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莫令璟帶著老莫夫婦來港城後, 三個孩子當天就喊了老莫夫婦爺爺奶奶，一副挺親熱的樣子，而何月玲也讓保姆做了豐盛的飯菜來接風洗塵，態度很好，讓莫令璟很高興，覺得何月玲真的有把孩子教好。
老莫夫婦也是高興的，本來以為家裡兒子都沒了, 現在沒想到一眨眼兒子找到了，連孫子孫女都有了。
最大的是大孫女十一歲，最小的是雙胞胎兄弟，九歲了，都長得幾分像莫令璟, 大孫女眉眼還有幾分像趙婆婆, 所以乍一見到這些孩子，被喊爺爺奶奶，老莫夫婦真的高興得不成樣，對他們的一腔疼愛便翻湧出來了, 連帶著覺得在港城生活的話也不錯了。
然而，卻沒想到這一切隻是表象，過了幾天快樂的日子，莫令璟去工作之後，何月玲便變了臉色, 也不是說虐待老莫夫婦不給吃的, 就是對他們沒什麼好臉色, 愛搭不理的，這還不算，幾個孩子也是，在莫令璟在的時候親親熱熱喊爺爺奶奶，莫令璟一不在就罵他們又臟又臭的內陸人，他們才沒有內陸人的爺爺奶奶的，除了罵，時不時還動手推搡幾下。
三個小孩子平時是何月玲教導，本來就比較聽何月玲的話，後來何月玲回來跟他們說他們要有爺爺奶奶的時候，不是像莫令璟以為的那樣讓他們接受老莫夫婦，而是跟小孩子們說他們是來搶爹地的，要把爹地搶到內陸去住，還要讓他們也跟著去內陸住，住沒有廁所大的房子，吃不到好的，穿的臟兮兮，也沒有朋友要跟他們玩，威脅一番之後，才告訴他們要在爹地麵前表現好，私底下偷偷趕他們回去，把爹地留下來。
何月玲半是哄騙半是威脅，讓三個孩子小小年紀就學會‘演戲’，尤其是何月玲看老莫夫婦還不會跟莫令璟告狀，就更加變本加厲，對老莫夫婦言語攻擊不算，讓小孩子時不時也打他們或者掐他們，都是在不顯眼不露出來的地方，老莫夫婦不說，莫令璟也看不到。
而江寄餘偷渡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小彆墅門口前麵，老莫夫婦正被兩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子踢，而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十歲左右小姑娘在拍手，還抓著小石子往他們身上丟。
老莫夫婦一開始是躲閃著勸說，然而男孩子們壓根沒聽，一邊拳打腳踢一邊罵臟話，這時小女孩一個小石頭扔到了趙婆婆臉上，趙婆婆‘嘶’地疼出聲來，老莫教授見狀生氣了，一把將身上兩個男娃子都拎著扔開，不再顧忌著。
小女孩見狀猛地立馬衝過來要把手上的小石子都砸到他們身上，老莫教授把人一推，小女孩便跌坐在地上，當場哭了起來。
見姐姐哭了，其他兩個被推開的小男孩也放開嗓子嚎叫，正在家裡打牌的何月玲聽到小孩子的哭聲立馬跑出來，看到三個小孩子在哭立馬就衝過來抱在懷裡，一邊抱著一邊罵，“你們兩個老不死的打小孩子做什麼？有什麼不高興衝我來，衝小孩子撒什麼氣？不高興就回你大陸去賴在我家欺負我孩子做什麼！”
說的是粵語，劈裡啪啦就是一頓訓，然而卻是大概能聽懂的那種粵語，老莫教授看了趙婆婆沒事，被女人這樣一頓訓心裡是又氣又急，臉色都漲紅了，何月玲見狀立馬噤聲轉頭去哄孩子，她可怕真把人氣得腦溢血，罵幾句把他們逼走就行，真弄出事，怕是趙婆子也不會噤聲不告狀。
江寄餘看到這一幕瞪得睚眥目裂，衝過去一腳猛地踹在大鐵門上，哐啷的動靜引起注意，轉過頭去看到是江寄餘，老莫夫婦臉上一喜，隨即又是擔憂，而何月玲眼神一慌，這老兩口的外孫子怎麼過來了？什麼時候來的？看到剛剛那場景沒？看那生氣的樣子應該是看到了吧？怎麼辦他會不會跟莫令璟告狀？
