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娘惶然拜下,“妾身也是三十餘歲的人了,隻得這一個孩子,視若心尖一般,怎舍得她離開自己身邊,還望太太垂憐。”
“她仍是在你身邊儘孝,隻是不在你院裡住了罷了。如今姑娘逐漸大了,身邊伺候的人也要按例增加,你那院子哪裡住得下?且姑娘日後嫁到人家是要當家的,先要從自己的小院子練起,出閣之後才能不慌不亂,若是你一直將她綁在你自己身邊,日後華心出了閣、在人家當了家,可怎麼是好呢?”文夫人眉心微蹙,語氣微沉。
周姨娘目露期盼地望著華心,無聲地希望她能開口支援自己。
文夫人麵色微沉,“好了,你不要看孩子!華心過來。”
華心低著頭,緩步走到文夫人身邊,文夫人拉著她的手,柔聲輕問道:“好孩子,不要慌也不要怕。母親隻問你,願不願意到園子裡陪你四姐姐去,你三姐要出閣了,她自己在園子裡,你父親與我都不放心,為此好生牽掛不安,你若能去陪陪她,母親也能安心了。”
華心眼睛微亮,好一會,輕輕點了點頭,“若能與四姐姐作伴、為父親母親分憂,華心自然樂意,隻是……華心亦不舍阿娘傷心。”
“你阿娘隻會歡喜你有進益,歡喜你在園子裡跟著先生們學知識本領學得好,你隻要日日去向你阿娘請安、陪伴你阿娘,她又怎會傷心呢?”文夫人眼中透出幾分笑意,眉目溫和地望著華心。
錦心坐在搭著柔軟椅袱的椅子上垂眸緩緩喝茶,未心眼睛一會看看華心一會看看她,等文老爺一錘定音叫華心依例入園居住,這一場爭端才算得了結果落下帷幕。
從正院裡走出來,錦心與未心並肩緩行,進入園子裡避開大群的人,未心與錦心近了近,聲音低低地道:“華心那事……”
“她比周姨娘通透。”錦心淡淡道:“她知道怎麼選,對她、對周姨娘才是最好的。我甚至不必特意告訴她什麼,她隻跟在我身邊,許多事情不知不覺間便都懂了。她應該是咱們家,最能夠快速長大的那個人——”
她仰頭望著天邊幾朵雲,聲音很輕地道:“可我希望她能慢慢長大,好好地過好這十幾年在家中的平穩日子。”
未心握了握她的手,“你這又是傷春悲秋什麼呢?父親母親俱在,大哥如今在算是在翰林院站穩腳跟了,咱們家自有前程在,華心的前程亦是可見的一片坦途,她能慢慢長大,可有些時候,總是事不遂人願,可到底是她自己想長大的,不是被世事逼著長大的,這難道不是一樁幸事嗎?”
錦心隻得點頭,又聽未心繼續道:“其實太太說得有理,華心若是一直跟著周姨娘住才是不好呢,她日後總要為人婦的,若不早早開始曆練,日後還不是她自己吃苦頭?周姨娘怎麼就看不開這一點呢。”
錦心道:“我阿娘會去寬慰她的,若真是為了小五好,她就會想開。”
未心點了點頭,“倒也是,本來離得也沒多遠,隻是不在那便住了而已,華心年紀尚幼,還不是一日裡有大半的時光在姨娘院裡?”
“不說這個了。”錦心轉頭看向未心,“你的繡品繡完了嗎?”
未心撇了撇嘴,“不說這個成不成?”
