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木宅是空的。
雖然女傭管家花匠算起來十好幾個, 但三個姓鈴木的大人們都在國外,剩下那個姓鈴木的少女整天琢磨著穿越,都快住到日暮神社去了,從封建糟粕一點的角度來講, 這種情況下, 鈴木宅就是空的。
巴衛站在宅邸北側的小樹林裡遙遙的望著主樓看了一早上,臨到中午,終於擺脫了不知道哪來的恐慌,準備收拾收拾心情去續個前緣。
然而走了沒兩步, 山下上來一隊人。
花匠們扛著工具, 一邊走, 一邊認真的對著圖紙。
老管家穿著雙皮鞋踩在土地上, 兢兢業業的吩咐說:“花樹莫名染病死亡的原因一定要查清, 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情了,趁園子小姐這段時間不在家, 一定要把噪聲偏大的改造先完成,等園子小姐從日暮神社回來……”
之後的話,隨著越走越遠隊伍變得模糊不清, 巴衛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突然滿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又是這樣。
妖狐壓著胸口, 羽織細膩的紋路硌的他掌心發癢:為什麼就這樣不知好歹呢?
每次我興致盎然的來見你, 你總要先一步走開。
巴衛就想,我是不是還該慶幸一下?
——慶幸這家夥換了個他能找到的地方,沒再次莫名其妙的就消失, 又一消失就是好幾百年。
正午烈日當頭,妖狐的淺色的頭發閃著耀眼的光芒,老管家走到山丘半山腰,似有所覺的回頭看了看山腳,微光一閃,原地什麼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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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城市另一邊的日暮神社。
鈴木小姐麵色嚴峻的站在食骨之井前,苦大仇深的深呼吸。
“呼——”
她雙手平舉,手腕上叮鈴咣當掛了一連串的手鏈子。
上千個綠豆大小的念珠串在一起,每個上頭都刻了精細的符咒和圖案,細看時各不相同,邊沿處卻莫名能連在一起,明明隻是木頭做的,太陽照上去時,卻通透的潤著一層光芒。
這玩意兒屬於禦柱塔珍藏,出自傳承了上千年的國常路家,據說製作者是黃金之王的某一任祖宗。
進可降妖除魔,退可美白治病,還長的特彆好看。
隨著手放下來的動作,淺綠色的布料自然而然的落下手肘,蓋住了那串念珠。
這綠衣服,綠的特彆清新脫俗,偏淺的底色上似有似無的籠著一層光,細看來,布料上全是暗紋。
從最基礎的桔梗陣到最複雜的封印式,彆管有用沒用,普通妖怪看了先把眼睛給你晃暈!
除此之外,她脖子上的鏈,裝四魂之玉碎片的瓶,綁頭發的繩,和繩上墜著的金珠子——全都是特製的!
原本買這些東西挺費事的,畢竟要挨個拜訪各家的大師定製,無奈鈴木小姐一貫擅長利用資源:她冥思苦想一整天後,用一張空白支票為代價,抄了禦柱塔的庫房。
彆看我穿的這麼素淨,毫無自知之明的鈴木小姐沉著冷靜的拍了拍腰側:這裡頭揣了三百來張符紙呢!
——這還多虧她上次穿越帶了個多功能的荷包回來,當時隻是揣了個大個的智能手機,後來一試,那裡頭最起碼能塞倆大西瓜!
除此之外,她還屯了五個大包包,攏共分五天,一包一包的挪去了五百年前。
園子親力親為五天半,艱難的整理出了一間勉強符合她家標準的山居彆墅。
這一次是玩真的了。
鈴木園子麵色嚴峻的給自己打氣:這一次過去最少要留一禮拜,大概率要離開安全的楓之村。
這,才是冒險的開始!
她心一橫眼一閉,在日暮爺爺不明所以的注視下,鐵砣一樣栽進了井裡。
就這一起一落的功夫,架著狐火的妖狐落在了社日暮神社的鳥居前。
鳥居之內即為神之所在,但此時此刻,巴衛隻是看著遠方的本殿冷笑兩聲,就慢條斯理的踏上了門前的台階。
他原先還能保持住風度,最後卻不自覺的越走越快,幾乎是掠過了神社的前庭,循著本能飛向了圈著食骨之井的那座庫房。
他抬手開門時,鈴木園子閉眼跳井。
他拉開門扉後,鈴木園子正好落在井底。
在他驀然開闊的視野中,那座大名鼎鼎的古井裡唰的閃過一陣彩光!