一時間何月玲腦海裡閃過千萬種念頭，而就在這時候老莫夫婦已經走過來把大門給打開了，還沒說話就讓江寄餘一把抓著手往外帶，“走！”
“去，去哪？”老莫夫婦有些慌亂，看外孫子這模樣就知道他是看到剛剛那畫麵了，心裡頭有些亂，一時之間腦袋裡沒反應過來。
江寄餘已經氣得不會說話了，拉著老莫教授街邊喊了一輛出租車就報了一個地址。
趙婆婆一聽那地址是莫令璟的公司，趕緊就說要下車，“俊俊啊我們還是彆去打擾你舅舅，你舅舅忙呢，剛剛你看錯了，孩子們隻是在跟我鬨呢。”
說著想讓老莫教授幫忙說話，老莫教授卻是在沉默，半點沒吭聲。
江寄餘還不明白嗎？這是心裡頭有氣，一直礙於趙婆婆才不肯說呢。
不搭理趙婆婆，讓司機加快開車，他多給錢，他感覺自己就要爆炸，不去找莫令璟心裡頭的火沒法消。
而這一邊，何月玲看老莫兩口子被突然闖出來的江寄餘帶走了，心裡一喜，這是要帶回去了？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像，現在手續沒那麼簡單辦理，而且老莫兩口子的證件行禮還在家裡頭，沒有證件哪那麼簡單就能走，難不成是去找莫令璟了？
何月玲心頭一突，直覺要糟，趕緊對哭鬨的孩子道，“先彆哭了聽媽咪說！”
本來也不是真哭，現在何月玲語氣一嚴肅三個孩子立馬就吵嚷了，都瞪大眼睛看著她。
“聽著，如果爹地回來問你們就說你們是在跟爺爺奶奶玩，說你們喜歡爺爺奶奶，彆的不許多說明白嗎？不然到時候爹地就要被那兩個又老又醜的大陸人拐走，你們就沒有爹地了，也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要跟貧民窟那些臟兮兮的大陸人一樣了明白沒？”
“我知道的媽咪，不會亂說話的。”大閨女先表示道，其他兩個孩子也當即擔保，他們記得牢牢地，在爹地麵前要表現得喜歡那兩個大陸人，不然爹地會生氣會打他們甚至還會不要他們，他們到時候就要跟街頭乞討的小乞丐一樣了，他們會聽媽咪的話的，每次他們闖了禍媽咪教他們怎麼表現爹地都會很快氣消，媽咪說的話都是對的。
叮囑完三個小的，又把家裡的傭人再次喊過來一遍訓斥，要他們明白這家裡誰才是主人之後，再去遣散了牌友，這才拿起電話打給公司裡的莫令璟。
“老公啊那個江外甥過來了。”
“小江過來了？他什麼時候來的？現在在家嗎？我這邊還有點事，你先招待一下，我晚點就回去。”
“是這樣的老公，江外甥他可能有些誤會，他過來的時候幾個孩子在跟他們爺爺奶奶鬨著玩，小孩子玩鬨起來比較容易沒輕沒重，江外甥不知誤會了什麼十分生氣拉著孩子的爺爺奶奶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往哪兒去，跑得很快，我有點擔心他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
“什麼？！人走了？還帶著爹娘走了？！”莫令璟聞言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江寄餘過來肯定不是走正常手續過來的，這什麼都沒帶就拉著老兩口離開，港城這麼複雜，遇著事怎麼辦？
莫令璟一時之間擔憂起來。
“老公你先彆急，我猜江外甥可能是去找你了，你在公司等一會兒大概就到了，我先給你打個電話說一聲，說完我就讓司機帶我去公司行吧？”
“算了，你在家裡先待著看看他們會不會回去，我在公司等一會，小江要是過來也差不多要半個小時。”莫令璟說完又讓何月玲把大概的事情說清楚，到底是怎麼給江寄餘誤會了。
