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爺, 雨太大了, 您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們來做就行了。”文良捋了一把順著鬥笠流得滿臉都是的雨水,扯著嗓子朝一旁的榮楚喊道。
雨聲嘈雜, 農具挖土的聲音亦是吭哧吭哧直響, 如果不大聲說話,根本就聽不見, 榮楚同樣扯著嗓子回道:“不行,連文月小姐這種女子都在堅持, 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去休息?而且我是欽差, 我應該和大家一塊齊心協力乾活。”
挖掘九江泄洪的工作已經快接近尾聲了,這麼多天都堅持過來, 也不差這點時間, 而且文月身為女子,參與其中從未言累, 這讓多少男人汗顏?他若離開了, 豈不是女人都不如?
“世子爺, 你身子嬌貴,實在吃不得這樣的苦啊,下官請您立即上岸吧!”文良再勸道。
這七八天來, 榮楚日日與他們一塊乾活,他日日勸也於事無補,來時俊逸挺拔的少年,短短半個月就瘦了一大圈, 今日的雨特彆大,他要是受了風寒可怎麼得了?
榮楚一臉嚴肅,堅持道:“滁州災情未定之前,我絕不離開,文大人不必多言,繼續乾活吧!”
文良還想再勸,但看榮楚已經扛起鋤頭繼續挖土了,他既然感動又佩服,這樣身係百姓,不顧身份,不辭辛苦的世子爺,是誰說他是紈絝的?簡直胡說八道。
“世子爺真是個好官,曆年來從未有哪個賑災的官員像他這般親力親為的,我相信,這次災情一定很快會過去。”文月身邊一個中年男子感歎道。
另一人也道:“沒錯,有世子爺在,我就放心。”
“加把勁乾吧,連世子爺都與我們一塊累死累活,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努力呢?”
“對,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辜負世子爺這般為我們勞心勞力!”
他們的聲音很快被雨聲和乾活的響動埋沒,雨聲嘩啦,整個九江下遊密密麻麻全是強壯男子在奮力乾活。
文月聽到了鄉親們的議論,她有些累了,停下來撐著鋤頭歇口氣,一邊抬手擦臉上混著汗水的雨水,一邊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榮楚,見那個身影略顯單薄的少年正鼓足了勁,埋頭苦乾著,全然沒有一絲勳貴的架子和嬌氣,他單瘦的身體裡似乎有著無窮的力量,讓人忍不住心生敬意。
這些天來,她徹底改變了對榮楚的看法,什麼混賬,什麼紈絝,什麼無用簡直是對榮楚最大的侮辱,這樣一個有才華、有能力、有毅力、有善心、吃苦耐勞的青年才俊,卻被人扣了一個這麼大的屎盆子,可見世人有多愚昧。
瓢潑大雨淋在他的身上,打濕了他的衣服頭發,他看上去有些狼狽,但在文月看來,此刻的榮楚卻比剛來時更加英俊迷人。
似察覺到她的目光,榮楚突然朝她看了過來,她下意識到移開視線,轉念一想她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閃躲?於是正麵與他的視線相對,她看見榮楚先是朝她豎起了誇讚的大拇指,接著用力握拳在放在胸前,給她鼓勁。
她回以一笑,同樣回了一個握拳加油的動作,然後繼續乾活,好像榮楚真的給她加滿了勁,半月來積累在身體裡的疲累減輕了許多,心裡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和甜蜜。
她突然覺得,要是日日與榮楚在一塊乾活,再苦再累再凶險她都不怕,有些人就是有這麼大的魅力,能不受控製的占據她的心,讓她依賴,讓她安心。
整個滁州的青壯男丁聚集在九江下遊用各種農具挖撅疏通了半個月後終於要將九江挖開了,榮楚見洪水就要傾泄而出,對眾人大聲喊道:“全部上岸,留下幾個會功夫的泄洪。”
文良立即帶著人陸續上案,大家麻利的爬上岸後,見榮楚還在下麵,文良大喊:“世子爺,您也快上來吧!”
“我會功夫,我得在下麵幫忙泄洪,文大人,帶著大家撤退,躲遠些,洪水沒有泄完前不要靠近,以免發生意外。”榮楚回道。
他既要解除災禍也得保證無人傷亡,這樣才能把事情辦得漂亮,扭轉他紈絝世子的惡名。
文良想了想,對文月道:“月兒,你和諸位大人帶著大家撤離,我留下來幫世子爺。”
“爹,要不我留下吧,我好歹會點功夫,您年紀大了,帶人走吧!”文月提議道。
文良搖頭:“不,我是滁州刺史,地方權利最大的官員,我不能離開,況且世子爺都不怕危險,我又有何資格怕呢?聽爹的,帶人快走,一定要解決世子爺的後顧之憂,明白嗎?”
“是,爹!”文月應下,朝九江堤下正在安排泄洪事宜的榮楚看了一眼,毅然轉頭,朝百姓喊道:“大家帶上器具跟我撤!”
