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說, 這麵屏風的出現稱得上意義重大。
橘紅色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室內,鈴木園子這一覺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醒來後,卻久違的感受到一股輕鬆。
她蜷在被窩裡麵無表情的發了會兒呆, 嚴肅的開始了自我分析。
依照彭格列家那位小嬰兒的說法,她上輩子是個相當禍國殃民的存在, 一連忽悠住了彭格列家族的初代首領和兩位守護者。
迫真小妖精了。
這一點應該是可以確定的, 園子想,彭格列作為黑手黨的教父家族, 幾百年來傳承沒有斷過, 曆代首領的生平,(應該)有很詳細的記載。
裡包恩既然敢這樣告訴她,這背後肯定有足夠的證據(並沒有)支撐。
這一點, 她信教父家的族信譽。
依照他們的說法(其實是猜測):
禍水小妖精有和雨守朝利雨月竹馬相伴的小時候,有腳踏三條船的旖旎少女期, 也有嫁作人婦、生兒育女的幸福後半生。
以此類推, 當初朝利雨月看到她飄在溪水裡, 願意花功夫把專門打撈, 很可能就是因為人類前世今生共用一張臉的緣故。
——那家夥覺得自己長得像他念念不忘的青梅,所以愛屋及烏了。
而且就彭格列初代們隱居時那個磕饞畫風……
園子冷靜的想:他們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可能就是自己送的房產了,哪有多餘的金銀財寶,倒騰這種華而不實的大型擺件?
何況以Giotto那個糟心的藝術品位(主要字也醜),哪怕他再深愛前世那個禍水, 心甘情願為她散儘家財——這人也沒有畫出那副屏風的客觀能力。
嵐守加特林藝術素養倒是夠了,但園子恍惚之中記得:
G的設定……貌似是個備胎?
據說他留下的那些畫作,畫風都特彆苦情,雖然肖像主角確實是禍水本人,但因為禍水那會兒已經是嫂夫人了,他創作隻能靠想象。
以至於構圖單一人物呆板,成品上,根本沒有纏綿悱惻這種形容詞生存的土壤!
所以這幅畫和禍水沒關係。
園子分的可清,一點沒把禍水當成自己的意思,想:這小妖精一輩子都和彭格列綁在了一起,人生經曆完完整整還有史可考,根本沒有多餘的閒工夫,去邂逅一個名叫小鬆尚隆的城主,也沒有機會和他風光大婚,又亡國離散(這是屏風附帶的考古資料裡說的)。
這一點對鈴木園子來說非常重要。
這意味著,那些破碎的片段確實來自於她本人,而非什麼莫名其妙的前世記憶覺醒;
和小鬆尚隆結婚、並且被畫進了畫裡的,也確實是誤入時空的鈴木園子,而不是那個隨夫姓了澤田但名字不祥的禍水。
——鈴木園子這個人的記憶有一段空白,而尚隆,恰好屬於那段空白。
但是畫風還是不對啊……
大小姐在床上撲騰了兩下,摳著被角疑惑到:就那麵屏風的工藝,進國家博物館當國寶其實都夠格了。
但不論是主題還是形製,尤其是邊角上那個編號,都證明了這玩意兒真的隻是日用品的規格。
類比一下,這個類型的東西在古代宮廷裡的作用,相當於她們家大廳裡裝飾用的大擺件,還不到足以拿來【裝點門麵】的地步,是會按照季節進行更換的。
而且用上個兩三年後,就會重新做一批新的替換掉。
至於舊的,一般說法,是“先收起來,有機會再用”,可隻要不是主人突然想起,它基本也就隻有趟倉庫吃灰這一個結局了。
鑒於這麵屏風的編號是七,畫的背景又是夏日(七月份)傍晚,藏品量驚人的鈴木小姐合理猜測:
這很可能是按月份做了一整套,也就是說,同款不同畫的大屏風,最少還有十一個!
