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晴帶隊來下小定那日倒是個極好的天氣,陽光明媚,金陵的初秋氣候尚且炎熱,樹上的梧桐掛上金葉卻還未落,鞭炮聲劈裡啪啦從外宅響到內院,定頤堂中文夫人笑得一派雍容喜氣,文姝晴是最歡喜的了,納采的禮單宣讀過後,又雙手接過文夫人遞來的庚帖,笑道:“可惜大哥竟不在家,不然就更熱鬨了。”
“他本是這前月就要回來的,可又聽說西北那邊來了批皮料好貨,這不是忙著給瀾娘填嫁妝箱子麼,他便拐道去瞧,如今才不在家裡。”文夫人道:“不過也快了,約莫再有個三五日也回來了。”
文姝晴不無遺憾地道:“可惜我明兒個就要動身北上,不能與大哥見上一麵了。這回也是極得很,若非斌哥兒那邊忽然推遲了婚期,我早該來行納采禮的,這樣耽擱了一個來月,他大伯那邊急得很,萬不肯再耽擱了。你瞧著吧,京裡大定的禮都齊備了,隻等我帶著庚帖回去,那邊立刻就要動身。我呢,回去一趟,便要馬不停蹄地再下江南來了。咱們屆時再好生團聚團聚。”
說著,她也笑了起來,文夫人拍拍她的手,“倒是忙了你了,這半年來也沒個消停清靜。”
“不瞞嫂子你說,”文姝晴搖搖頭,眉開眼笑地道:“為這一樁婚啊,多忙都情願的。往後,我身邊也能有個娘家人時刻與我說說話了,你也放心,看得出來,斐小子對咱們瀾娘啊,上心著呢。他長這麼大,我就沒見他求過什麼人,如今為了瀾娘,巴巴地求我從京裡給捎帶一箱子東西來——”
她說著一抬手,便有兩個婆子從外抬進一口大箱子來,文姝晴笑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斐哥兒托我帶給瀾娘的,另外還有與哥哥嫂嫂你們的禮,那小子打小對家務人□□就不上心,難得籌劃得如此周全,可不都是為了瀾娘?”
文夫人聽了微微舒心一些,想著左右也是大定了的未婚夫妻了,便吩咐道:“將這口箱子給二姑娘送去。”
文姝晴今兒一天臉上笑容就沒止過,這會拉著文夫人的手又道:“嫂子你也放心,瀾娘嫁過去了,萬事都有我呢。她那上頭兩重婆婆,我保證她們給不了瀾娘半分委屈吃,再說斐小子也不是個能看著自己媳婦在家裡受委屈的,你就放心吧!”
文夫人點點頭,“你是瀾娘的嫡親姑姑,我自然是放心你的。隻是……不知趙家二公子房裡現下如何?”
後頭那句話她將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就在她身邊的文姝晴能聽得清楚。
她端雅雍容了一輩子,若非是為了自己女兒,是怎麼都拉不下臉來問人家的房裡事的。
文姝晴聽了先是一怔,旋即恍然,搖頭朗笑道:“哎喲,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嫂嫂你就放心吧,斐哥兒屋裡啊,乾淨著呢!那孩子自小連丫頭都不用,這個嫂子你是知道的。
這幾年他說要專心讀書學習,老太太和我那嫂子幾番要給他屋裡添人都被擋了回去,大老爺也想他能專心讀書好生上進,也不許給他屋裡放人,他交際也簡單,多是他書院裡的朋友,沒有那起子引著他往那些不乾不淨地方走的狐朋狗友。嫂嫂你且放心吧,我這一雙眼啊,替你和哥哥盯著他呢!”
文夫人歎道:“我怎不知趙斐是個好的,隻是瀾娘自幼在我身邊長大,從來一府都沒離去過,乍然間她要遠嫁京都,我怎麼能夠放心呢。”
文姝晴拍拍她的手權作安慰,並再次保證道:“瀾娘嫁到京都去,嫂嫂你儘管放心,我若能叫我的嫡親侄女在我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那我這些年在趙家真是白活了。”
姑嫂二人的私密交談不足為外人道爾,懿園裡,瀾心收到了千裡迢迢自京都來的禮物,各色首飾、衣料、新鮮玩意、話本書籍滿滿當當堆了一大箱,最珍貴的是一副畫,畫上有海浪滾滾波瀾萬丈,那浪花似是從天邊席卷而來的,張牙舞爪地鋪遍了畫卷上的每一處,落款是“為疏”二字,瀾心心中默念幾遍,聽到身邊侍女驚呼才發現自己臉頰已有些微熱。
“瀾”是她的名,“為疏”是趙斐的字。
她曾聽文從翰喚趙斐“為疏”,而她的名字……在趙家應也不是秘密。
她紅著臉將那一幅畫卷起,吩咐:“收起來吧。”
“姑娘這樣喜歡這幅畫,咱們不妨就掛在屋裡?”月巧笑著道:“你屋裡那幅牡丹圖還是大姑娘少時與你畫的,如今那絹有些顏色不好了,奴婢覺著這幅畫掛上也能好看。”
“我說收就收著!”瀾心說不上是羞還是怎樣,左右語氣是有些重了,月巧低頭抿嘴兒輕輕一笑,“誒”了一聲,道:“好,那奴婢就幫姑娘把這幅畫收到箱子裡去。”
“這些東西——”瀾心道:“那匹銀紅的給未心、天青的與沁兒……再把桃粉的給了榮姐兒吧,你再把那些首飾玩意挑一挑,她們三個每人一份……那盒珊瑚珠挑顏色好的給未心送去,珍珠給沁兒……你記住了沒有?”
