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記事(10)(2 / 2)

黃裳雖然飽學,但他畢竟是個中土人,且一輩子沒去過梵文真正的發源地,他學來的天竺梵文也不算多,總體而言,我認識的詞語要占七成左右。

故而我譯得很快。

故而我和黃藥師剛到東海沿海,還沒到海邊,梵文已經譯完了。

也還好是已經到了東海,我覺得黃藥師就算性格再古怪,也沒有到了家門口,還把客人趕出去的道理。

但我忽然想到了當年的那一頓沒吃上的午飯。

我很是機智地隱瞞了事實。

上島之前,黃藥師去拜訪了一位姓馮的故人,朝廷南遷,昔年的富庶家族大多沒落,黃藥師的那個朋友當年也是個世家子弟,隻可惜家族沒落,他又是庶子,被分出了族支打發出去,最後淪落到街頭賣字的地步,又因體弱多病,越發貧困潦倒。

這人頗有幾分傲氣,不肯求黃藥師幫忙,直到病入膏肓,妻兒無靠,才咬牙給黃藥師去了信,求他收下自己的獨子馮默為徒。

馮默長得瘦瘦小小,一雙眼睛大得出奇,看著可憐兮兮的。

黃藥師在馮家待了四天,等到馮默的父親辦完喪事,才帶著馮默離開,又給了馮母一百兩銀子,囑咐她若是在岸上過不下去,就去海邊桃花茶舍請人送自己去桃花島。

馮母連忙道謝。

臨行之前,馮默小心翼翼地問道:“去島上之前,我能不能去跟姑姑道個彆?”

黃藥師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

馮默的姑姑叫馮蘅,當年他父親被族裡打發出來,是因為庶子的緣故,馮蘅則是嫡脈的小姐,雖然日子過得也不算太好,但總算能有些餘錢接濟族人,如果不是馮蘅,大約馮父給黃藥師寫信的時間要提前得多。

我跟黃藥師對坐在馮家的小院子裡,杯中粗茶喝著隻有苦味。

院子雖然破,但漫天星辰和月光也不會因為地方破而少分我們一點。

我問黃藥師:“你收了幾個徒弟了?”

黃藥師說道:“先前收了大弟子曲靈風,二弟子陳玄風,三弟子梅超風,四弟子陸乘風,還有你上次見過的武眠風,加上馮默,一共六個。”

我不是很驚訝,但很懷疑他教不教得過來。

黃藥師反倒問起了我,“閣下收過幾個弟子?”

我搖搖頭,說道:“嚴格來說,一個也沒有。”

和石之軒的那一回,充其量隻能算是互換功法。

黃藥師點點頭,說道:“以閣下的眼光,想收個合心意的弟子確實很難。”

我說道:“我不是寧缺毋濫,我是不想收徒。”

黃藥師這倒有些驚訝起來了,他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武功心法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倘若一朝身死,連個衣缽傳人都沒有,豈非徒留遺憾?”

我想了想,說道:“自古師父教徒弟,認認真真教出來的幾乎沒幾個能打敗師父,一代又一代傳下去,武學隻會越來越沒落,而倘若收徒成風,真正的能夠開宗立派的天才,很有可能被庸師誤一生,我所見過的武學大家,收徒的隻在少數,如果真有人能夠繼承我的全部武學,那樣的人我也不會教他。”

畢竟能學會我的全部武功,說明這人必須得是石之軒那一級彆的妖孽,這樣的人哪個不是一代宗師,我何必要斷了人家自創武學的路,讓人家去學我的東西?

就像王重陽天縱奇才,我也不會強迫他跟我學武,他就算武功不如我,但起碼已經有了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自己走,旁人教不了,說能教的不是庸師,就是騙子。

黃藥師聽完,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道理確實如此,但這世上終究天才難覓,我所收的弟子,我也隻寄望他們將來能夠成為江湖一流高手,而非開宗立派。”

我點點頭,畢竟按黃藥師的說法,馮默的資質已經是他六個徒弟裡最好的了,而在我看來,馮默的根骨甚至還不如周伯通。

我對黃藥師說道:“所謂道法自然,你已有宗師實力,卻無宗師心境,無法發揮全部實力,在我看來,你不夠自然。”

黃藥師怔道:“不夠自然?”

我點點頭,說道:“假如我現在脫掉身上的衣服,出去跑上一圈,你會如何看待我?”

黃藥師下意識地蹙起眉頭。

我說道:“如果換成你上次見到的周伯通,他大概會覺得很好玩,並不會以禮教來評判我的行為。”

黃藥師說道:“但人若不禮,與野獸何異?”

我咧了咧嘴,說道:“人與獸的區彆不在禮教,而在智慧,大智開後,才有禮教,衣裳最初,不過是用來抵禦風寒的東西。”

我拍了拍黃藥師的肩膀,說道:“武者不可苛求完美,更不可苛求事事都要做到最好,人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在我看來,武道從未有過第一,超脫自己,不拘泥於外物,才是武道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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