區區一個“日用品”,奢侈到這種地步……
園子就想,依戰國時代那個物質文化程度,能達到這個生活水平的勢力,必然青史留名。
小鬆城又沒名又沒姓的,這富的……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
想不通啊,鈴木小姐抱著個枕頭鹹魚癱,其實不論她失憶那會兒發生了什麼,物質環境有多友好,人文環境大概都挺險惡的——
——她現在僅存的這些個察言觀色能力,其實都受惠於那段時間養出來的身體本能。
鈴木園子雖然不擅長挑撥陰人搞算計,但是她自打穿越那一遭,總能輕易辨彆出各種挑撥陰人搞算計的手段。
重點是,這種“辨彆”,並不是她前十幾年養出來的、那種動物本能一樣的【這家夥可能想害人】的直覺。
而是詳細到了【某某說這句話,是為了通過xxx來達到xxx目的】的程度,視角居高臨下的厲害。
園子尋思著尚隆混的估計挺好,雖然工作環境險惡了點,但依舊把她捧在了足夠高、也足夠安全的地方。
他圖什麼呢……
園子踢開枕頭,原地翻了個身,大屏風橫刀立馬卡在床尾前,看著其實有點突兀,此時夕陽西下,日光隻剩了些深紅色的餘暉,而這件工藝品原本就精致異常的材質在籠上一層暖光後,連趴在窗前的的她自己(指畫裡),都彌漫著股迷一樣的繾綣。
園子尋思著,要麼是因為繪畫主題是她,所以嚴肅不起來——但哪怕忽略掉主體物不嚴肅的問題,這玩意兒看起來……也有點過於溫柔了。
她順著床沿爬下來,坐在屏風前光溜溜的地板上,抬手去摸那行落款。
小鬆尚隆。
這副畫的作者。
想要達到這樣的效果,要麼,畫圖的人本身是個大手,構圖、用色、筆觸全部符合藝術的最高標準,自帶一定程度的心理暗示能力。
要麼……
鈴木小姐的指尖一筆一劃的滑過尚隆兩個字:要麼,就是打從一開始,畫畫的這個人心裡就充滿了愛。
這份愛,濃厚到哪怕經工匠轉了一遍手,依舊掩不住端倪,哪怕是不懂鑒賞的人,看到之後,也會下意識將“它”定義為男人送給女人的愛物。
這個說法真的好肉麻哦。
——想想同類型的畫作可能還有十一張,是不是覺得更肉麻了!
不過肯給她套個刀槍不入的光環,還搞了那麼盛大的結婚儀式,園子就想,這個男人一定很愛我了。
但是——就和惠比壽這個存在感十足(從小就給她幸運buff),但是來源有些莫名其妙(她媽隨便說一句話,他就認了,認了以後還付出的那麼真情實感)的大福神一樣——鈴木小姐在思考這種事的時候,心理感覺必然都不會太好,總要擔心一下對方是不是另有所圖。
但因為線索太少,又猜不出人家圖啥……
難道真的就隻是愛她而已?
這也不是不可能,園子心說她畢竟失憶了,偶爾腦殼疼時閃現的那些畫麵也特彆散碎,說不定她失憶的時間挺長,相處久了,沒準日久生情呢?
而且西門也說過,小鬆城貌似是個挺簡陋的小城池,小到野史都查無此城,所以尚隆也就約等於個大號村長,就見識而言,很受時代限製了。
——保不齊因為大環境太土,周圍的姑娘都黑痩黑痩的,村長對她直接一見鐘情了呢!
可是這樣又和【連日用品都很奢侈】的設定矛盾了……
園子躺在那,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腦子裡都想了些啥,有種走路時發現鞋裡卡了小石子的彆扭感,難受的很。
鈴木大小姐從小活的太順心,對所有負麵情緒都沒有抗打擊能力,尤其失憶還伴隨著頭疼這個並發症。
頭疼這個事情,它是客觀存在的,根本沒法靠沒心沒肺就無視掉。
行動力奇強的鈴木小姐一個鯉魚翻騰起來,很認真的決定到:她一定要搞清楚這件事。
至於怎麼做……
昨日重現,回五百年前相遇之前再看一遍,自然什麼知道了。
園子記得的清楚:她那次之所能從五百年前穿回來,是因為桃園奈奈生拿了她一撮頭發做信物,給浦原大神傳了話。
據此猜測,那位桃園奈奈生小姐手上,八成有可以反複跨越時空的手段。
但是那個時間點,園子應該已經是失憶狀態了。
走桃園小姐這條路,遇見尚隆必然沒戲,但要是把握好穿越的介入點,倒是能圍觀一下自己禍國殃民的前世,學習一下她是如何腳踏彭格列的三艘大型戰列艦、又很神奇的沒有翻船的!
園子:……
園子:莫名還挺想看是怎麼回事?
