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招待文姝曣母子兩個,婄雲是拿出了看家本領的,錦心挑了半天也沒選出哪個最何用,最後乾脆決定哪個都給他們試試。
不過這幾樣可不是直接送人下黃泉的藥,是留人在這人世間受苦的,人說殺人誅心、蛇打三寸,怎麼收拾魏泰錦心還沒個好主意——本來這小子貪花好色,叫他栽倒在“色”上似乎也不虧,可若是用此道算計他那樣的爛人,就白白搭進去一個好姑娘,錦心可不樂意。
比起她那二兒子,文姝曣的軟肋便明顯多了,夫君、臉麵、地位,這三樣東西算得上是在她眼中最重要的,同時重要的程度也是依次向上遞進,又相輔相成的。
隻要魏泰廢了,夫君生了二心甚至有了子嗣,她在滁州一向以來的臉麵便保不住了,地位……魏家的當家太太若是沒了娘家扶持、兒子撐腰,還有什麼地位可言?
她夫君早有二心,隻要文家與她一撕破臉皮,錦心這邊順水推舟,她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婄雲回來時錦心已經盤算定主意,“那魏陽本來也不是老實的,如今魏文氏人在金陵,他在滁州也不安分,叫咱們的人推波助瀾一番,他那小心思這些年被壓得死死的,如今忽然家裡老虎不在,一開始還掙紮暗戰兢兢的,隨後可不放肆了?”
婄雲低聲道:“隻怕他忌憚咱家,一時半刻不敢做得過分。”
錦心搖了搖頭,“先有個苗頭就罷了,無需他一時半刻就做得過分。”
“您的意思是……”婄雲微微眯了眯眼,錦心淡笑道:“家裡唯一的哥兒腿廢了,魏太太自然會大受打擊,少不得大病一場,回去後無心家事,他家不是有一位輩分極高的老姑太太嗎?人家做姑姑的心疼侄兒,惦記魏家家業川長城,為侄兒納一房美妾侍奉身側開枝散葉不也是正堂的嗎?”
錦心頓了頓,又淡淡吩咐一句,“若是你情我願順水推舟也是罷了,若是魏陽要做什麼強取豪奪違背人意的事兒,人家姑娘不願意,叫咱們的人幫一幫,彆禍害了人家姑娘。”
婄雲笑道:“魏家雖然沒落,可也是在咱們看來的,在外人眼裡還是有兩分家財的,魏陽也不算老邁,這些年被魏文氏管得嚴,未敢沉溺酒色,瞧著倒也過得去,會有人願意的。”
“且看著吧。”錦心擺了擺手,又道:“等家裡那邊,事情一發出來,爹爹定會趕魏文氏母子二人回滁州,卻也不會叫她們輕鬆的走,魏泰的腿,到時候就看你們的手段了,在裡頭渾水摸魚,彆叫人懷疑到咱們身上來。”
婄雲沉穩一笑,“主子放心,奴婢省得。”
在人家行事的時候暗地裡渾水摸魚敲悶棍然後順勢甩鍋這種事情上輩子都乾熟練了,主要是不能叫文老爺懷疑到錦心身上,不然他們行事還可以更放肆一些。
婄雲盤算著文老爺哪怕氣狠了也不會光明正大地動手,那樣若有人深究,恐怕有礙於錦心的名譽,八成是借賭場那邊發作出來——那可就容易了。
能在每一城站穩腳跟的賭場,背後的水可都深著呢,魚龍混雜,魏泰欠的銀錢數目極多,能夠安撫住那邊來金陵也是打著來外家籌款的名義來的,若是文老爺向他們透露文家不願借款與他們……那可就有得討債的熱鬨看了。
賭場的打手,下手可黑呀。
便是不小心把他腿撅折了一條,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婄雲笑眯眯地想到。
文夫人的動作果然很快,第二日錦心便聽家裡那邊文老爺動了起來,想來錦心前腳剛走,後腳文夫人便把事情說與文老爺知道了。
也是不得不佩服文姝曣的臉皮,那邊文老爺知道之後委婉地與文姝曣談了一番,不想文姝曣竟然不顧他那隱隱帶著斥責警告意味的話茬,直接提起了表哥表妹親上加親的事情。
言語說得倒是很委婉,不過話裡話外也在點文老爺:錦心多年體弱,身子羸弱的名聲在整個金陵城裡都是傳遍了的,她做姑姑的疼惜侄女兒,自然不在意這個,可外人又當如何呢?若是錯過了他們這一樁好親,日後怕是不好婚許。
然後又講她與魏泰多麼多麼喜歡錦心雲雲,說魏泰對錦心牽腸掛肚,一番修飾完全把魏泰不要臉的行徑包裝成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至少錦心翻看著荀平那邊送來的記錄,覺著這位大姑母可真是一把厚臉皮啊。
這種半點不真的事情怎麼就好意思說出口的呢?
錦心萬分疑惑。
文老爺顯然是不可能被她說動的,事實上他這位姐姐說的話他一向是不敢信的,可聽著文姝曣說魏泰如何如何鐘情於錦心、用情至深雲雲,他竟然沒有乾脆地否決文姝曣的提議,而是先用囫圇話糊弄過去。
待文姝曣一去,文夫人頗為不解地道:“她方才那話分明是糊弄鬼的?哪家君子好逑能好逑到人家內院的花園子裡,還言語輕佻地搭話。老爺可不要信了她的鬼話呀!”
