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雨淒淒傷往事(2 / 2)

廬州月 紫玉輕霜 7858 字 6個月前

嶽如箏自從認識他以來,一直不敢問及此事,可這個現實明明就擺在麵前。她已經不想再回避這問題,索性橫下心追問道:“連珺心所說的,十年前的那次壽宴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唐雁初低著頭,還是一言不發。嶽如箏等了許久,本已準備放棄,卻忽聽他以暗啞的聲音道:“他隻不過是在四十壽宴上,收到了一份很大的賀禮……”

“他?”嶽如箏怔了怔,道,“是連海潮嗎?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唐雁初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你應該聽連珺心說了,我是個野種。”

“小唐!不要這樣說自己!”嶽如箏的心痛了一下,急忙以手去掩住他的嘴。他卻掙開,淡漠地道:“本來就是這樣。我上次跟你說過,我母親出身唐門,家規嚴謹,可她偏偏喜歡上了早有妻室的連海潮。唐門與七星島素來不和,更不允許她以妾侍的身份嫁進連家。於是,我母親便叛出家族,連名分都不要,做了連海潮的情人。”

嶽如箏雖在聽連珺心那番話之後,便隱隱有所察覺,但如今聽唐雁初自己說來,又有另一番蒼涼之感。她沉默了片刻,道:“那連海潮的原配夫人一直都不知情嗎?”

“起初不知。”唐雁初低聲道,“她與連海潮成婚多年,一直沒有生育,便領養了一個女孩,就是大姐連珺秋。後來,那位連夫人終於有孕,可不巧的是,我母親,在那稍後便也懷了我……”

他深深呼吸,接著道:“我的到來很不是時候,那時連海潮終日忙於照顧妻子,根本顧不上我母親,她幾乎都是一個人留在山裡。後來,連海潮良心發現,派了一個他自認為是心腹的侍女來侍候我母親,不料那侍女卻走漏風聲,此事終於被連海潮的妻子知道。那時她已經即將生養,悲憤之下早產,生下了連珺心,此後落下病症,臥床不起。而我母親因愧疚而獨自離開,後來生下了我。她從此就帶著我到處流浪,直到我三歲時,才找了一處地方得以安身。”

“就是這裡?”嶽如箏小聲問道。

他搖了搖頭,道:“我直到九歲都是住在天台山的。母親之所以選擇天台落腳,恐怕也是因為雖遠離七星島,但還在浙江之內……我還記得小時候經常跟著她去采藥,日子過得很是艱辛。我生來就不知父親是什麼人,甚至都不知父親這個詞的意思,可我和母親在一起,也不覺得孤單……閒暇時候,她還會教我如何發唐門暗器,到我九歲那年,我已經學會了所有的常用手法……可是,也隻到此為止了。”他說到這裡,忽然緊抿了唇,低著眼簾,望著自己的衣袖。

嶽如箏聽到這裡,感覺到了什麼,隱隱地提心吊膽,卻又不敢輕易發問。他過了一會兒,道:“那年春天,忽然有一夥蒙麵人闖到了我家裡。當時母親與他們苦鬥了許久,終是寡不敵眾,受了重傷。我和母親被他們塞進馬車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又把我們帶到一間潮濕的牢房,將我們關了起來。兩天後,那群人進來,其中一個女人手裡還提著個錦盒……她問我,知不知道連海潮是誰。我自然說不知道。她把那個空的錦盒打開給我看,說,七天後,便是連海潮的四十壽宴,我是他的兒子,應該要給他準備一份厚禮。隨後……隨後,另外那些人就把我從母親懷裡搶了過去……”他說到這裡,雖已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感,卻無法掩飾那種從心底深處蔓延出來的恐懼。

嶽如箏咬著下唇,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額間微微冒出冷汗,用力呼吸了幾下,顫聲道:“他們把我拉到鐵牢外,將我按在地上,一個人抬腳狠狠地踩住我的背,不讓我動。還有兩個人,按住我的肩膀,然後……然後,那個女人,抽出兩把鋼刀,就把我的一雙手臂砍了下來……”

嶽如箏聽得心都揪起來了,唐雁初此時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顫抖著伏下身子,沉重急促地呼吸著。

“小唐……”她難過地按住他的背,道,“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我不想知道了……”

“他們當著我的麵,把我的手臂裝進了那個錦盒。我痛得快要暈過去了,隻能抬起頭朝他們喊,彆把我的手帶走,求求你們,把手還給我!”他彎著腰,哽咽著道,“我被止住了血,扔回母親身邊。母親當時已經快要發瘋,拚命地砸著鐵欄。我迷迷糊糊失去了知覺,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那群人又來到鐵牢前,那女人把錦盒打開……我,我看到自己的兩條手臂,被裝在裡麵,變得慘白無比。他們就這樣帶著我的手走了,說是給連海潮送賀禮去,我隻能在母親懷裡哭喊,求他們不要帶走我的手,喊得嗓子都啞了……”

“小唐,求你彆說了!”嶽如箏忽然抱著他,含著眼淚大聲道,“我知道你很苦,我再也不問這些事情了!再也不問了!”

