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回(1 / 2)

寢間瞬間陷入一片沉寂當中,鄭嬤嬤久經世事,眼界自然是不必說的,那東西一掉出來她心裡便直覺不好,此時定睛一看,心都提了起來。

她是人到中年才做了雲幼卿的乳母,如今在時下人的眼光看來已然年邁,又將雲幼卿視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哪裡經受得住這個,嘴唇都在哆嗦,渾身顫抖喘著粗氣,手裡捧著的那玉枕尚且完好的一部分直接摔在地上,碎成幾瓣也無人有心逐一。

屋裡的婢子們嚇得臉色都白了,或是腿軟或是懼怕,下餃子似的跪了一地,婄雲臉色一片鐵青,隱隱將錦心護在身後。

雲幼卿定睛細看,也看到了那布偶上寫著她名字的紙條,還有頭部、胸部、腹部明晃晃插著的銀針。她一時驚怒交加,隻覺心跳得一下快過一下,剛要言語卻忽覺眼前白茫茫一片,胸口悶得一口氣都透不過,渾身虛軟無力,軟軟向後癱倒下去。

錦心見蕙心等人或懼或驚都僵在那裡,雲幼卿的臉色難看得嚇人也沒注意到,當機立斷,忙命道:“還不去請閆老來!”

外間的兩個婢子連滾帶爬地往出跑去,屋裡眾人才紛紛回神,蕙心離雲幼卿最近,忙扶住她,其實自己也怕得不行,指尖都在輕顫——活了這麼多年了,雖然也經曆過兩件大事,可到底都是在父母羽翼的庇佑之下,也多是人心算計,這等詭譎陰險的手段,她隻有過耳聞,文夫人治家頗嚴,她怎會在文府見識過這種東西。

瀾心和未心膽子還算比蕙心大點,這會也被嚇到了——主要是沒想到自己身邊的親人竟然會遭受到這種陰詭莫測的手段的算計。

鄭嬤嬤到底上了年紀,這會氣血翻湧腿都軟了,但見雲幼卿這個模樣,也顧不得自己,隨手抓住床欄借力近前去,緊緊摟住雲幼卿,哄道:“姑娘不怕,媽媽在,姑娘不怕,媽媽在……”

說著說著就帶上了顫音,也是怕得,生怕雲幼卿這會被嚇得有什麼閃失,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輕撫著她的脊背。

其實她的手都一直在抖,雲幼卿感受到了,反而逐漸冷靜鎮定下來,在鄭嬤嬤懷裡緩緩調整著呼吸,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尚未凸起的小腹中孕育著她與文從翰的血脈延續,越是有人要害她,她越不能叫人如願。

雲幼卿咬著牙,壓下心中所有亂七八糟的思緒與懼怕惱怒,若她沒被人算計傷了身反而是在發現這陰詭手段之後被嚇得小產了,那豈不是更要叫幕後之人開心。

那布偶人就躺在地上,雲幼卿的臥榻是一架巨大的拔步床,幾乎隻比屋子小一圈,前兩年強勢占領了這間臥室,驅逐了文從翰臥房中從前大半的家具,一應妝台案幾都是拔步床本身自帶的。

但拔步床再大,終究也有限,這會那布偶人就在床的中外側地板上躺著,要想靠近雲幼卿就必定會碰到那個布偶,屋裡的婢子都顫顫巍巍地不敢動彈,哪怕隻是遞個茶水巾子也沒人敢動。

瀾心定下神來抬手一摸床邊幾上的茶碗,吩咐道:“這水冷了,還不快熱熱地斟一盞來?去正院給太太報信,然後關上院門不許人出去,今日這屋裡的事但凡走漏了半點風聲,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未心淡淡添上一句,“滿院連坐,一個不饒。”

被她們兩個這樣一嚇,滿屋子的人都瑟瑟發抖,到底也動了起來,隻是捧著水壺進來的人在要邁過那布偶的時候又僵住了,瀾心幾人又惱又急,卻也沒法子。

她們自己心裡都犯著嘀咕頗有忌諱,怎好強迫那些小丫頭們衝那種東西伸手。

這時錦心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要抬步走向那個人偶,一向波瀾不驚的婄雲有些失態,急急喚道:“主子!”

