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角長出第一條皺紋的時候, 極樂之星當真成為了江南首富。
用了二十年的時間。
雖然據他自己說,這個首富有一點水分, 因為商賈之家大多篤信財不露白,尤其是那種傳承了好幾代的巨商, 產業多到自己都不會去統計, 首富這個名頭大多落給那些白手起家的愣頭青。
極樂之星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一點不高興,但他很快又鬥誌昂揚起來,說道:“再有十年,不管這些人的身家有多少, 我也會是實打實的首富。”
他已經去掉了江南兩個字。
二十年帶給他的變化並不大, 他看上去仍舊很漂亮, 很年輕,至少比在隔壁買了個宅子養老的楚留香要年輕漂亮得多, 也沒有傳聞中市儈的商賈氣,眼神裡透著年輕的銳意, 這讓我有一點想到了自己。
展昭,方應看,高棠, 他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自己一天天變老,看著我幾十年如一日毫無變化的?
我想了很久,沒有答案。
因為我不大在意這些,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常態,在迎接它來臨的時候, 我很平靜。
我想大約我的骨子裡就是一個普通人。
我想我大約也不愛極樂之星,因為我並不在乎我死之後,他會不會有彆人,會不會經曆一段段感情,漂泊在無儘的長生裡。
我應該也從來沒有愛過人。
有的隻是喜歡,很純粹很熱烈的喜歡,到後來,漸漸寂寞到愛上那種喜歡的感覺,因為無法再得到,所以沉澱成了更深的執念。
多情的人注定無情。
就這樣停在這裡也很好,至少當我死去的時候,我是作為一個真正的人死去的,而非在漫長的歲月裡漸漸失去一切情感的冷漠怪物,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自身的變化,從第一次破碎虛空起到現在,我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淡泊,淡泊到讓我產生恐懼。
我病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生病,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起初隻是困倦,漸漸變成長眠,我經曆了千錘百煉的身體並沒有外在的疼痛表現,我在醒著的時候功力可以達到大宗師水準,入睡之後就連一個不懂武功的孩童都可以輕易地用刀捅死我,我的病不在身體,在於意識。
我在幾次長眠之後,極樂之星停了手頭上的生意,整日陪在我的床前,我們住的仍舊是當年的小園林,即便以極樂之星的身家,滿可以有更多更好的住處。
他是個念舊的人,我也是。
不知是第多少次在沉睡中醒來,我睜開眼的時候,極樂之星正在屋裡點燈,外麵的天還沒有完全暗去,他卻總是習慣早早地把燈點上。
屋裡沒有旁人,倒是備了一些好克化的糕點和茶水。
我是會餓的。
我一邊吃著軟軟的茯苓糕,一邊問極樂之星,“我這次睡了多長時間?”
極樂之星輕聲說道:“四天。”
我把嘴裡的糕點咽下去,歎了一口氣,說道:“再多睡幾天,餓都要餓死人了。”
極樂之星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隨即回過頭看著我,我被他臉頰瘦削眼底青黑的樣子嚇了一跳,問他,“你怎麼啦?”
極樂之星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這才低聲說道:“沒怎麼,你不要說死字,不吉利。”
我一邊吃糕點,一邊說道:“人總是要死的,死這個字本身也沒什麼吉利不吉利的說法,我自己知道的,快了,等我死了之後,你不要太過傷心,過幾年把生意都放一放,你長相不帶變化二十幾年還能說保養得當,再過個四五十年,彆人就要拿你當妖怪了,找個長得像的孩子養一陣,等過一段時間再假裝成我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