何月玲自然是不敢說出真相，隻含糊地說了她在打麻將，聽到外頭突然孩子們哭出去一瞧，問了幾句是怎麼回事，江寄餘剛好就過來，不知怎麼就生氣了，然後一句話不說就帶著老莫夫婦走了。
莫令璟一聽也沒有想太多，因為何月玲和孩子們在他麵前一直表現得很好，對老莫夫婦很親近，不會說有隔閡什麼的，所以信了她的說辭，暫時沒有想太多，以為可能真的是語言不通的問題讓江寄餘聽岔了什麼的，沒再多說什麼，問了三個小的沒受傷就是互相胡鬨哭呢，這才放心掛斷了電話。
然後又打電話讓前台的人待會放江寄餘他們進來，自己處理了上手這個工作後，看了時間點，差不多了便提前下去等等人。
沒想到這還沒下去呢，秘書就把人領上來了，秘書一走一關門，江寄餘二話不說上前就給了莫令璟一個拳頭。
莫令璟直接給打蒙了，“小……”
江寄餘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一拳又是一拳的。
老莫夫婦見狀趕緊勸他住手，想去攔著，然而江寄餘一想到他看到的那個畫麵，心裡頭的火氣便熊熊燃燒著，他就是這樣為人兒子的，說的好好的，卻讓自己的親爹娘給人欺負！
江寄餘是真的動了火氣了，當時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沒準當場連何月玲都不放過了，現在又怎麼會聽老莫夫婦的勸。
莫令璟不明所以連連躲閃，“小江這是怎麼回事有話好好說！”
“還打？！再打我就生氣了！”
“俊俊快住手啊不管你舅舅的事他什麼都不知道！”趙婆婆猛地撲上前去，生生阻斷了江寄餘的動作。
江寄餘要去掰開趙婆婆，“外婆你閃開！他根本就不是我舅舅，我舅舅才不會讓他親爹娘給人欺負！”
一句話露出來的訊息量十分大，莫令璟心頭一突，不是小小誤會嗎怎麼這麼嚴重？趁江寄餘沒動手趕緊道，“小江你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江寄餘冷冷一笑，“好，說清楚就說清楚！”
“俊俊！”趙婆婆大聲嗬斥，不想讓江寄餘說，江寄餘卻不聽她的話。
“當初送外公外婆上飛機時你說什麼？你說會好好照顧他們儘為人子的責任，我相信你，但是你卻是怎麼做的？讓你老婆辱罵我外公外婆，讓你孩子欺辱我外公外婆，罵他們是大陸人又老又醜又窮！還讓他們滾回大陸去！你他媽還算個人嗎？不想贍養早說啊我難道求著你養？我還養不起我外公外婆嗎？你算個什麼東西？”
江寄餘是真的生氣了，對莫令璟除了失望還有怨言，早些年不見蹤影沒有音訊讓家裡人傷心不提，如今出現了卻讓老莫夫婦更加難過，受了文化運動的苦，晚年還要受兒媳婦的氣孫子孫女的刁難！
這一切江寄餘都記在了莫令璟身上，要是莫令璟處理得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然而莫令璟聽到江寄餘這一席話卻是懵掉的，連帶著對江寄餘闖進來突然就動手的氣都消失不見了，隻剩下愕然，“你說什麼？你說的都是真的？！”說著視線落在老莫夫婦身上，這才發現趙婆婆臉上忽然有一處破皮的，是新鮮傷口。而老莫教授卻是沉默不語，看得出心情很壓抑。
莫令璟腦袋驀地一懵，“娘，爹……”
江寄餘不想看他這時候的姿態，直接把自己過來看到的場景仔仔細細告訴他，甚至連何月玲和三個孩子罵老莫夫婦的粵語都給學出來，這還不算，還撩起老莫教授衣裳褲腳，讓他們看看有沒有傷。
反正這兒就他們幾個，江寄餘也不講什麼禮貌，不給反駁機會一把撩起，這才發現腰上都有淤青，大腿上也是有掐痕，那麼多壓根就不是不小心弄到的。