“我不是信了她的鬼話,我是太了解她了。”文老爺閉了閉眼,長歎一口氣,“以她的驕傲蠻橫要臉麵,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說她兒子心悅於……咱家孩子,背後定然是有不簡單的理由的。如今還是得留個餌釣著她,若是斷然拒絕,我怕她狗急跳牆,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兒來。就叫沁娘先在蕙娘那住著吧,王府大院裡總比咱們家安全,我今日便命人瞧瞧去滁州探查,一是魏家有何事……若是為了魏家,我那姐姐斷然不至於殷勤到如此地步……”
文老爺沉吟片刻,眉心緊蹙著,“那就是魏泰了。”
他聲音低沉,略顯得有些落寞,文夫人知道他與文姝曣少年時也是姐弟親厚過的,遞給他一碗茶,軟聲安慰道:“都說人心易變,老爺不必為此傷心。……便是她方才說的話,老爺也不必在意,咱們沁娘又不是一定要出嫁,她有您、有她兄弟們,這一輩子便是在家裡,日子也能過得快活,還是在咱們的眼皮底下,咱們能時時看護著她,豈不比出了門子要好?
咱家姑娘身子弱,本來也不放心她嫁人,這一二年雖有些氣色,可我看還是不如尋常女子,出了閣、成了婚,少不得要為人家開枝散葉綿延後死,她那個身子,咱們可怎麼舍得呢?您說是不是?”
文老爺歎了一聲,想起方才文姝曣軟硬兼施暗帶威脅與不自覺中流露的不屑,搖頭道:“我是想起去歲在京中,步雲大師與我說的話。他是極擅命理相麵之術,你是知道的,隻是他等閒不與人算罷了。從前他也為沁娘批過命,那是看在那點舊交情的份上,這回上京我本沒打算求他,可他那日忽然又說沁娘此生,必是‘福壽雙全、順遂美滿’的命格,這倒也沒什麼,可後頭偏生還有一句‘姻緣壽數福分都不儘的’,叫我隻管放心。這姻緣……叫我有些多想了。”
文夫人抿唇半晌,緩聲道:“既然是法師所言,那必然也是有咱們沁兒的緣法在日後的,隻是那魏泰,實在是要不得,行事輕浮、肚子裡沒有二兩貨,怎麼配得上咱家的姑娘呢?”
文老爺安撫她道:“你放心,我還沒昏了頭,把自己的姑娘往火坑裡推,我家的孩子,捧在手心上一輩子才使得,倒嫁進她嫁去,明擺著她心裡另有算計的。”
他對自己這個姐姐實在是太了解了,無利不抬頭、無事不登殿,她話裡話外點他錦心身子不好,可為什麼她又要求娶錦心呢?
若論她那個挑剔性子,恨不得天女下凡都配不上上她兒子,如今既然覺著錦心有不足的地方,還來求娶,還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明擺著內有所求。
文老爺眯了眯眼,他家的孩子,可不是那麼好算計的。
當然,作為一個親爹,他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女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的。
覺著我家孩子有缺點,那是你們這群俗人有眼無珠。
我家阿沁,乖巧聰明溫柔懂事敦厚老實性情和順……(以上省略文老爺醞釀好的一缸墨水),就是天神下凡也配得上!
有荀平的人在那邊暗地裡順水推舟,文老爺派到滁州去的人差得很順利,沒兩日便將前因後果都送到了文老爺案前。
當然,他們沒有婄雲那爬房頂跟著聽的本事,並沒有抓到那母子二人盤算算計錦心的實證,可前頭那些事都擺在那了,文老爺拿到手上一推,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登時就把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倒是文夫人還算沉得住氣,眯著眼睛思忖片刻,道:“還算是得把她身邊那個老媽媽拉來審審……我記著她原是咱們陪嫁過去的家生子兒。”
文老爺側頭吩咐兩句,不多時便有人來將文姝曣身邊媽媽如今還在文府中關係親近的親戚報了個清楚,文老爺借著她一個姑姑的名頭把她從文姝曣身邊叫了出來,其實是直接拉到了東苑後的馬棚裡去審。
傳的話是她那位姑姑叫她過去住了兩日,文姝曣並未懷疑什麼,她那嬤嬤便被文老爺他們扣下兩日,那日黃昏過去,卻未挺過兩個整天,食水不進隻挨了兩宿一日,第三日一早就把文姝曣的謀算招了個乾淨。
文老爺登時氣得鼻子都在噴火,文夫人見他提著馬鞭氣勢洶洶一副要殺人的模樣了,連忙把他拉住,道:“老爺,急不得、急不得,此時還得細細謀劃,才能完全。那賤婦母子二人的性命都沒什麼緊要的,可咱們沁姐兒的名聲緊要啊!您這會對他們動了手,不下兩日整個金陵城裡都能給傳遍了!親姑姑謀算她的性命嫁妝,事關婚事,便是咱們沁姐兒無辜,架不住那好信兒的人都是黑心肝黑場子呀!”
她也為人母,聽了文姝曣的算計哪能不生氣,可作為有一家主母,文老爺氣得火冒三丈,一副去要砍人的模樣,她若不穩住些,這事情就沒法處理了。
文老爺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睛瞪得銅鈴一般,“賤婦她敢!她豈敢啊!這些年我文家可有對不住她的地方?我母親在世可有對不住她的地方?我沁姐兒可以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老爺——”文夫人厲聲喚道:“您鎮定些,若這會您忙亂了,沁姐兒還能指望誰呢?”
與她目光相對,文老爺總算又拾起幾分冷靜,拎著馬鞭在棚子裡走了兩圈,還是恨得咬牙,反手一鞭子抽到了那嬤嬤身上,那嬤嬤知道自家算計的事兒實在不堪,瑟瑟低頭並不敢辯駁。
半晌,文老爺用力咬著牙,長長吐出一口氣,熱氣兒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噴出,落成白霧,他麵無表情半點看不出方才的情緒激動,可眼神卻冷得似乎能把人凍住。
他道:“走,去前院,會會我那個、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