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對於賀時年要怎麼上門來,錦心與他是打過商量的。
二人商量了許多種可能,多半是委婉的柔和方式,最後還是覺著那些法子磨磨唧唧又不大有效。
最簡單直接的,還是錦心直接向文老爺承認她在京中與賀時年相識,然後賀時年登門來表明對錦心有情,一切順理成章,如果不出意外的承恩公會親自登門提親,賀時年與錦心再磨一磨,成功率很高。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看似乾脆,其實隻在文老爺認可賀時年上麵就要浪費許多的時間。
不過賀時年已經決定此次南巡之後便順勢留在金陵,遠離京城官場,離京之前已經將諸事安排妥當,便是當今也已決定今歲尾,南巡回京便禪位於太子一般。
不得不說,不論他對其餘子女如何,對太子而言,他絕對是個儘職、優秀的父親。
或許是因為許多年裡,他都將對兩個孩子的感情與希翼寄托在了一個孩子身上吧。
這對賀時年而言或許是不大公平的,幸而他與錦心都不在乎這份“公不公平”,所以這些年來即便當今對他暗有提防,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兒子確實心性淡泊。
又或許並不是心性淡泊,隻是不在意那所謂的河山萬裡天下江山,不在意那九五之尊之位,更不在意……父母之愛。
而這幾份不在意都是當今不願承認的,仿佛一旦承認了賀時年不在意江山至尊之位,他便落了下乘,承認他的格局心性不及賀時年一般。
所以他寧願承認這個孩子心性淡泊,承認他與養父母感情深厚,也不願承認其他。
錦心有時想來覺著諷刺,不過他們都早就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了。
於他們而言,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過是個過客罷了。
賀時年退隱江南,叫皇帝放下了心中最後一絲提防,卻也叫謝翼大受打擊,臨出京前每日委屈巴巴又含著愧疚地看著賀時年,叫賀時年不得不歎著氣哄他,與他擺事實講道理。
禦駕一路是慢吞吞走,在幾處大城都有停留,謝翼使出了渾身解數拖延路程,最後還是不得不不情不願地踏上了金陵的碼頭。
聖駕於江南在金陵落腳,江南官員在兩江總督與江南巡撫的帶領下恭迎聖家,謝霄難得一身整齊親王禮服,接駕時不經意間與賀時年目光相對,見他一襲青衫立在太子身旁不遠處,周身俱都是盛裝官袍,唯他一身素青便袍清臒疏淡,玉冠束發,似是金玉庭中的一竿青竹,顯得有些與周遭有些格格不入,卻又一身從容安適,能讓人輕易忽略那一份格格不入。
謝霄迎上前行禮的動作並未有遲鈍停歇,隻是在心裡想:謔,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會裝人了。
賀時年當然是不知道謝霄心裡這種“不敬”隻想的,他隻是自得地昂起頭,身上的輕袍隨風飄展,更顯得他身姿挺拔。
謝翼悄悄打量著他,憑借雙生子的默契與多年相處的熟悉,他總覺著賀時年這會仿佛賣力開屏的花孔雀一樣。
雖然這身衣裳不大花花,但他直覺賀時年這身衣裳打扮絕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至於挑這些要做什麼……謝翼腳步微頓,等賀時年與他擦肩的時候才低聲道:“今日聖駕臨金陵,街上的百姓人丁……都未必是真百姓,一定是地方知府嚴格篩選過的。沿街酒樓人潮熙攘,文家好歹是皇商大戶,他家的姑娘今日未必會出門。”
賀時年淡定地撣了撣衣袍,“就賭她想不想我了,她阿爹拗不過她。”
謝翼撇了撇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看他一副自得淡然勝券在握的模樣,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抬腿往前走去。
事實證明,賀時年對錦心還是很了解的。
今日她還真出門了。
其實行宮並不在金陵城中,從碼頭出發聖駕所經沿途都並非所謂豪貴街區,周遭酒樓也並沒有十分上得台麵的,文夫人本不大同意家裡人出來看熱鬨,畢竟酒樓環境若是不太好,旁的也罷,隻怕閨中女子受了衝撞。
不過誰讓錦心有個開酒樓的外家,那間酒樓還正好處在聖駕會經過的主要街區呢?
