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到十秒鐘,醉醺醺的鈴木小姐就再次鎮定了下來。
雖然腦子裡還是一坨漿糊,但本能還是好好的。
鈴木園子這個人能在後台一直維持運轉的本能,隻有兩種。
其一,是建立在她清奇腦回路上的思維方式。
其二,就是鈴木朋子花了十幾年時間灌輸給她的行為準則。
因為女兒智障的緣故,母親大人也確實操碎了心。
她從來沒指望過女兒能像子供向電影裡的小英雄主角一樣、和罪犯鬥智鬥勇,或者是在公交車還是商場那些個公共場合裡,機智的識破壞人的嘴臉,幫xxx討回公道什麼的。
她甚至從來沒指望女兒在遇到危險之後自救。
從園子小時候,鈴木朋子就是這麼教育她的:被抓住了無所謂,遇見再凶的綁匪(此處包括校園霸淩)也不要哭,你就看著他的眼睛報錢數。
底價十萬到一百萬不等,一倍不行就十倍,十倍不行一百倍,支票本隨身帶著,就算從綁匪手上花一百萬才能買個麵包填肚子,好賴不能把自己餓著。
隻要保證自己安全,簽多少錢都行!
——但凡是個要掙錢過日子,這招分分鐘就能把他嚇住!
鈴木園子一片模糊的大腦中,飛快閃過鈴木朋子的諄諄教導,下意識就想摸兜掏支票本。
因為蜷在椅子上的奇怪姿勢,她這一胳膊揮起來,先是啪的敲在了扶手上,又咣當一聲在桌沿上磕著了手腕。
這一疼吧,那點子掏支票本的思維線條瞬間就斷了。
的場靜司都被那實實在在的響聲嚇了一跳,果不其然,她把手縮回去還沒三秒,巨大的抽氣聲就在室內響起,鶯鵑小姐神情木愣的盯著自己開始泛紅的手背看了好一會兒,終於意識到疼了。
於是她後知後覺的開始哭。
的場靜司不是很會形容那種變化,就像是她的大腦慢半拍才收到了疼痛的信號,卡了一會兒機,然後慢速運轉的出了【疼了=哭】這個等式,等她再把這個指令發給自己的身體時,中間就自然而然的出現了老長一段空白。
——這種卡機了一樣的操作新奇到了簡直可以說是可愛的地步,的場靜司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拉開椅子坐在了她身邊,從錢包裡掏出了自己的名片,甚至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在鈴木園子憋起嘴巴耷拉著眼角準備開始哭的時候,的場當家的淡定的抬起了手,把自己的名片遞到了她眼前。
開哭準備工作做到一半的園子理所當然的卡殼了,她保持著那個姿勢,看著眼前這張花裡胡哨的卡紙,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這不是的場家旗下皮包公司用來偽裝的名片,也沒寫什麼聯係號碼,隻印了的場作為除妖師之首的徽章,連帶一排細碎的符咒。
園子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沒看懂。
這到底是個啥?
“這是屬於除妖師的印記。”
圓潤好聽的男聲稍微有些低,鈴木園子慢悠悠的感歎了一句“真好聽”,接著才注意到重點。
除妖師唉!
的場靜司看著她陡然睜大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跟著笑了起來。
女孩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證明這個孩子看不到他身後飄浮著的式神,也就是說,她不具備“看見”的能力。
但一貫緊跟在他身邊的式神,卻在女孩剛才氣場浮動的瞬間,有意無意的閃開了——這同樣證明,他在走廊上感受到的那股氣息並不是錯覺。
這隻幼鳥,確實具有讓汙穢之物退避的能力。
這年頭混超自然行當的,其實就屬抓鬼的活最不好乾的,受監管多還有人搶生意,而除妖師次之。
最吃的開的,是祈福驅邪那一掛的。
不管信還是不信、不管有沒有問題,多的是人、尤其是達官貴人,願意大把大把的砸錢買心理安慰。
多麼奇妙啊,除妖師幾乎是讚歎著伸手摸了摸這隻小鳥的發頂。
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被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恐懼著。
——這丫頭要是教好了,怕是能成不少大事呢!