百姓們皆應下,快速撤離。
榮楚朝剩下的十來個會些拳腳的青壯男子指揮道:“等會你們再挖一點就上岸,剩下的我來挖。”
“世子,要不我來吧!”品一不放心道。
榮楚擺擺手,“必須我來,品一,你等會一定要保證大家的安全,若是有一個人被洪水衝走,你也就順著洪水衝走算了。”
九江下遊全部已經挖得薄薄的,隻要再挖開一處口子,洪水泄出,其它地方也都會衝垮,所以一不小心在河堤下的人就無法逃生,最危險的事情自然得他這個賑災欽差來做。
“是,世子,屬下一定完成任務!”品一立即一臉認真的抱拳應道。
他名為榮楚的小廝,其實是個武功極高的高手,由榮戰從小培養出來保護榮楚安危的,這些年在京城從來沒有露過功夫,他摩拳擦掌,等會估計要大顯身手了。
榮楚退開一邊,朝眾人吩咐,“挖吧!”
十幾個壯年男子立即扛著器具開始挖,沒過一會兒就挖得差不多了,一人愧疚道:“世子,那一處我剛剛多挖了一鋤頭,差不多快崩了,你等會就朝那挖吧!”
“好,我知道了,你們趕緊離開。”榮楚朝那人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見泥土已經有了鬆動的跡象,忙讓品一將他們帶上岸,見他們都離開了才扛著鋤頭準備泄洪。
“世子。”文良不知道從何處走了過來,扛著一把四齒鐵耙來到榮楚身邊。
榮楚聞言看去驚訝道:“文大人,你怎麼還沒走?快走,這裡已經很危險了。”
那塊鬆動之處隨時可能崩塌,洪水一但傾泄,想完全脫身就難了。
“世子,我來幫你。”文良怕榮楚趕他,快速扛著鐵耙就那泥土鬆動的地方挖了下去。
榮楚驚得大喊,“文大人不要——”
文良笑嗬嗬道:“世子請放心,我早年也是武將,還當過先鋒,等會一定不會給你拖後腿……”隻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他剛剛挖下去的地方就崩塌了,接著洪水傾泄而出,轟的一聲就將他給衝走了。
這個口子一開,緊接著整個九江下遊被挖得不太厚的土都被洪水衝開,洶湧的洪水白茫茫一片,爭先恐後的傾泄而出,力道大得如同千軍萬馬一般,如何也阻止不了。
“文大人!”榮楚將鋤頭猛的紮進地裡形成一個固定的樁子暫時穩住了自己,第一時間伸手去拉文良,可是已經遲了,洪水太急太大,眨眼的功夫文良就被衝出十幾米遠。
他先前安排人挖九江下遊的時候,是計算過泥土在怎麼樣的厚度下能短時間不被洪水擊垮崩塌的,但是一但有一個地方開了口子,大量的洪水排出時不暢,巨大的慣性會將不太牢固的泥土衝掉,所以他才讓所有人離開,獨自留下泄洪,這樣一但挖開一個小口子,他有功夫,在洪水排泄前脫身是可以的。
可是他沒料到文良這個變數,太過儘忠職守的他會偷偷下來幫忙,但這樣的忙卻是倒忙,反而破壞了他的計劃,原本無人傷亡就可以成功泄洪解除澇災的,如今文良被衝走了,他是地方最高軍政官員,要是他死了,可比死十個百姓還嚴重。
此刻,榮楚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救回文良!
想到這,他放開鋤頭,飛身而起,施展輕功快速追了上去。
“爹——”文月帶著人撤離後,不放心父親和榮楚,特意回來查看情況,親眼見到父親被洪水衝動的畫麵,她急得就要跳下水去救父親,母親已經被洪水衝走了,要是父親再被洪水衝走,她該怎麼辦?
品一見到榮楚去救人了,立即攔住了文月,“文月小姐彆衝動,世子已經去救文大人了,你還是在這等吧,不要造成沒必要的傷亡,反而讓世子為難。”
“世子,世子會平安把我爹救回來嗎?”文月當然看到榮楚追過去了,她不安的問。
品一其實也不確定,因為他也很擔心榮楚的安危,可是身為下屬,服從命令是最基本的,不管他再擔心榮楚都隻能將榮楚吩咐的事情做好,儘量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文良如果像他一樣聽世子的,就不會有這場無妄之災了,所以他一定要攔住文月去送死,他隻得安撫道:“我們都要相信世子,他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文月聽到這忙再朝榮楚和父親的方向看去,見榮楚已經追上了父親,將父親從洪水中揪了出來,奮力飛落在了岸上,她大喜:“世子把我爹救回來了!”
品一聞言忙轉頭看去,果然見榮楚已經把文良平安救了上來,趕緊和文月跑了過去。
榮楚將已經喝了一肚子水,肚子鼓漲得如同大青蛙,昏迷過去的文良放在岸上,解開他的衣服,開始施救。
文月和品一趕到的時候,文良已經緩緩轉醒,一臉懵,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文月撲到他身上哭道:“爹,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月兒彆哭,爹沒事了。”文良恢複了思緒,有些無力的安撫女兒。
榮楚對父女倆道:“先送文大人回去吧,這裡不安全。”
“是是。”文月忙扶起父親,品一背起文良,一行人快速離去。
回到刺史府,大夫診治過,開了藥讓文良好生休息幾日就離開了。
文月朝著榮楚就跪了下去,“多謝世子對父親的救命之恩!”