“這世上人心詭譎、陰私謀算豈不可怖過這等鬼神之物萬千,何況鬼神詛咒也不過無稽之談,殺人若這麼容易,戰場上還用什麼刀槍,兩軍對敵也不必衝陣,直接互相紮偶人算了!”錦心冷嗤一聲,婄雲的反應卻不似往日那般處變不驚沉靜恭謹,而是猛地跪下緊緊抱住錦心的腿,“主子……您身子弱,好歹有些忌諱。”

她語氣幾近哀求,激烈的反應讓錦心敏感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來,不等她再開口,未心便猛地起身把她按住,極具威嚴地道:“婄雲說的對,你給我老實坐下!”

比之蕙心與瀾心,在商場裡摸爬滾打磨練著、手下又養著幾十近百名夥計與死契工人的她身上威嚴更重,如今家中奴仆對她的畏懼尊敬也遠勝於對另外幾位姑娘。

她這樣板著臉,便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雖然錦心並不會被彆人的威嚴壓製住,但未心還是她親姐啊,錦心倒是想不聽話,但她直覺如果她這會不聽未心的話,回頭一定會被未心念叨得頭疼。

不等她做出反應,未心已經快速地將她按著坐在小繡墩上,雲幼卿也強打起精神,伸出手來握著錦心的手,“沁娘聽話,莫動。”

但這屋裡唯一不怕那玩意的人不動,難道叫那東西一直躺在地上阻礙婢仆來去嗎?

錦心動了動身子,卻發現婄雲在她身邊施力將她死死按住,隔著厚厚的幾層衣裳她也能感受到婄雲的手好像在輕顫,她心裡某個地方倏地一動,身形微微頓住。

婄雲從前可不是畏懼鬼神詛咒之說的人,當年攻越城久攻不下,她不免用了些陰損手段,越城可謂是京城的最後一道天險防線,當時方家那位太後急眼了,召集了天南海北諸多陰詭術士連著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法事,各種術法手段齊飛詛咒她與賀時年,明諭誰能得手賜金萬兩封一品國師。

可最終呢?她與賀時年還不是安安穩穩地立到了太極殿的禦階之上。

當時他們還將此事作為笑談下過酒,婄雲對此也頗為不屑,將此事引為方氏的愚蠢人生中又一座裡程碑,怎麼如今……婄雲卻開始忌憚這種事情了呢?

錦心微微蹙起眉,蕙心隻當她是心裡不情願,軟聲勸道:“沁娘你乖乖聽話,那東西不是那麼好碰的……還是從外頭叫一位經事的媽媽進來吧……”

要論老資曆年級長的,這屋裡就有一個,但看鄭嬤嬤這會嚇成這模樣,又是雲幼卿的奶媽媽,她們誰都不好開口。

鄭嬤嬤猛地站了起來,先對雲幼卿道:“奶奶莫怕。”聽她這個稱呼,就知道她這時候多少冷靜下來了。

到底是經久了事的,鄭嬤嬤匆匆開箱籠扯出一塊紅布來,墊在上頭去拿那個小偶人,證人見她伸手,正提著心,忽然聽到外頭一疊聲的通傳,歡天喜地如抱住一根浮木似的那種聲音:“大爺回來了!”“大爺回來了!”

