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瀾心嫁到趙家的時候正是方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文家的情形便不大好,趙老爺雖然還是為兒子取中了瀾心,但並非沒有不愉之處,是趙斐堅持要娶,又有文姝晴與多年故交的麵子上,趙老爺才同意了這樁婚事。
當時蕙心是頂著臟汙名聲不明不白進的秦王府,可以說當時趙老爺給趙斐娶瀾心便稱得上是力排眾議、重情重義了。
後來皇帝駕崩,越王輔佐幼帝登基,太後與越王兩尊攝政,趙老爺是先帝一手提拔的重臣,不願投誠於二人,戶部又是朝中至關重要之處,二人招攬不成便開始排擠打壓,逼得趙老爺自行辭官了。
彼時他也未至天命之年,未兩年便鬱鬱而終。
他過世之後,趙斐與瀾心在趙家的處境便有些艱難,馬氏頂看不過兩位前任留下的子嗣,但長子已入朝為官她奈何不得,趙斐與老大相比就像個軟柿子了,她因算計趙斐吃過虧,趙老爺在世時還要強行忍耐,趙老爺一過世,她行事便肆無忌憚起來。
其中又有一個忌憚趙斐才能、看不慣瀾心出身的趙大奶奶攪和,雖然她自恃高貴沒明目張膽地給瀾心使什麼絆子,但隻明麵上的臉子難堪就不少。
她是瀾心的長嫂,又身為掌家婦,要訓導瀾心在外人看來也是名正言順的,何況彼時文氏女聲名狼藉,她便更占理了。
再有一個占著婆婆名位看她們夫妻礙眼的馬氏、一個看不慣瀾心的太婆婆,那些年什麼難聽的話瀾心沒聽到過?瀾心半聲不能反駁,為了家裡悉皆低頭受著。
她在閨中時多明豔驕傲的人,眼睛裡一粒沙子都揉不得的,嫁了人沒幾年,竟練出了一身低聲順氣與左耳進右耳出、將難聽言語聞若無物的本事。
這其中,這位趙大奶奶也是有功勞的。
若說瀾心在趙家的艱難,有是因為馬氏,剩下四分也能分出一分給她。
另外三分自然是趙家老太太的,不得不說,那老太太雖然從議婚時便是病歪歪的模樣,可竟十分堅強地挺了許多年,直到大寧建國,趙斐作為開國功臣殿前受封時,還幻想著再做回當年趙老爺在世時的老封君。
可惜趙斐對她們當年為難瀾心記恨在心,不肯叫她們沾一星半點的光,錦心又有心替瀾心出氣,降旨申飭過馬氏“為母不慈”,趙老太太隻覺屠刀懸頸,生怕下一刻錦心的懿旨就是衝著她去的了,終日惶惶不安,沒多久便一命嗚呼,去了。
而那之後,趙家大爺與趙大奶奶的日子也不算太好過,主要是趙大奶奶自己心中不安,她娘家又在改朝換代的清洗中被奪爵貶為庶民,趙家大爺雖於新朝中供職,卻不是什麼緊要職位,她心裡那口傲氣不知不覺間便散了。
後來整個趙家依仗於趙斐,她夫君官位不及趙斐遠矣,她在瀾心這個她從前萬分看不上的弟媳跟前,竟也有了幾分堆笑討好的意思。
能屈能伸,也算得上是這位大奶奶一個優點吧。
當她的依仗在你麵前不值一提、或者消失了的時候,她便會變得極為隨和溫柔。
錦心對她沒什麼好感,但要說十分討厭也談不上,主要是後來瀾心自己都沒打把她當回事,錦心每日忙得腳打後腦勺,就把她忘在腦後了。
今日一見,倒是叫錦心想起了一些不大愉快的陳年往事了。
她的記憶混亂得很,有些事情就是要見到當事人才能想起來,雜亂的記憶奮勇而上,衝得她頭蓋骨裡頭都有些悶悶得疼,婄雲遞了一碗溫茶過來,低聲道:“這邊宴席吃不安靜,不如與太太說一聲,咱們先回去歇著。是姑太太、姑老爺來的,晚上總會在後頭再擺一席的,屆時在場也不算失禮。”
錦心搖了搖頭,道:“咱們到後頭僻靜處坐一坐便是了。”
未心正笑著與謝重華並另外兩位夫人說著話,即便是今日這般的場麵,她亭亭大方地立在那裡,也頗有些眾星捧月的意思在其中。
畢竟文家素日往來的多是商戶,而未心的摘天巧,絕對是如今江南脂粉界當之無愧的頭等名流。
雖然摘天巧論成立的年份、資曆不如那幾家老字號,但這幾年異軍突起,一路順風順水的發展,雖有文家勢力的庇護在其中,卻也不難看出未心的手腕。
未心如今尚未及笄,便有如此成就,自然令眾人側目。再有謝重華人前人後話裡話外透出的意思,如今整個江南商界都在期待著這位年輕的摘天巧掌門人進入謝家,與夫君一起掌握謝家大權,將天下第一金號天工金號再推向下一個頂峰。
