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就美滋滋一笑,全當閆老是在誇她了,聽到閆老後麵所言,先笑著到:“您說的有理。”然後又頗為坦然豁達地表示:“興許都是緣分吧,尋不到就尋不到了,有什麼緊要的。一脈的藥有一脈的玄妙,您也不要妄自菲薄啊。”
“姐兒愈大愈調皮了。”閆老先是輕笑,旋即搖著頭歎道:“可不是‘有什麼緊要的’,人這一命,生來父母授予,很該珍之重之才是。對病人,若有能痊愈的門路,為醫者,便該摒棄門脈之見,全力幫助,而病人也該好好向生才是。”
他抬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對錦心笑道:“老朽看得出,姐兒心裡是活著的。有時候太清楚灑脫反而會累,便執著強求一回又何妨呢?”
錦心屬實愣了一下,少有人會對她說這樣的話,或者說從未有過。
前生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目標明確的,從一開始走的就是一條“強求之路”,看得清楚但從未灑脫過;今生重生歸來,所求之事儘已得償,壓力消弭,天性占了上風,她便逐漸開始灑脫懶怠起來。
又因為帶著一身的病,身邊的所有人都慶幸於她天性灑脫,還是頭次有人,勸她“強求一回又何妨”。
錦心也愣怔了一瞬,便恢複了平常的模樣,帶著笑衝閆老點了點頭,“聽您的。”
什麼看淡生死,我今生非要活到九十九,老天爺攔我又如何?
閆老聽她這樣說,便也笑了,隨即又板著臉,鄭重道:“既然姑娘都這樣說了,那我就開方了,姑娘先吃一旬看看效果,戒口甚重、藥味難聞可都不許抱怨啊。”
錦心道:“不抱怨,放心吧。”
婄雲不忍直視,低下頭立在多寶閣邊上,權當自己也是這屋裡的一件擺設。
要控製錦心的口腹之欲,是不大容易的。
尤其錦心並不喜歡清淡飲食,偏愛濃油赤醬,嗜甜嗜辣。
不過錦心並不是沒有自製力的人,隻是有時候懶懶散散地喜歡撒嬌——撒嬌這個詞婄雲是萬萬不會宣之於口的,隻會偶爾在心中悄悄想起,然後便很滿足歡喜了。
從前這世上能讓錦心撒嬌的人不多,當下比前世多了一些,卻也隻是幾位長輩而已。能讓她撒嬌的都是極親近之人,這一個“極”字,足以叫婄雲歡喜一生了。
也因此,無論她還是盧媽媽、駱嬤嬤與繡巧,其實都不大能招架得住。
這可怎麼辦呢。
婄雲略有些苦惱,在心裡歎了一聲,臉上卻是笑著的。
請過脈、開過方,婄雲領了藥方,又來給閆老續茶,將新縫製的棉衣給閆老取來,並道:“衣裳縫好有兩日了,隻是姑娘這邊一直離不開人,今兒個好歹您來了,就一並帶回去吧。”
閆老故意嗔怪道:“你這丫頭,給人送禮有叫人自己拎回去的?”
嘴裡如此說著,其實滿眼都是遮不住的笑,又忍不住叮囑道:“做這些針線耗費眼力,有這功夫多看兩頁醫書,或者多歇一會都是好的。我有衣裳穿呢,這不要進臘月裡了,昨兒針線房才送了兩身新衣與我,說是太太早就吩咐下的。我的衣裳足夠穿,你不必在這上頭多費心。”
婄雲自道:“您有沒有衣裳穿是您的,我給不給您縫衣裳是我的。我縫的不是衣裳,是對您的孝心,您就穿著吧。姑娘待我們鬆散,我素日事也不多,針線走得又快,縫一件冬衣並不費什麼時候。”
錦心歪頭笑看著他們師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婄雲這樣活潑的時候也是少見,看來有個長輩在身邊就是不一樣的。
越到年根底下,天氣反而比冬月裡頭暖和些了。
許是閆老新調的方子見了些效,錦心這幾日氣色比前段日子好些了,精神也好多了,不會想的事情稍微多些就疲倦得不行,瀾心未心來探望時都說見大好了。
不管怎麼樣,一個人的狀態總是騙不了人的。
徐姨娘眼前終於見了光,滿心歡喜地籌算著能過個好年了,又要給錦心和文從林裁新衣,又惦記著給徐姥爺和徐姥姥各做身衣裳。
身子有些見好了,外頭氣候有些和暖了,盧媽媽便變著法地攛掇著她出去走走,未心知道了便暗暗留心,這日與瀾心一起,拉上難得出門一回的蕙心過來,邀請錦心一起去探望雲幼卿。
一聽她們的來意,盧媽媽大喜,也在旁一力攛掇,甚至還親自將錦心出門的大鬥篷取了來。