唐雁初的臉貼在她手臂間,眼中也有淚水,卻始終不肯落下。嶽如箏此時隻覺後悔莫及,感覺自己讓他一五一十地回憶起那樣的事情,是最最殘酷不過。她緊緊抱著他,似乎能看到當時年僅九歲的唐雁初被生生砍斷雙臂,又眼看自己的手被當成禮物裝進錦盒……

她想到這裡,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她提著錦盒給他送糕點時,他會不可遏製地發怒。可當時她卻不理解,還朝他大哭,最後硬是把那錦盒留了下來。想到此,嶽如箏臉色蒼白,抬頭四顧,借著黯淡的夜色,看到那錦盒竟然還放在唐雁初床對麵的櫃子上。從這床上望去,一眼就能看到那在陰影中顯得格外黝黑的錦盒。

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下床,衝到櫃子前,抱著錦盒就跑了出去。片刻之後,一身濕透的她匆匆回來,站在唐雁初床前,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了。

唐雁初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道:“如箏……對不住,我不該說這些可怕的事情。”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把錦盒一直留在你房裡!讓你天天對著它!”她撲倒在他床前,哭得不能自已。

唐雁初忍著眼淚,低下身,卻不能碰到她,隻能看著她伏在床邊哭個不停。他努力地靠近她,小聲地道:“不要哭。我不會怪你。是我一直沒跟你說。”

“當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嶽如箏抽泣著道,“你就任由我亂來!”

“如果可以,我一輩子都不想說起這事。”他低沉地說了一句,便又陷入了沉寂中。嶽如箏擦著眼淚抬起頭,道:“那你為什麼又要回去?是連海潮強迫你的嗎?”

唐雁初緊抿著唇,過了片刻才道:“他強迫不了我。我從來沒有叫過他一聲。在我眼裡,他隻是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人,可就因為我是他所謂的兒子,我被莫名其妙地砍掉了雙臂。我母親本來就有病在身,當時那夥人走了以後,她奮力鑿穿牆壁,將我救了出去。她背著我走了很久,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山路上。我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躺在我麵前,她的呼吸越來越弱,我卻連扶都不能扶她一下……等到連海潮帶人找到我們的時候,母親早已死了一天了……你覺得,這樣一個名義上的父親,我會對他有什麼感情嗎?”

嶽如箏的心隨著他的話語也一絲絲地寒涼下去,她望著唐雁初的眼睛,隻覺冷似冰雪。她想到了以前來找唐雁初的那個老者,以及後來出現的連珺秋,或許,這兩人來的目的,便都是奉連海潮之命來讓唐雁初回去,為的是那場不久之後的五十大宴。當時他分明是拒絕了,可現在,連珺心卻又指責他答應了回島。嶽如箏忽記起那夜,她本想下山回廬州,卻在淩晨之際發現唐雁初坐在了正屋,衣衫寒濕,便是此後,他告訴她,連海潮不會去印溪小築了……

“小唐。”嶽如箏顫聲道,“你是不是以回島赴宴為條件,讓連海潮取消了和墨離的協議?”

唐雁初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抬眼,看了看她,旋即又緊抿著唇,許久才道:“你不要亂想。”

他雖是這樣說,嶽如箏看著他的神情,早已明白了一切。她滿心愧疚與不安,默默地伏在床沿,唐雁初屈膝跪坐在她身前,彎下腰道:“如箏,你衣服都濕了,快回去換了。”

嶽如箏慢慢抬眼望著他,他似是漸漸平靜了下來,隻是眼眸依舊幽深。嶽如箏不知怎的,忽然就伸出手,輕輕碰觸了一下他的臉頰。唐雁初的身子震動了一下,卻還是低眉道:“回房,不要著涼。”

嶽如箏愣了愣,低著頭站起身,向房門走去。臨關門的時候,她回頭望了一眼,夜色中,隻能看到唐雁初靜靜地坐著,好像望著她這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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