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雁南來渺何處(1 / 2)

廬州月 紫玉輕霜 6867 字 6個月前

夜已深,山雨漸漸轉小。

雨絲時有時無,那本來如煙似霧的雲靄也漸漸散去。倒是那細細的雨絲,被山間四旋的風吹亂,化為了透明的雨霧。

冰冷的雨滴自山岩滑落,打在嶽如箏臉上,她在朦朦朧朧中感到了冷意,但周身上下,就好像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空落落地飄著。她甚至想要伸出手來,使勁按住身體,才能不讓自己飛走。

就在這虛無之際,隱隱覺得有人在踢自己的足底,她那本已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此時才算有了一點遲鈍的痛感。

小腿上又被人輕輕踢了幾下,這時候,刺痛慢慢開始蘇醒,那個人雖然用力不大,但嶽如箏的雙腿忍不住微微抽搐了起來。那人似乎察覺到了這情形,便停了腳。

嶽如箏在恍惚裡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她昏昏沉沉地睜開了眼,視線還是模糊。隱約間,有人蹲在她身前,似乎在查看她的傷勢。她想要坐起,但剛一抬腰,便被淤血嗆住,猛烈地咳嗽起來。

“不要亂動。”

有個年輕的聲音響起,輕且冷,不含任何感情。

嶽如箏急促地呼吸著,濕冷的空氣使她漸漸恢複了意識,抬目仰望到的是幽黑夜幕,雲層低壓。借著極微弱的月光,她看到蹲在自己身前的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身著石青色斜襟粗布短襦,雙肩後背著竹筐,看樣子是個山間采藥人。

隻是他膚色不像一般山裡人那麼黝黑,在這雨夜中反倒顯得有點蒼白,加上那一雙如浸冰雪的眼眸,更是讓人不敢迫視。

少年看著渾身是血的她,竟無半點驚訝或恐懼,隻是靜默地蹲在她身前。

嶽如箏本以為他會幫忙把她扶起,但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有所動作,她隻好深深呼吸了一下,屈起雙臂,用力將自己的上身抬起。這一動,已是痛得她渾身冒汗,肩胛處也像斷裂了似的。

她咬著唇,好不容易將自己撐起,再一看那少年,還是一動不動地蹲著,默默看著她。她喘息了一會兒,望著少年,輕聲道:“小哥,我傷得很重,勞煩你扶我一下好嗎?”

少年卻隻淡淡地道:“你身後有樹,可以自己扶著站起來的。”他說話帶著當地的口音,卻又與嶽如箏聽到的那些艱深拗口的話語不完全一樣,至少能讓她聽懂。

嶽如箏這時心裡一堵,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但又不好責備他,隻得咬著牙關挪動身子。她倚著身後大樹,伸手抓著樹乾,雙腿發力,不料右腳猛地一陣刺痛,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又跌倒在地。

這時那少年微微皺眉,單膝跪在地上,低頭看著她道:“你的右腳有傷,換一隻腳用力好了。”

嶽如箏正抱著右腿□□,聽他說得輕巧,帶著怨氣抬頭瞪了他一眼。他卻眼神一冷,側過臉去。

她惱怒這少年袖手旁觀的態度,不顧自己的雙腳還在發抖,猛地一撐地,將全身力氣都貫注在左腿,終於掙紮著站立起來。可是她才一舉步,腳下不穩,一下子向前栽去。這時少年急忙站起擋在她身前,她正撲在他身上,因急於取得平衡,伸手就往他雙肘處抓去。不料雙手觸及之處,竟是一片虛無。再一看自己手裡抓住的,隻是少年身子兩側垂下的空蕩蕩的衣袖。

嶽如箏頭腦轟的一聲,原來他是沒有雙手的?!她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急忙收回手,他的衣袖便又垂落下去。

此時少年已經竭力用右肩抵著她站住,她尷尬地倚著他而站,他低下眼簾看著地麵道:“你可以扶著我肩膀。”

“不……不用了……”她感覺自己的臉一定紅一陣白一陣。

他卻抬起頭,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覺得自己還能走?”

嶽如箏訥訥地說不出話,隻好扶著他的右肩,將身子靠在他肩側。他這才帶著她朝斜坡上慢慢走去。

一路上夜風清寒,時有細密雨絲飄過。嶽如箏渾身是傷,走得極為痛楚。她偶爾看一下少年,他肩後的竹筐內裝滿草藥,又負著她這行走不便的人,想必也很是吃力。但他一直很平靜地低頭看著前方的路,目光清冷,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也很穩。

穿過一片桃樹林,有清流從山岩間汩汩流來,轉了幾道彎,繞著前方不遠處的一處竹籬小院向遠方流淌而去。

少年帶著嶽如箏走到院前,抬腿輕輕踢開竹籬,到了正中間的屋前,同樣踢開了未鎖的門。正屋內擺設極為簡單,僅一桌兩椅,旁有一道虛掩的側門,嶽如箏跟著少年進了門後的臥室,少年將她帶至床前,俯身讓她躺下。

嶽如箏倚在床欄處小聲道:“我還是去外麵……”

“怎麼?”少年望著她。

“我身上,很臟……”她雖然已經疲憊不堪,但仍是放不下矜持。

少年抿了抿唇,肩膀一沉,將她抵在床頭,道:“弄臟了可以洗。”

她這才側身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將受傷的右腳搬到床沿邊。少年此時已經轉身走了出去,她悄悄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這淡漠得有點異常的少年給她帶來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很是拘謹。

不多時,少年又走了進來,身後的竹筐已經不見,右肩處掛著一個檀木藥箱。他走到床前,一沉肩將藥箱放在床頭櫃上,又一抬腳,將櫃邊的一張木製靠背椅勾到床前。

他坐在椅上,將身子靠在椅背,脫了草鞋,便抬起雙腳打開那藥箱,很熟練地從裡麵取出零零碎碎的傷藥白布等物,一樣一樣放到櫃上,絲毫不亂。嶽如箏惴惴不安地看著他用腳代替手來做事,既心驚於他動作嫻熟,神情疏淡,又對他如此年少便一生殘疾頗為惋惜。少年卻忽然抬起頭看著她,不動聲色地道:“怕痛嗎?”

嶽如箏一怔,道:“不怕。”

少年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左腳撩起她的裙角,右腳夾起一把鋒利的短刃,輕輕一劃,便劃開了她的襪靴。嶽如箏此時才看到自己的右腳腳踝處已經血肉模糊,那枚斷了的銀鏢還插在裡麵,隻是已經更深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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