其實就算成不了大事也無所謂。
像是看著自己地裡的蘿卜一樣,的場當家的懷抱著被這神態催生出的奇妙耐心,欣慰的順起了她暖棕色的頭發:因為沒有看見的能力,這孩子就算進了的場家,也不會被另一個世界影響太深,所以這個姑娘,注定了是的場家道場裡唯一可愛的、正常到招人喜歡的孩子。
當然,按現在的情況看,很可能也是最來錢的那個。
鈴木園子此時已經沒有餘裕計較這人為什麼要摸她腦袋了,她半清醒不清醒的腦子裡,滿滿的都是“除妖師”這三個字!
於是她強自甩了甩頭,揉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貌似脾氣、順毛也很讓人舒服的男人。
長發——嗯,很飄逸
手上纏了繃帶——哇塞一看就很專業。
半邊眼睛上覆著符咒——天呐充滿了神秘氣息,看著太可信了!
緊接著,這位看著就很可信的除妖師先生,便用溫和到讓人昏昏欲睡的好聽聲音,親切的問她說:“你平時,有沒有感覺到身邊有哪裡不對勁?”
的場靜司畢竟是道場的當家,大小見到的新人也不少,正是見多了因為“看不見”就“不相信”的人,所以想拐人之前,最起碼得先讓對方確定你不是個騙子。
就算“對方”是個看起來就賊好騙的幼鳥也一樣。
這點應該很簡單,畢竟就算看不到,這女孩也是個具有能力、而且能力還挺強悍的人,對於那些個東西,多少應該會有感覺。
比如她走到陰暗的地方也不會寒冷,或是偶爾遇到臟東西,會突然難受一瞬間接著就輕鬆起來,再比如,她或許會對某位神明的神社有些微妙的感應和喜歡。
他話音一落,鈴木園子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他居然看出來了!
——媽呀這都十七年半了!
——這是第一個說她周圍有問題的人!
然後她唰一下就哭了。
真的是唰的一下,她本來就做完了哭前準備,這會兒眼淚說流就流。
園子抽著鼻子,看的場的眼神充斥著滿滿的信任和終於找到救星的慶幸,那種純粹的熱烈,甚至讓的場靜司產生了自己在她眼裡,簡直就是個無所不能的神的錯覺。
啊呀,看來這還真是個委屈慣了的孩子呢,除妖師大當家好笑中還多了那麼點心疼——畢竟以後就是他們家地裡的蘿卜了。
所幸這種有童年陰影心理壓力的孩子最好忽悠,的場靜司打從一開始,就覺得她哭的樣子滿招人疼的,這會兒更是毫無芥蒂的產生了想給她順順鳥毛的衝動。
哪知道這女孩哭著哭著,就自顧自的低頭揉起了眼睛,等她勉強平息住哭腔,就可激動的想去拉的場靜司的手。
在這個仿佛雛鳥找到了人生導師的溫情場景中,半醉半醒的雛鳥小姐急切的扯住了“人生導師”。
她問:“大師,你看我這樣還有救嗎?!”
——之前她就懷疑自己的人生出現了某種錯誤,什麼鬼啊這都是,但凡碰上個未婚夫,就又是哥出走、又是爹猝死、又是飛機失事上交國家的!
後麵這兩個能逃過一劫,怕不是因為打從一開始人生就是個悲劇的緣故呢!
“我這到底是個什麼症狀啊大師?”
園子吸了吸鼻子:“是爛桃花?假桃花?還是我根本就沒有戀愛運?或者是注定了沒有子嗣運,乾脆影響的連婚都結不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把的場靜司的手背捂到自己眼前,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我就想招個合法勞工而已,怎麼就那麼難呢……”
的場靜司讓她咋呼的腦仁疼,心說醒過來了確實挺吵,還吵的有點煩人,但他同樣迅速曲起手指,順勢在女兒眼角那圈嫩生的粉紅色上點了點。
她沒有任何異狀。
不過,戀愛運差啊……
的場當家的不動聲色的抽出被糊了一把眼淚的手,又捏著她的臉頰肉晃了晃:這估計不是爛桃花的問題,這是性格決定命運啊我的傻姑娘。
這一聲不輕不重的歎息反而被園子敏銳的捕捉到了,她臉上的表情瞬間換到了更委屈的頻道,明明挺高挑的一個姑娘,皺著臉的時候整個人卻小成了一團。
然後堅強的鈴木園子小姐深吸一口冷氣,鎮定的坐回了原位。
她說:“大師,你跟我說實話。”
園子一本正經的坐好,目光灼灼的盯著的場靜司不鹹不淡的麵孔:“我這個問題到底有沒有救了?具體過程有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