她猛地搖了搖頭,努力糾正思路:想要昨日重現,穿越的時間點得往前調。
最起碼得五百年前才行。
想到這裡,園子頓時放棄為難自己,她撲騰著從床頭櫃裡,翻出了禦柱塔專門給她配的終端機,有渠道不用那是傻子。
當初因為黃金之王遠去高天原,為了表達自己不會試圖染指權柄的立場,園子雖然接了機器,但從來沒用過,這會兒試了試,權限一如既往的高。
研究搜索係統的間隙裡,她還抽空感慨了一下:保留這份權限,就等於人脈資源情報渠道都隨她用了,哪怕非時院確實是想從她身上圖謀些什麼,這個前期投入也可以說是很大方了。
她劃拉開搜索欄,一字一頓的輸關鍵詞。
【如何穿越時空】
第一個跳出來的搜索結果居然還是彭格列。
——其附屬的波維諾家族,有一件代代相傳的十年火箭炮,被它打中的人會和十年後的自己相互對換,持續時間為5分鐘。
安全、高效,還穩定。
可惜隻能往後穿,還隻能穿五分鐘,PASS。
第二條說的是屍魂界手動布置的穿界門。
不過穿界門的重點是時空中的“空”,主要是方便各方死神往返靈虛兩界,斷界裡倒是充斥著各種扭曲的時間裂縫,但是這玩意兒基本不可控,摸進去了穿到哪得看手氣,園子雖然自詡幸運值Max,但從來沒有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去賭概率的習慣。
第三條消息附帶的文件夾格外的大,打開一看:
食骨之井。
這是個曾經風靡一時的都市(鄉村)傳說,起源可以追溯到七八百年前。
據說當年偶爾有人會把無法處理的屍體扔進某口枯井裡,日積月累的扔了一百來年,但是井底一直乾乾淨淨。
肉腐化完了不提,連骨頭都沒得。
早年民眾愚昧,認定屍首都是被井吃掉了,所以稱其為食骨之井。
禦柱塔的科學家們猜測:這個井底,很可能是個複雜的時空連接點,在某些特定條件下會被開啟,被扔下去的屍體順著時空隧道落到了彆的時間點——所以偶爾也會有無辜民眾,從空井裡撈出一具具枯骨。
食骨之井原本是不可控的,但是從半年前開始,隨著一些客觀因素的論證,它的穩定性從一級升到了三級,可利用程度也高了將近五十個百分點。
後麵還附了詳細的論證過程。
主角是個名叫日暮戈薇的姑娘。
日暮戈薇,日暮神社家的女兒,水杉中學的學生,傳說身體不太好,連學校都很少去。
說到這裡,問題來了。
日暮戈薇雖然天天請假,聲稱自己臥床靜養,但是她的房間裡基本沒人。
說是身體虛弱容易生病,可調查結果顯示:這位病弱少女的病例,都是她爺爺找關係開來糊弄人的,病名都靠現編,全篇上下隻有印章是真的。
再者,日暮戈薇請假在家,按理來說神社裡該有四口人,但據觀察,他們家的食物購買量、水電費開銷基本都是三人份。
所以生病隻是個借口而已。
——日暮戈薇請假回家之後,立刻就會從家裡消失!
至於消失到哪……
日暮神社麵積頗大,(假裝)偶爾飛過去的無人機,曾經拍到她走進自家神社後院的枝宮,早上進去,晚上都不一定出來。
按照古今地圖的對比來看,那座小型枝宮裡頭圍著的,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食骨之井!
加上那小姑娘每次進去的時候都背個大包,家裡人還會集聚在門口,情真意切的仿佛送彆。
大家合理懷疑:這孩子天天請假就是為了穿越。
至於穿到哪……
這個姑娘脖子上戴著一個精致的玻璃瓶,裡麵放著幾片彩色的玻璃片,雖然看起來很像是禮品店裡幾百日元一個的漂流瓶項鏈,但觸類旁通的老專家們一鑒定,便發現:那些碎玻璃,貌似就是傳說中的四魂之玉的碎片。
這個東西在人類曆史上莫得什麼詳細記載,但是妖怪那邊有。
——這玩意兒屬於曾經“網紅”過的產品,許多年前,瘋傳的跟魔術師們心心念念的那個“聖杯”一樣,是萬能許願機一樣的東西。
因為它曾經碎過一次,碎片落的到處都是,歐氣足一點的家夥甚至白白撿到過,以至於是個妖怪都聽過一二傳聞。
具體到處於碎片狀態的時間,約莫就在五百年前。
鈴木園子想了想,這個可以有。
她在井的資料頁麵上點了個收藏,準備先記著。
從日暮戈薇的經曆來看,穿越食骨之井的時間點固定在了五百年前——也就是四魂之玉碎掉的那段時間——但因為那個時間段,四魂之玉是碎的,但凡撿到個碎片的妖怪,都妖力大漲了!