要說這滿院裡,也就她有底氣這樣做了,婄雲雖然敢,卻不願在眾人麵前拗錦心。盧媽媽是抱著錦心,親眼看她從小小一團長到如今這麼大的,雖然是下人,卻也算得上是錦心的長輩,她做到這個份上了,錦心隻能略有些無奈地一笑。
偏生婄雲也在旁道:“既然如此,姑娘不妨就出去逛逛吧。小廚房做的芋泥乳酥餅就快出鍋了,還合著桂花糖蒸了栗粉糕,記得大奶奶一向喜歡栗粉糕,幾位姑娘不妨坐下吃碗酒釀桂花浮元子等等,小點心就快要出鍋了,好給大奶奶帶了去,探病去一會,帶點東西也算心意啊。”
這兩邊使勁,錦心就拗不過她們倆了,不情不願地應下了。
倒不是她不願意去探望雲幼卿,隻是這段日子天涼,她身上又不大舒坦,便懶怠動彈,一直懶洋洋地窩著,這會既然決定去探望雲幼卿,便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來。
那邊瀾心聽了婄雲的話,羨慕地道:“沁兒你這過的是神仙日子啊。”
未心附和道:“可不是麼,咱們家就阿沁的日子過得最清閒舒心了,一個婄雲一個繡巧,把她身邊什麼事都打理得明明白白的,半分不用操心。”
聽她們兩個這麼說,就知道是應下婄雲的提議了,繡巧忙吩咐小丫頭去端小圓子來,隨著還上了一碟紅豆卷酥並幾樣蜜餞果子。
錦心這各種點心吃食就沒斷過,錢嬤嬤如今就是廚房一個沒有感情的廚子,每天除了做飯還是做飯,又有一個婄雲監工,各種點心吃食都快做出花來了。
再加上一個盧媽媽,南北風味如今在錦心的一張飯桌上就能展現得淋漓儘致,也不管高低貴賤,婄雲把錦心的口味摸得清清楚楚,有時候烙一小籃玉米麵的果餡軟餅,盧媽媽心裡都犯嘀咕怕錦心不喜歡,結果錦心還真賞臉動筷了。
打那以後,盧媽媽對婄雲就更信重了,婄雲在廚房的權利大了,錦心的膳食便更順口了。
隻說這會熱騰騰的一碗羹冬日裡吃了一路從胃裡暖到肢骸,幾人不免都有些懶怠,等小安用食盒裝著兩道點心過來的時候,四人東倒西歪地靠在炕上,沒一個起身的。
年下了,鋪子裡頭盤賬,清閒兩個字與未心是半點都不沾邊,她連著幾日早出晚歸沒在家裡用膳,這兩日好容易閒下來,還有各方的人情往來走動要上心。今兒這一行是忙裡偷閒,這會一倒下,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錦心的頭發,便懶得起身了。
炕上是暖洋洋的,鋪著柔軟厚實的坐褥,剛剛用了甜羹,往炕上一倒,身上是懶洋洋的。這幾日氣候雖比前段日子和暖了幾分,卻還是陰冷陰冷的,大太陽在天上掛著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就是沒點暖和勁。
有屋裡這神仙日子不過,非要出去走動,那不是自討苦吃嗎?
不過一直懶著也是不可能的,蕙心瀾心這段日子被文夫人抓著閱看年下各家節禮、各地往來,一個是臨時抱佛腳的最後一次補課,恨不得查缺補漏把所以從前或許疏漏了的都補回來,一個是正處於漫長的學習階段,文夫人也是恨不得把所以要注意的都填進瀾心的腦袋裡。
故而她們兩個也不清閒。
這會難得一放鬆,隻覺腦袋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懶得去想了。
到底蕙心年長兩歲,比較有毅力,堅持著清醒地坐了起來,一麵慢慢醒神,一麵隨口與錦心道:“你身邊如今還是十個丫頭四個婆子吧?不妨添上兩個,日常使役灑掃走動都更方便趁手些。本來咱們身邊婆子丫頭的例前兩年便長了,當時你圖省事沒添人,如今年歲愈漲,事情多了,身邊人多些也方便。”
錦心仍道:“人不在多,夠用便是了。我這左右事也不多,人多了我還嫌煩。”
人一多了事就多,人心也不好歸攏,如今漱月堂的局麵就是她一手梳理出來的滿意結果了,並不打算再添上幾個人來,又要多一番事。
“也罷。”蕙心並未堅持,瀾心道:“人少了也好,少事端,我屋裡今兒這個丟朵花那個少一尺綢子的,叫人煩心得很。”
倒不是瀾心拿捏不住屋裡人,隻是這些微末細節處的瑣碎小事,要整治卻很需要用心又廢時候的,瀾心自己在文夫人與姊姊嬤嬤的提點下摩挲著駕馭下人,總有顧不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