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色暗沉,石之軒完全不需要靠隱匿在我的影子裡行動,他又將氣息隱匿得十分完美,明明入眼隻有靜寂的花園景象,但我卻有一種他無處不在的感覺。
我猛然間運起全部內氣,把五感調整到極限的程度,瞬息之間,我入眼可見空氣中無數細小微塵,入耳能聽長安百裡之外,無數氣息經由鼻端蔓延而上,肌膚上每一寸和衣服空氣的接觸都清晰可辨。
也看見了靜靜蟄伏的石之軒。
也是時機太巧。
如果他是站著的,我肯定是用拳頭砸他,但他是半蹲著的,離我隻有兩步之遙。
我下意識地一腳踹了過去。
我聽見了從我腳尖,石之軒的肋骨處傳來的,一聲輕微的碎骨聲響。
這一腳,不止十成內氣,還運足了我全部的力道。
以至於我一腳踹出之後,自己摔了個屁股墩。
我聽見了“咕嘟”一聲,是咽口水的聲音,順著聲音看過去,是站在花園拱門後隻露出半個腦袋的楊虛彥。
我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明明感覺花園的濕泥弄臟了我的裙子,但我忍住了,沒有拍屁股。
這個時候拍屁股太傷牌麵。
我輕咳了一聲,說道:“虛彥啊……”
楊虛彥又咽了一口口水,啞聲說道:“師娘有什麼吩咐?”
我說道:“扶你師父回房休息,去給他找個大夫,他斷了一根肋骨。”
這是我的腳比較小的緣故,一般人踹斷肋骨至少要斷兩三根。
我能感覺得到石之軒沒有生命危險,畢竟我用全部的內氣踹他的時候,他的不死印法也是運轉著的,除了無法吸收的一部分內氣之外,我大部分的內氣都被他轉換成了自身的生氣,護住了他的心脈,不然換個同等級對手比如寧道奇來,已經可以準備後事了。
也正因如此,石之軒沒有暈過去。
他認認真真地看著我,仿佛從沒認識過我似的,一雙滿是光彩的眸子裡隻有我的倒影。
我差點忘了和他打架的初衷。
我沉了沉臉色,對他說道:“今日之事錯全在你,我不會道歉,我從不需要男人給我什麼名分,我隻是氣你沒有把事情處理好,你根本不尊重我,你不覺得自己需要為我處理這些事情,你把我當成世俗女子,而非需要尊重的武道同輩。”
石之軒沒有說話。
楊虛彥一時不敢過來。
我抿了抿唇,說道:“石之軒,你確實是我所見過的男人裡最優秀的那個,至少我從沒見過比你武功更強,文采更好,心智更厲害的男人,但也正因這些,你太驕傲了,不肯把女人當成一回事,你捫心自問,無論是碧秀心還是祝玉妍,你肯不肯為她們放下驕傲,真正地尊重她們,把她們當成平等的對象來看?”
也許是不會的,祝玉妍當年愛上石之軒,明明修煉天魔功已將大成,卻肯為他放棄武道,隻求和他雙宿雙飛,但石之軒為追求武道的極致,狠心放棄為他拋下一切的祝玉妍,和碧秀心在一起之後,隻因碧秀心亂他心境,讓他敗了寧道奇一招,他便可棄家而走,直到碧秀心身死,也不曾踏入幽林小築一步。
也許真心是真,但女人不能折了他的驕傲,也不能影響他對武道的追求,大約情愛對於他來說隻是武道上的調劑品,而非人生的一部分。
可能是我太貪心了,既想要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又想要個武道知己。
而且還希望兩者是同一個人。
楊虛彥躊躇著走過來,想要扶起石之軒,但石之軒避開了他的手,強忍著肋骨折斷的疼痛,慢慢地自己站了起來。
我平移了一下,不讓石之軒看到我被濕泥弄臟的屁股。
石之軒看著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道:“姑娘所言,之軒已經明白,但人生天地之間,從來便沒有平等之分,小妍也好,秀心也好,既不能敗我,便不該讓我低頭。對於姑娘,之軒承認自己做錯了,之軒不該將姑娘當成以往鶯燕對待,今日之事,之軒抱歉。”
我覺得他的邏輯不正常。
但也清楚,讓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真心承認自己做錯了,確實已經很難。
看在他那根肋骨的份上,我勉強說道:“今天就算我們扯平了,沒有下一次。”
石之軒咳出一口血來,但絲毫不減其風儀,他溫柔地說道:“姑娘安心,自然沒有下次。”
我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