謝重華將她拉在自己身邊,引薦新友人、交際上話裡話外的護著,已經是把她當做自家人一樣了。
文夫人正與文姝晴幾人交談,眼角餘光瞥到未心那邊的場麵,笑容分毫未改,心中卻有些欣慰。
如今看來,這些孩子中,婚事最叫她放心的卻是未心。
最叫文夫人放心的未心瞥到錦心這邊的情況,笑著賠了不是,輕言細語兩句,施施然轉身向錦心這邊來,步履從容不迫,已有了幾分掌權的威儀在身,她不笑時又是清清冷冷的世外人風範,令人不禁望而生畏。
等對著錦心的時候,又是溫柔笑著的模樣了。
“咱們四姑娘這是怎麼了?”未心笑著,卻又帶著幾分難掩的憂色,錦心笑道:“有些累了,想去後頭坐一坐。”
“去吧。”未心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把五姐兒也叫去陪你,她在這邊也見了一會客人了,想必也累了,還小呢。”
錦心點了點頭,華心一直都乖巧地跟在文夫人身邊,她小小年紀卻已生得明媚動人,眉目尚且稚嫩,卻已有了幾分如夭桃穠李的鮮妍,又因其稚嫩與跟在文夫人身邊小心翼翼的規循矩步而不顯輕浮豔麗,倒真有幾分大家女的風範。
想來出門之前,周姨娘定然是幾番訓導過的。
可孩子還小呢,規矩的時間長了也是會累的。
未心於是尋了個由頭,輕輕巧巧地便將華心喚道後頭去了。
府中前院正廳後的五間大廳是文夫人今日待客的地方,從那間廳的後門出來,又有小小三間廳連接前後,屋裡設了矮榻、高幾、小茶爐,用屏風隔開一處小天地。
因近日府中有喜事,幾上還頗有新意地用小銅瓶插起一枝金桔,枝葉頗為繁茂,掛著圓溜溜的橘黃小果子。
這小屋收拾出來就是為了供府內親近客人過來清清靜靜地坐一坐的,這會錦心過來,妍兒去討了茶來,熱乎乎地滾起一爐子茶水,錦心坐定沒兩息,華心便在侍女的陪伴上走了進來。
她年紀尚小呢,身邊的丫頭年歲也小,最端重的冬巧也不過是個不足十歲的女孩兒,還有一個教養嬤嬤、周姨娘身邊的一個媽媽跟著,見錦心坐在屋裡榻上,那媽媽忙忙請安道:“不知四姑娘在。”
“榮姐兒過來,”錦心衝華心招招手,笑對她道:“正是我讓三姐叫小五過來的,前頭人多煩悶得很,我怕小五也累了,跟我在這兒清清靜靜地坐一會、歇一歇,再過去也不遲。”
小安這時進屋來,端進兩碟子點心,紅釅釅熱騰騰的棗泥蒸糕與酥香滿溢的核桃酥頗為誘人,妍兒適時上前,將清水涮過的茶碗裡斟了半碗熱茶,熱騰騰的普洱在這天氣裡顯得香氣更濃,茶香與點心的甜香交融,華心的眼睛肉眼可見地亮了起來。
錦心就知道這孩子在前頭筵席上一定沒吃好,笑著道:“用些點心吧,宴席上人多,恐怕你也沒吃好。先用些點心墊墊肚子,靜靜地坐一會、歇歇再回前頭去。宴席撤下了她們還要進茶點果子,很要熱鬨一下午呢,你就躲一會懶回去也沒人看出。放心,就在宴席上躲懶這事,四姐最有經驗了。”
華心和她對視一會,翹起唇角笑了,“都聽四姐的。”
“好!”錦心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她年紀尚小,雖已蓄了發,發絲卻不濃密,小包包頭梳起來也是小小巧巧的,掛不住多少珠花,故而隻簪著一支鬆鼠葡萄的絨花,用細細的金流蘇點綴著,流蘇底部墜著圓滾滾的小珍珠,頗為嬌俏靈動,可愛極了。
對著她,錦心心中總是有滿懷的喜愛與憐惜,華心和錦心也處得最好,這會淨了手,很自在地捏著點心就茶吃,動作雖然瞧著還算優雅,卻也不難看出急切,不多時半碟子蒸糕下肚,她終於舒了口氣。
錦心關切地問道:“早上未曾用膳嗎?”
“用了,不過阿娘不許我多用,說宴席上出恭麻煩、不雅。”華心道。
這倒也是,不過錦心一向是遊離在交際圈之外,不喜那些客套寒暄的,故而在她身上徐姨娘也未曾多講究這些。
何況錦心近兩年進膳難,她能多用些徐姨娘都喜得恨不得放鞭炮,哪裡還有這些講究,是儘都隨著錦心的胃口了。
錦心也不能說人家娘做得不對,便隻道:“那邊多用些蒸糕吧,今日多備北地點心,這桃酥你恐怕吃不慣,又比蒸糕硬些,既然你早上未曾用過,這會便不要吃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