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影臉色一白,道:“邵颺,你怎可以擅自前來?”
邵颺徑直走到她麵前,二話不說,當即跪下,顫聲道:“師傅,為什麼我剛才聽到你們在談論我父親,還說到了連海潮?!我父親難道不是因病亡故的嗎?”
江疏影閉上雙眼,低聲道:“你先起來說話……”
“我隻要你回答我!”邵颺忽然提高了聲音,又回頭環視嶽如箏與於賀之,無比悲憤地道,“原來,原來你們都知道真相,唯獨瞞住了我一個!我是邵家的遺孤,卻被蒙在鼓裡!”
於賀之見江疏影雙眉緊蹙,極為痛楚,不由站起身扶起邵颺,道:“你師傅也是為你著想,不願你從小背上太多的負重……當年你父親因一時輕敵,輸掉了與連海潮的比武,我們隻能將印溪小築的神珠拱手相送。但連海潮在接受此物時,居然還輕狂地說了一句,蚍蜉撼樹,不自量力。你父親羞憤不已,上前與他理論,反又被他嘲諷一番……當天晚上,你父親便無法承受,服毒自儘了……”
邵颺臉色慘白,額間沁出冷汗點點,忽而推開於賀之的攙扶,搖搖晃晃後退幾步,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他,許久才沙啞著聲音道:“你們……你們覺得應該瞞我一輩子?!”說罷,竟也不與江疏影告彆,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
“師兄!”嶽如箏見他如此悲傷失落,不禁深深擔心,急著向江疏影道:“師傅,我去看看他!”
江疏影默然點頭,嶽如箏便飛奔出房間,直追邵颺而去。
嶽如箏一直追到梅林,邵颺才停下腳步,霍然回身道:“你還跟過來乾什麼?”
她看著邵颺那悲憤交集的雙眼,蹙眉道:“師兄,我知道你現在受不了……但請你不要因此怪責師傅和師伯。”
“我就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活到二十多歲了,連自己父親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邵颺怒火中燒,猛地抽劍,一下斬斷身後梅枝。
嶽如箏默默無語地站著那斷枝前,邵颺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抬起頭,盯著嶽如箏,冷笑道:“唐雁初是連海潮的兒子對不對?我隻恨為什麼到現在才知道是連海潮逼死了我父親!”
“你想怎麼樣……”嶽如箏蒼白了臉,望著他,不禁一陣心寒。
“我恨不能殺了他!”邵颺狠狠拋下一句,轉身便要往梅林深處走。嶽如箏身子一震,急忙衝上去,一把將他拉住,大聲道:“這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將過去的事情算到他身上去!”
“怎麼了?我連恨他都不行了?嶽如箏,我是你的師兄,你有沒有為我著想過?十年的情分,還比不上你在他那裡待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到底有什麼好,能將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我沒有!”嶽如箏心中既為邵颺難過,又為他這樣說話而生氣,不禁紅了眼圈,道,“我怎麼就沒有為你著想了?我現在不是一心想勸解你,才追了過來嗎?隻是我不希望你將怨氣發泄到不相乾的人身上。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邵颺冷冷地看著她,末了才甩開她的拉扯,握著長劍道:“你不需再辯解什麼,總之我從此不會對七星島的人有什麼好臉色!還有,那定顏神珠是因我父親而給了他們,我也一定要去奪回來,洗刷恥辱!”他言儘於此,也不再與嶽如箏爭執,緊抿著唇大步走進梅林。
嶽如箏望著他遠去的身影,過了片刻,聽到梅林中傳來劍聲蕭蕭,知道邵颺定是在以練劍發泄心中痛苦,便默默坐在了梅樹下。
因為這件事,一向平和安寧的印溪小築從此變得冷漠沉寂。
於賀之還是對嶽如箏不肯聽從他的安排而不滿,江疏影也對她總是維護唐雁初而不悅,邵颺更是成天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說話。
嶽如箏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她無論怎麼做都不對。她既不能違背良心去欺騙小唐,又不能在師傅麵前顯露出一點對小唐的關心之意,現在連師兄都不願理會她。隻有茜兒才敢在她回房後與她說些悄悄話,但是茜兒不懂江湖上的事情,很多問題嶽如箏也無法向她說清。
嶽如箏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明白,若是自己真的錯了,又應該怎麼辦。
以前一直讓她有家的感覺的印溪小築,如今成了桎梏她的堡壘,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夜晚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望著黑漆漆的屋子,忽然很想念那個地方。那個簡單到極點的竹籬小院,那棵結著雪白花苞的梨樹,那片繁花燦爛的桃林,那個眼神清澈淡然的少年。
思念如蔓生的藤蘿,在夜間尤易滋長,纏繞不清。
她在黑暗中握著掛在牆上的孤芳劍,這是唐雁初從荒草叢中為她找回的。除此以外,她的身邊,再沒有什麼東西能留下他的氣息。走的時候,她隻是將香囊悄悄留給了他,卻不曾帶走任何可以值得懷念的東西。嶽如箏想,那蘊含著綠萼梅清香的香囊,是不是現在仍舊靜靜地躺在床頭……
時間如指間流水,倏然便滑過了整個三月,又溜到了四月。於賀之對嶽如箏起先是斥責,後來又變成不厭其煩地勸導。可是她始終堅持著自己的想法,不願再回南雁蕩。江疏影依舊對七星島十分排斥,邵颺也依舊每天默默練劍。嶽如箏有的時候真想逃,可是茫茫人海,她又能去哪裡?
四月中的一天,天空從早上開始便陰鬱壓抑,讓嶽如箏本來就低落的心情更加灰暗。她獨自在小樓下練完劍,剛要想出門在附近走走,卻正撞上一臉嚴肅的邵颺。
“師兄。”她低聲叫了一句,便從他身邊走過。
邵颺卻難得開口叫道:“等一下。”
嶽如箏以為他終於不再與自己生氣,便鬆了一口氣,回身望著他。
“昨天晚上師伯來找我了。”邵颺麵無表情地道,“他把上次你去南雁蕩的原因也告訴了我。”
嶽如箏的心一沉,不知道師伯為何要這樣做,也不知道邵颺的態度究竟如何。她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