屋內一眾人,聽到這聲通傳不由自主地都鬆了口氣,蕙心連念了兩聲“阿彌陀佛”。

“可算是回來了。”瀾心長舒了口氣,道。

這到底是雲幼卿屋裡的事兒,雖然也是這府裡的事,但文夫人插手得、文從翰管得,她們這些做小姑子的卻不好逾矩太多,何況又是這種陰詭之事,她們幾個也都沒經曆過,嚇得三魂七魄亂飛,再看雲幼卿那個難看得嚇人的臉色,不免更加人提起一顆心。

總算文從翰回來了,這屋裡也算有了能主事的人,她們幾個可以不用提著一顆心了。

這邊剛鬆了一口氣,瀾心就忍不住催促道:“大夫怎麼還沒來,月巧你去看看。”

實在是雲幼卿的臉色白得都能嚇死人了,她才因為文從翰回來鬆一口氣,轉頭一瞧見雲幼卿這模樣,心又提起來了。

如今雲幼卿可不單單是她一個人,正常人沒聽說會因為驚嚇恐慌身體嚇出什麼大症候的,但孕婦可就說不定了啊!

何況這段日子雲幼卿的身體本就不大好,常常抱病,誰知是不是這東西起了效驗的緣故?

嫂子和嫂子肚子裡尚未出世的小侄兒綁在一起,足夠瀾心揪心掛心了。

瀾心一時已經盤算到哪家的道長高僧神婆術法更高了,那邊文從翰匆匆進來,或許是察覺到院裡氣氛不對,他行色匆匆地入內,快步進了寢間,握住床上雲幼卿的手,見她麵色不好,忙道:“幼卿莫怕,我回來了。”

他攬著對他流露出幾分驚惶之色的妻子低聲安穩著,又問鄭嬤嬤:“鄭媽媽,這是怎麼了?”

鄭嬤嬤一麵道:“大爺小心腳下。”一麵將方才之事細細說來,她這會多少鎮定了些,說話不算極有條理,到底也能叫人聽得明白,文從翰聽到一半便陰沉下麵色,對著妻子妹妹們到底還有所克製,隻是不斷地安慰她們。

“孫嬤嬤——”瀾心看著窗外,忽然放聲道:“你往後走什麼,還不快進來?”

她也是眼尖,一抬頭就看到窗外孫嬤嬤從後過來,來走到窗戶這邊駐足兩瞬又忽然轉身往後退的身影。幾人被她這聲音提醒紛紛去看,一時隔著一層窗紙,也能看出孫嬤嬤的驚慌無措來。

鄭嬤嬤瞬間拉下臉來,“你往後走什麼,進來!”

這屋子裡能碰到雲幼卿的枕頭,又悄無聲息地瞞天過海給換了的人又有幾個?她方才是驚慌震怒交加沒往那邊想,這會鎮定下一些,心裡一思索,無非就是那兩個人,孫嬤嬤這會可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蕙心未心幾人麵麵相覷——這是碰上嫂子的屋裡事了,沒準還是碰上雲家的家事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一時幾人如坐針氈的,起也不是、坐也不是。

幸而文夫人的到來拯救了她們,從東苑裡去給文夫人報信的婢女不敢耽誤,一路都是跑著去的,文夫人聽了傳話自然更不敢耽誤,掛念著兒媳與兒媳腹中的小孫兒,頭次摒棄了儀態,一路幾乎是小跑過來的,進門見到雲幼卿的麵色頓覺揪心,還是強按捺住心神,先打發走了幾個女兒。

這種事情叫閨中女孩兒見了不好,何況她眼睛不瞎,雲家陪嫁來的一個嬤嬤明晃晃跪在屋裡她又不是看不到,既然牽扯到親家,那就更不好叫女兒們留下了。

蕙心幾日頓時微微鬆了口氣——她們對於看嫂子娘家的熱鬨是真沒什麼興趣,何況還是牽扯到自家嫂子的那種,如今東西揪了出來,想來雲幼卿的身體也能慢慢好轉,既然這樣,她們幾個也無甚不放心的,還是快走吧。

便是一向最關心這些家長裡短的未心也腳底抹油似的溜了,麵上倒還端著大家女子的優雅儀態,其實腳步邁得飛快,隻恨她娘生她時候沒給她插一對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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