一旁的小文星也跪下了,“謝謝世子哥哥救了父親和我還有卷毛兒。”
“汪汪。”黑狗卷毛兒也抬起了前腿,朝榮楚致謝。
文月這才想起榮楚先前還救了弟弟和卷毛,重重磕了個頭,“謝世子大恩大徳,文月沒齒難忘。”
要不是榮楚,她又將失去父親和弟弟,這份恩情她永世不忘。
“起來吧,舉手之勞而已,隻是文大人以後千萬不可違背我的話,擅做主張才好。”榮楚向前扶起了兄妹倆,對文良道。
文良這次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受了教訓,羞愧道:“是,下官一定不會再自作主張,給世子爺添麻煩了。”
榮楚點點頭,見卷毛還立著兩條後腿,前腿一劃一劃的,格外可愛,他蹲下身摸了摸它的頭笑道:“以前我是一個連狗都嫌棄的人,走到大街上,再溫順的狗都會衝出來朝我狂吠,沒想到今天竟然得到了你的感謝,我甚感欣慰啊。”
“哈哈……”眾人聞言都大笑了起來。
文月卻沒有笑,看著榮楚道:“從今往後,誰要是再敢詆毀世子,我文月絕不放過他!”
“文月小姐言重了,我以前確實是混賬了些,沒有人詆毀我,不過我以後不會再做那些混賬事了,隻希望大家能不計前嫌,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榮楚朝文月道。
眾人自是沒有不應的,都說不會介意。
九江的洪水排了兩天兩夜終於排完了,解除了滁州淹城之禍,榮楚早就讓當地的醫館和大夫給百姓開了驅寒的藥方,防止大災過後的大疫,所以澇災解決後,倒是沒有發生流傳性的疫病。
接下來,榮楚帶著滁州的官員開始在隔壁州郡建造大壩存水,好在滁州數年來一直受自然災害的危害,隔壁州郡的官員和百姓都十分同情,而且建堤壩對各州各郡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大好事,幫人也是幫己,榮楚和滁州官員去商議的時候,大家都十分配合,建壩工程很快就實施開了。
八個州郡的堤壩建造極耗費人力物力和財力,人力有當地百姓義務出工,但銀錢卻得榮楚來解決,榮楚幾次往京城遞奏折,希望能撥一些銀子下來,四五次才撥了一次下來,其它的都被赫連軒以國力空虛拒絕了。
事實上,榮楚也並不打算依靠朝廷,他先是將南王府大半的積蓄都用上,不夠的再到各州各郡的大戶處征集善款,隻要出力的富戶他都將名字記下來,他日問功行賞時必少不了他們,如此一來,不少富商為了博一個美名和在朝中露個臉主動捐款資助災情,從而解決了財力匱乏的問題。
經過幾個月的大肆擴建,八個州郡的堤壩都先後完工了,開始慢慢存水供應滁州,以解除滁州即將到來的旱災,而剩下的便是最主要的九江堤壩的建造,又曆時數月,終是在十月份,將堤壩建成,而這幾個月滁州因為用著八個州郡的存水,沒有再經曆旱災。
九江之壩建成前的半月,卻發生了一件重大事故,那日榮楚和文良帶著眾官員在壩下堪查,除了文良等人還有其它八州郡的官員也聞風而來,觀看這世間罕見的梯形大壩。
“下官為官十數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特彆的堤壩,一層一層,像高樓一般,實在獨特。”一個官員望著麵前的堤壩驚歎道。
其他人也都點頭應和:“是啊是啊,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隻是真的有世子說得那麼好嗎?有了這個堤壩以後滁州就不會再受澇旱之災了?”當中也有人表示懷疑。
文良堅定道:“世子說能行就一定行,我們滁州上下都信他!”
滁州的官員都齊聲道:“對,我們都相信世子!”
其它州郡的官員便再也沒有可說的,繼續望著堤壩參觀起來。
榮楚見大家這般擁護他,相信他,心裡很高興,他指著堤壩最上層道:“應該還有半個月堤壩就可以完工了,你們看,這每一層都設有泄洪口,第一層九個,第二層七個,第三層五個,第四層三個,每年正月,便將所有的泄洪口打開,到了五六月,關上第一第二層的,開啟第三第四層,這樣一來,滁州上半年幾乎不會受到澇災,下半年也可以存上足夠的水來度過旱災。”
大家都露出喜悅,“好,太好了。”
“我還會讓人在滁州各城各鎮修上暗道,接通九江,大旱時九江的水就可以流到各城鎮,解除離九江較遠城鎮百姓吃水難的問題,同樣,如今連通九江的八個州郡如果出現澇旱災害,九江也可以惠及到。”榮楚再道。
“謝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徳!”在場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磕頭謝恩。
榮楚揚手讓眾人起來,嘴角掛著愉悅的笑,這半年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他抬頭看了堤壩最高處,準備帶著人離開,施工地點還是多少存在著安全隱患的,這是最後關頭了,一切都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