“成。”錦心抬步往漱月堂走去,揮揮手道:“夏日釀的蜜桃酒,到我院裡喝酒去。”
未心聞言眼睛猛地一亮,立刻抬步跟上了錦心。
無論怎樣,最終周姨娘還是點了頭,心甘情願地同意華心搬進園子裡居住。
這其中徐姨娘可謂居功甚偉,她這些年來在府裡不顯山不露水的,但能與眾位姨娘都結下好交情,甚至與公認最不好相處的周姨娘都結下融洽的點頭之交,她的手腕也是不弱的。
文老爺請她去開解寬慰周姨娘,對她而言是很簡單的。
隻是那日開解完周姨娘後,她回到樂順齋裡,錦心正盤坐在暖閣的熏籠上與文從林下棋,小子剛剛入門、棋藝不精,又總喜歡劍走偏鋒,錦心棋路偏向穩紮穩打,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甚至沒有明顯衝鋒的意向,好似溫和渾厚內斂平和,其實鋒芒暗藏,很快就讓她初出茅廬的弟弟知道“你姐姐就是你姐姐”,甚至有時候輸都不知道輸在哪裡。
下了兩盤棋,錦心力度把握得不錯,文從林愈戰愈勇,拉著錦心要戰下一盤,錦心看到徐姨娘走進屋裡來,便起身道:“阿娘回來啦。”
“林哥兒,外頭進人來傳話說你安先生喊你去呢。”徐姨娘先對文從林道。
安先生是教授文從林武學的大師父,文從林另外還有兩個先生,都是他薦來教導文從林武藝的,但他們隻是短暫教導一藝,真正將文從林視為衣缽傳人的,便是這位安先生了。
文從林聽了連忙起身,向阿娘與姐姐匆匆行禮去了,錦心問徐姨娘道:“阿娘這是怎麼了?沒說通周姨娘嗎?”
“倒是說通了,隻是我心裡有些不好受,想起當年你從我身邊搬出去的時候。”徐姨娘走進來在熏籠上坐下,握住錦心的手,有幾分恍惚地道:“那時你比華心纖弱,又是一身的病,我心裡舍不得你,又不得不叫你搬出去……今日本是我占的道理多些,可看著周氏她那不安的模樣,我竟幾番不忍開口了。”
錦心一時默然。
未心出嫁是在冬月裡,沉甸甸的嫁妝箱子一抬抬從文府裡走出去。她的嫁妝是不如蕙心與瀾心多的,家裡與文老爺所出的份額倒是都一樣,她短是短在自己娘親出的那一份上。
文夫人雖然陪嫁不豐,但這些年經營下來家底也十分豐厚,能給蕙心與瀾心拿出不菲的添妝,可梅姨娘不一樣,她領著那份月銀與年節賞銀,自己花銷是足夠甚至還有富裕的,可要說拿到籌辦嫁妝來,以文家這個等級,那可真是打個水漂都不夠了。
她的手裡寬鬆富裕還是在未心立下產業之後了,如今未心要出嫁,也沒用梅姨娘動自己的私房給她添妝,摘天巧就是她手中最大的本錢,哪怕嫁妝箱子白出去並沒有蕙心瀾心那是那樣多,謝家也無人敢輕看她。
本來嫡庶有彆,明麵上的嫁妝有些差距,外人也無甚口舌言語,便是有想挑事的,見謝重華這個大姑姐都是笑盈盈的,她們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三朝回門那日,眾人算是又見識了謝陵對未心的殷勤,他們與謝霄、蕙心還不一樣,這些年下來他們二人相處已經自成一種風格,至少文夫人看著未心謝陵他們兩個,隻覺著又新奇、又放心。
謝陵性子弱沒什麼,未心剛硬立得起來便是了。
且在未心性情剛硬的前提下,謝陵的性子軟弱,反而是一份好處。
隻是……未心臨走前,文夫人忍不住悄悄叮囑她:“到底也是個男人,彆將他壓得太過,真叫他時時對你察言觀色的,日後怕有事端。”
未心無奈失笑,“哪是什麼察言觀色啊,隻是……”話說下去未免有在長輩跟前炫耀恩愛的嫌疑,她隻能緩聲道:“女兒心裡有數,請母親放心吧。”
其實哪裡是什麼察言觀色,隻是兩人互相彼此在意的時候,便會格外留神對方的目光神情,是否歡喜、需要什麼、想要什麼……隻要足夠了解,都能從對方的眉目動作上看出。
這源自於愛,無關討好諂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