“奴婢記著呢。”月巧嘟囔道:“可這麼好的東西,又是姑爺給你送來的,姑娘何不收著自用,素日裡好東西你幾位姑娘分著,可這些到底寓意不同啊。”
“有什麼不同的?”瀾心睨她一眼,“大大方方的才好的,你這丫頭成家過日子了,定是個小吝嗇鬼兒!就看長青能不能受得了你吧。”
月巧已經與瀾心奶母家的兒子定了親,各樣嫁妝都齊備了,瀾心又添給她六匹衣料、六件首飾並六十兩銀子,預備下月初就成親了。
她本是要回家備嫁的了,這幾日伺候完便告假回家,這會被瀾心這樣一打趣,立刻羞紅了臉,到底嘴硬著道:“他有什麼可不樂意的!”
瀾心輕輕“哼”了一聲,一揚下巴,“你就按我說的預備吧!”
趙家來府上納采,送了一箱子東西到園子裡這點是瞞不過人的,沒過多久二姑娘又給幾位姑娘處都送了東西,傻子都能聯想到這其中的關係。
東西送來的時候錦心正與未心對坐弈棋,對這種要動腦子的東西錦心從前一向是敬而遠之的,不過在梅園裡那段日子與婄雲對弈倒是下出點興趣來,回府來家裡閒人不多,還是婄雲與她搭伴,今兒好容易拉到得閒了的未心,便拉著她在屋裡下棋。
素日她們幾個姊妹間是常走動的,哪個得了什麼好東西也不會落下另外幾個,便是現下蕙心出了家,得了什麼東西也不忘打發人回家走一趟,故而這會見月巧過來,二人並不意外。
錦心隻是笑道:“二姐又得了什麼新鮮玩意了?”
月巧向二人行了禮,笑道:“是些衣料和首飾玩意,珠花、手釧一類的,二姑娘叫奴婢送來給四姑娘把玩呢。才剛到三姑娘院裡去,見三姑娘不在,隻把東西留下了,若是早知道三姑娘在四姑娘這,乾脆不麻煩一遭,直接都帶了來了。”
錦心瞥了一眼,笑了,“得替我多謝二姐姐,你來得巧了,我這前段日子在莊子裡做的杏脯,帶回來之後繼續晾著,今兒個婄雲說能吃了,正要給姐妹們送些呢,你就帶兩罐子去,一罐子是二姐姐的,一罐子替我捎給小五兒,省得我這邊的人走一遭了。”
月巧笑著應下,未心這會才悠悠道:“這衣料花色不是素日常見的,倒像是京中流行的花樣。”
聽語氣,她仿佛隻是隨口提起,但隻要往她臉上一看,看到她臉上明晃晃的三分笑意,任誰也不能眼瞎了說她沒幾分揶揄打趣的意思在其中。
月巧倒是不害羞,她有什麼害羞的?東西是人家送給瀾心的。故而她就大大方方地應下了,笑道:“還是三姑娘眼力強。”
這就是認下了。
未心輕歎一聲,搖搖頭道:“倒也算是個有心的,可這樣就要拐我們二姐姐了,想想真是叫人不甘心。”
“莫非得像謝家那位似的,每日鞍前馬後恨不得晨昏定省,一個月三十天要登二十八天的門,才能叫人滿意不成?”錦心拄著下巴打趣道。
不過在看女婿/姊夫這點上,謝陵除了“不上進”之外,倒是都能叫人滿意的。
有對未心好這個有點,其餘的缺點仿佛就都能被忽略了,畢竟未心想要的就是個聽話、好掌控的夫婿。
這會被她打趣,未心也不惱,隻橫了她一眼,道:“哪有二十八天了……得了什麼新鮮物件、有什麼趣事來找我這些都是特例,若無意外,他應是三日登門一次的。”
錦心嘖嘖道:“數得真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