證據擺在眼前，莫令璟半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
江寄餘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傷口，他本來是順手想起要當麵給看一下的，當時那兩男孩子連掐帶踢的，想著總會有痕跡給莫令璟看一下，堵住他的嘴，誰想到除了新鮮的痕跡，還有一些一看就是之前的傷痕，看到這整個人更是炸了，眼眶不知是氣紅的還是什麼，猛地轉過去問趙婆婆是不是也有傷，也傷在這些平時看不見的地方？
趙婆婆不肯說，還想瞞著，但是對上外孫子那通紅的眼眶和眼裡的氣氛懊悔心痛，驀地就失了言語，眼淚掉了下來。
她不想鬨成這樣的，她難得才找回她的親兒子，她實在是太害怕失去自己的親兒子，也太害怕讓他為難，更是不想對三個孫子孫女生氣，所以就想忍著，這些傷比起當初受過的苦其實不算什麼不是嗎？比起失去兒子孫子孫女，其實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嗎？
趙婆婆何嘗不知道自己的心態不一樣，跟以前她可憐過的以兒子孫子為天的沒見識沒文化的鄉下老太太有什麼區彆，隻是她真的是太害怕太重視自己的兒子了，她隻有這一個兒子，那麼多年沒有音訊她以為他早沒了，失而複得的喜悅讓她沒辦法保持理智，好幾次老莫教授想說想帶她走她都不同意，就是因為她還想跟兒子在一起，跟孫子孫女在一起，剛來那兩天他們對她多好多親熱啊，趙婆婆舍不得這親情，所以就跟換了心肝一樣，默默忍了下來，裝作聽不懂兒媳婦想趕她走的意思，裝作不知道孫子孫女不是真的對他們親近，為孫子孫子們解釋錯的不是他們，他們都還沒懂事，是受了兒媳婦的挑撥，他們還是親近她這奶奶的。
這一些思想，何嘗又不是跟那鄉下偏心眼老太太一樣呢？
趙婆婆清醒了一輩子，不願意再清醒，想要裝聾作啞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實在是喜歡剛來港城那兩天兒子在的時候孫子孫女對她親熱的場景，子孫環繞，這就是天倫之樂不是嗎？
直到今天看到外孫子，看到他因為他們受的傷受的委屈而惱怒而發火而責怪自己，那來了港城就被豬油蒙住的心才猛地清醒過來，無話可說，眼淚默默地流下來，像是瞬間給人抽了生氣，活生生老了十來歲，原本回城後養的精神氣都沒了。
莫令璟看到這場景心頭一痛，“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每次他工作完下班回家去，家裡頭都是其樂融融的畫麵，老莫夫婦也從來沒跟他說這些事，偶爾看到老莫教授沉著臉不太高興的樣子有問過，趙婆婆隻說是有些想念B市那邊的江寄餘他們，還沒習慣，他也以為是真的。
加上這邊工作忙，也沒時時在家，何月玲又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就以為一切都好，哪裡知道私底下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明明何月玲她沒表現過她不喜歡老莫夫婦啊。
莫令璟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然而江寄餘卻不會體諒他，再次給了他一拳，“我沒你這個舅舅！”轉身就帶著老莫夫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