錦心拉著華心、文從林和幾個小的一起使勁,早早地把文夫人磨了下來,誰能頂住家裡的孩子們圍著你一圈一起撒嬌呢?
反正文夫人是不能,在文老爺提出反對意見的時候她直接了當地表示:“老爺既然反對,那我便叫沁兒他們自個來與老爺說吧,孩子們少有什麼出格的請求,難得這樣求一次,我實在是舍不得拒絕他們。”
文老爺……非常乾脆地就拒絕了文夫人的提議,同時同意了聖駕來臨之日出行的提案。
笑話,他捫心自問,文夫人頂不住的,他難道就能頂住嗎?
孩子都是債啊!
文老爺忍不住長歎一聲。
不過說歸說,他對到徐家酒樓那邊的安全還是放心的,先不說徐家為人,就說人家拿外孫女當心尖尖,怎麼都不可能讓錦心在那邊有什麼閃失、被人衝撞了什麼的。
再有他也跟著去,他覺著也是能夠萬全的。
徐姥姥的酒樓其實不算豪華,但二樓也有一個大包廂,是兩個包間打通的,桌案幾榻一應俱全,要開這包廂先就要付一筆銀子,隻接待大客戶,多是衝著徐姥姥的手藝來的,每年也不過開個三四次,多時五六回罷了。
不過如今外孫女要看熱鬨,徐姥姥可不心疼銀子,直接推了腦子轉得快想到這邊包廂的幾家貴人,提起幾日就開始打掃包廂、預備吃食,那日早上錦心過去一瞧,窗邊幾案上滿滿當當各色小吃零嘴,都是她喜歡的。
長輩的用心總是令人感動,徐姨娘算來也有半月餘未曾回娘家,想念他們想念得緊,今日酒樓生意不錯,徐姥姥她們忙活著,偶爾進來一次她都眼巴巴地瞧著。
所以寄月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是極歡喜的,錦心也吃了一驚,“寄月姐姐你怎麼在這兒?今年不是要北上嗎?”
“聖駕南巡到江南,金陵知府憂心有夏狄餘孽刺客作祟,招攬了一群江湖高手沿街護駕,我與姐夫正好分在這條街上。你姐夫就在隔壁呢,我來瞧瞧你。”寄月先回答了錦心的問題,然後才抱拳向眾人一禮:“四海鏢局,徐寄月。”
她隨身帶著佩刀,華心還是頭次見到這種風格的女子,一時眼中說不上是訝然還是驚歎,總歸是眼巴巴地盯著寄月瞧。
文夫人待寄月的態度頗為和藹,並不是許多刻板婦人不喜女子習武、行走江湖等等,反而頗為喜歡她明媚爽朗的大方模樣,未心看著她,說不上是喜歡還是豔羨。
寄月坐下時候順手摸了把錦心的頭發,與她交談幾句,說著說著話忽然從隨身的荷包裡摸出個東西,是個包得嚴密的小紅紙包,“新平安符,過年時候忘在姑蘇了,今兒正好給你。換下來的舊的不要扔,埋在河流附近的土裡,知道嗎?”
錦心嗯啊答應著,隨口嘟囔道:“阿姐你怎麼愈發絮叨了你?”
“狗咬呂洞賓!”寄月戳了戳她的額頭,說話間聽到遠處的依仗聲,便起身道:“我得回隔壁去了,你乖乖聽話。上次我與姑母你說的那個醫生現搭上關係了,秋日裡我看能不能把她請到金陵來給阿沁瞧瞧,她的醫術不錯,在江湖上名聲很盛,多少得有些本事不是?”
徐姨娘忙道:“你多費心了。”
淺談兩句,她便起身離去,文夫人與徐姨娘道:“你這侄女真不錯,明媚爽朗處事大方,性子又好,待家人又上心。”
“她打小就是假小子樣子,太太你這樣誇她,她知道了多高興呢。”徐姨娘笑著道,眾人隨意話起家常來,錦心坐在窗邊隨意往外看著,街道早已被封鎖,兩邊有衙役官兵,百姓們殷勤盼望等著聖駕來臨,錦心看著衣衫整潔麵色紅潤的百姓,說不上是諷刺還是好笑。
這種形式古來皆有,現任的金陵知府算是個有能為的,但這種事情其實是無可避免,真要叫底層百姓撲到聖駕前來,場麵就難看了。
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時下還是貧苦百姓占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