要說戰國時代是群魔亂舞,那四魂之玉碎掉的那段時間,就是群魔亂舞的二次方。
簡單點說,危險。
鈴木小姐從不作死,跳井這事,最好能拉個靠譜的家夥陪著:六道骸這個二手式神立場不明,信不過,先pass。
鑒於同一時間段內貌似隻能存在一個【自己】,過去和現在相遇可能會出問題,而五百年前,作為禍津神的夜鬥還身體健康的四處蹦躂著殺人呢,要是兩個夜鬥一不小心遇到了,不知道會有什麼意外狀況。
所以他也不行。
這麼算一護應該是可以的……
不對!
園子悚然一驚,那個時間段裡,有個前世的她(彭格列禦用禍水),有個上次穿越的她(尚隆心愛的妻子),再來一個現在的她——彆管夜鬥躥在哪,她自己得先炸掉!
啊……
鈴木小姐捂著餓癟了的肚子,想:好煩啊。
她一邊煩,一邊慢騰騰的踏上了走廊,尋思著這個問題到時候問一問夜鬥好了。
休息室的燈亮著,露台的大門也開著,園子能清楚聽到晚風吹動窗簾呼哧呼哧的聲音。
“好安靜啊……”
夜鬥因為被搶了成神的編製名額,還是要花費大量精力斬殺妖魔以確立武神的神職,見不到人也是正常的,但最近黑崎一護放學了會來蹭飯,作業都是在這裡做的。
今天居然沒人嗎?
她就這樣疑惑著轉過了拐角,恰巧看到沙發上坐了個安靜玩手機的背影。
西門總二郎?
園子:……哇撒他居然還沒走嗎?
西門似有所覺,轉過身來後眉眼彎彎的笑了笑,問:“怎麼了?”
園子摸了摸臉,想說沒怎麼啊,誰知道還沒開口,西門君側身往沙發上倒了倒,狀似無意的打趣了起來。
“剛才看到我的時候,園子的表情好像很失望呢。”
他眯起的眼睛裡全是細碎的光點,零零星星的全落在門口傻站的女孩子身上:“園子有特彆期待著想見到誰嗎?”
園子叫他看的後脊背一涼,連忙說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我就是看到你還在,覺得有點意外而已。”
西門睫毛微顫,勉強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暗沉一閃而過後笑容優雅依舊,說:“你突然暈倒,分明是身體出了問題,我怎麼能放著你不管嗎?”
前未婚夫先生抬起小拇指,學著園子當年的架勢煞有介事的一擺手,“你自己說的,買賣不成,情意在嘛~”
鈴木園子當場讓他帥的眼前一黑。
然後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
——她一貫不太會應付真正喜歡自己的人,一旦沒法回報同樣的感情,就會覺得坐立不安。
因為本性過於自我,不安的第一反應就是避開,要是避不了,甚至會反過來生對方的氣,覺得人家好煩人的。
然而西門總二郎這人的心意若隱若現的厲害,他不願意戳破,園子也沒法上來跟人家說“我們沒可能,您老回去吧”。
要是西門真的隻是有貓病,又或者他隻是因為當初相處時的情分,對她有些格外的情懷寄托,那莫名其妙這麼一拒絕——是不是顯的她特彆自戀?
說起來,園子當初也很認真的喜歡過西門的,畢竟對那個時候的她來說,西門總二郎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她挑揀了個正對著陽台的小沙發坐下,在一種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感慨心態下,認認真真的描摹起了西門總二郎清雅俊朗的眉眼。
現在看來也還是很好看。
鈴木小姐盯著他的眼睛,幾不可查的歎了口氣:相親也是會有耐受值的,相的人越多,走過程的意味就越重。
毫無經驗的第一次,反而是最容易走心的那一次。
雖然我這人沒什麼心,園子無可無不可的想:但是就那剩下的一點點,我是真的對這個人用過的。
那時候,既沒有禦柱塔超能力,也沒有漫山遍野的大虛和虎視眈眈妖魔,鈴木家二小姐的人生側重點,就是和家世優秀、長相英俊還心甘情願哄著她的美少年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