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嶽如箏起床梳洗完畢後打開窗子,便望見屋前晾著她的幾件衣服,淺綠黛紫,如陽光下的彩蝶,在微風裡飄飄搖搖。
唐雁初則背起了竹筐,正要準備出去。她急忙喊住他道:“等我一下!”說話間,匆匆忙忙地追出房門,就要跟他一起走。
他瞥了瞥她,道:“不吃早飯了嗎?”
嶽如箏想了想道:“好像現在還不覺得餓……”
他有些無奈地朝廚房側了側身:“去拿著,路上餓了沒地方找東西吃。”
嶽如箏跑進廚房,見桌上有準備著的饅頭,便用布包了拎在手裡,回到他身邊道:“小唐,還是你最了解我。”
他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沒說彆的,隻是默默出門朝著山穀而去。嶽如箏此次腳上無傷,走路很是輕快,再不用跟在他身後。上坡的時候,她甚至可以爬的比唐雁初快,但是她還是有意悄悄地放慢了腳步,等他一起上來。
她跟著唐雁初來到平日采藥的山穀,此處四周群山環繞,白雲悠悠,溪水清清,昨夜那一場雨水滋潤了大地,也滋潤了山石間、樹林中的各種藥草。嶽如箏按著唐雁初的指點,小心翼翼地在樹下石後挖掘,不一會兒兩手上便都是汙泥。她又生怕弄臟了身上這件唯一乾淨的衣衫,便跑到一側的小溪邊洗手。唐雁初走過來,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看著她的背影道:“我還沒有問你,為什麼又會回來了?”
嶽如箏一邊洗手,一邊道:“不是說了,上次打攪你很久都沒有感謝,這次專程來看望你嗎?”
“就這樣?”唐雁初聲音微微有點沉。
她抬頭望著他的側臉,笑了笑,道:“那你還想怎樣?”
“你不怕又遇到極樂穀或者彆的什麼仇人了?”他低頭看著腳邊溪水,潺潺流淌。
嶽如箏站起身,坐到他身邊,道:“這次我又沒有受傷,再說,不是還有你在嗎?”
唐雁初側過臉望了她一眼,又轉過身道:“你臉上臟了。”
“啊?”嶽如箏愣了愣,伸手抹了抹臉頰,道,“好了麼?”
唐雁初微微地皺著眉,下意識地往她身邊靠近了一些,嶽如箏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怔了怔,望著他不說話。唐雁初卻又往後退了一下,垂著眼簾道:“左邊臉上。”
嶽如箏以衣袖一拭左臉,果見袖口上有一些汙痕,她蹙眉道:“就剩這件乾淨衣服了,現在倒好,也弄臟了。”
“早上不是幫你將昨天淋濕的那些衣服都晾出去了嗎?”唐雁初道。
嶽如箏一笑,道:“小唐,你怎麼這樣細心呢?”
唐雁初淡淡地道:“我就依靠自己生活,難道像你一樣迷迷糊糊?”
“我哪有?!”嶽如箏側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一看到他的目光,便忍不住收了那假裝的怒色。
此時不遠處的山道上有樵夫路過,一邊走,一邊唱著當地的山歌,調子悠遠綿長,樵夫嗓音雖沙啞,但伴著那潺潺溪水之音,倒也彆有韻味。
嶽如箏傾聽這山歌聲漸行漸遠,不由回頭問唐雁初:“小唐,他在唱些什麼?”
唐雁初本來好似在出神,經她一問,不太自然地道:“都是些尋常的山歌,沒什麼好說的。”
“你欺負我聽不懂這裡的方言嗎?”她回身望了望那樵夫的背影,道,“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問他去。”
“他說了你也聽不懂。”唐雁初掃了她一眼,依舊不肯鬆口。
嶽如箏有點惱火地推了他一下,但也沒有真的追上那樵夫,隻是失望地托腮望著天邊的白雲,忽而又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說話的口音跟他們不太一樣?我上次聽過連姑娘說話,她的話好像跟這裡的方言也差不多……”
唐雁初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我並不是平陽人……”
“可你也沒有再說下去啊!”嶽如箏抱著雙膝,扭過臉正對著他,認真道:“小唐,為什麼每次都是要我問了,你才會隱隱約約說上一些,從來不肯跟我交心。如果你想知道我的過去,我能說的,一定都告訴你。”
他抬頭看著她,眼神有點落寞,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你覺得我口音與本地人不同,大約是因為我從小跟著母親……她是蜀中成都人。”
“蜀中?”嶽如箏黛眉一蹙,便立即想到了江湖上那一支聞名遐邇的宗族,不由脫口而出,“小唐,你不會跟蜀中唐門也有關聯吧?”
唐雁初靜靜望著她,道:“我母親是唐門前任族長唐仲嚴的小女兒。”
嶽如箏目瞪口呆,她曾聽師傅說過唐門的很多傳奇事跡。這支古老的宗族在江湖中長久屹立,依靠的不僅僅是他們賴以成名的暗器與□□。他們的不敗之處,更在於擁有近乎苛刻的族規家法。唐門中的任何一人,即便是地位尊貴的族長一脈,也必須嚴守一切規矩,不得有違背抗逆之舉。當然,與其他龐大的世家宗族一樣,唐門內支脈複雜,關係盤結,外人要想理清他們之間的親疏好惡,也並非易事。
但唐仲嚴一脈,一直是唐門內最嫡係的血親,他有二子三女,長子唐旭乾,娶江南慕容世家的七小姐慕容儀為妻,二人郎才女貌,當時羨煞眾人,可惜婚後不到一年,唐旭乾便在與仇家的對決中喪生。慕容儀守寡多年,現已成為唐門中流砥柱,協助唐老太太執掌製毒解毒事務。次子唐旭坤,娶崆峒派掌門之女周氏為妻,現執掌唐門暗器招數研習之事。三女唐韻蘇,招華山弟子楊展弘為婿,琴瑟相合。這三人,均性格平穩,恪守唐門規矩,不曾有什麼特彆之事發生。而接下來的四女唐韻馨,則特立獨行,不肯遵從父命嫁與指腹為婚的夫君,而是執意要與當時初出茅廬、一無所有的衡山青年劍客藍柏臣成親,最終與其私奔而走。這件事在當時的江湖中曾被人廣為傳播,津津樂道。但不曾想,除了這四小姐之外,數年後,唐仲嚴的幼女唐韻嵐也離奇失蹤,她向來溫和內斂,甚少與江湖中人交往,但自失蹤之後,唐門中便對其緘口不提,仿佛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
然而現在,唐雁初居然說出自己的生母便是這失蹤多年的唐門五小姐,怎不令嶽如箏驚愕萬分?
“原來你真是唐門的?!”嶽如箏不禁睜大了眼睛,轉念一想,又詫異道,“難道,難道當年唐門五小姐曾經與七星島島主連海潮成婚,然後生下了你?!可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