房人家。這兩個是蕙心貼身侍候的,再有蕙心身邊的丫頭挑兩個好的跟著也就是……我想,蕙心嫁到王府裡去,身邊沒個統籌打理的是不成的,那兩個丫頭雖好,行事卻到底稚嫩了一些。”
文夫人盤算著自己屋裡的丫頭們,秦嬤嬤卻道:“咱們府裡現便有個好的,太太何必舍近求遠呢?”
文夫人擰起眉來看著她:“你說誰?咱們屋裡的碧荷碧春都好,可一下給了蕙心兩個,瀾心往後可怎麼辦呢?”
“哎喲我的太太啊,我說是咱們府裡,卻不是咱們屋裡。碧荷碧春都是您的膀臂,她們兩個走了,您身邊就少了兩個貼心侍候的人啊,大姐兒孝順,定是不願意的。”秦嬤嬤道:“要說這陪嫁的丫頭,要有能耐,最好通些醫藥事,性子沉穩能扛得住事兒,您說,咱們府裡現成的有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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