等巴衛氣急敗壞的扒拉到井邊——
——底下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食骨之井……”
作為曾經雄踞一方的大妖怪,巴衛對這玩意不算陌生,他恨恨的跳下去,一連踹了井壁好幾腳。
莫得用處。
又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巴衛差點沒能控製住露出妖型來,如果他的性格和惡羅王一樣桀驁的偏於外露,這會兒怕是已經暴跳如雷了!
妖狐的五指虛虛捂在了臉上,指縫間金色的瞳孔裡全是冷光:“我已經沒有耐心了……”
明明是孤身一人站在漆黑的井底,他卻是像在和神明人說話一樣,溫柔又冷漠的宣布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彆再讓我見到你了,”他捏著羽織的前襟,輕聲說:“現在再見到,我隻有咬死你這一個選項了……”
門外,日暮爺爺小心翼翼的趴在牆上,側耳聽動靜。
“是有妖怪?
老頭膽子也挺大,悄咪咪的探頭去看:恍惚間,井邊閃過一簇白毛。
日暮爺爺頓時放心了不少:“是犬夜叉來了嗎?”
結果隨著嗖的一聲清響,老頭隻感覺眼前一陣疾風掠過,再去看井,什麼都沒有!
——難道見鬼了!?
老頭當時就打了個哆嗦。
雖然普通人感覺不到妖氣,但是被遺留下來的森然氣息已經具現到了一定程度,日暮爺爺細思恐極,決定去廚房整點鹽來撒一撒。
反正這現在開銷歸那大小姐管,老頭認真的想,用粗粒的海鹽來驅邪好了……
老人家念叨著離開了井邊,那邊廂,鈴木園子在眩暈中爬出了井口。
這一落地,就是五百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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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園子一點都不著急。
她時間可多,耐心更多,比起好奇心,生命安全更重要。
短期目標先把楓之村混熟,七天之內能到村東頭那座山頭轉悠一圈,就算是完成了她這次的探索計劃了。
楓之村五十年前叫桔梗村,來自於之前的守護巫女桔梗,桔梗死了之後,才根據新巫女的名字改成楓之村。
五十年過去,風華正茂的楓巫女,已經變成了風燭殘年的楓老太太。
楓老太太前幾天去山那邊義務幫人除妖去了,昨晚上回來,才聽到【有五百年後的人要來旅遊(戈薇用的不是這個詞,但她理解的就是這個意思)】這一噩耗。
老太太當時險些就給氣哽住了。
戈薇手忙腳亂去倒茶:“您彆生氣,這其實不算什麼大事吧,我也不是故意的……”
楓看著這張和她記憶中高貴可靠的姐姐如出一轍的臉,隻感到無語凝噎。
戈薇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就覺得好可愛哦,像是曬太陽一樣……”
——她說什麼我都想答應她。
楓老太太歎了口氣,翻來覆去後半夜才睡著。
此時此刻,看到那個從井裡竄出來的棕色腦袋,做了快六十年巫女的老太太突然一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最後居然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看樣子居然是同意了!
當天晚上,因為是穿越過來的第一頓飯,戈薇格外體貼的給園子搞了個便當盒,犬夜叉看著自己喜歡的點心被一股腦裝走了大半,心說這豈不是多個搶飯的?
算起來楓和他認識也有好幾十年了,一看這個表情,當即嗬嗬一笑,警告說:“你要是想作死,可以隨時去惹她。”
這倒怪不得戈薇那丫頭說看到她,就覺得特彆舒服……
桌對麵,犬夜叉正埋頭翻戈薇的背包藏薯片,聽到這話,不明所以的歪腦袋:“嗯?”
老巫女撇了撇嘴,低頭吃飯。
回頭準備食物時,總是專門做一份給那“噩耗”不說,還用供奉的規格分層擺在了她門口。
七寶在村子裡亂竄的時候,甚至看到過楓婆婆虔誠的跪在那棟新居前頭,麵色嚴峻的對著門扉閉目行禮。
門裡頭,二樓。
並不知道自己門前跪了個老太太的福神園子,正在認真的寫作業。
園子哪怕打破某些原則,都要穿越一通找回記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老頭疼。
頭疼,並且伴有一定的記憶回閃,這種症狀是客觀存在的、不以她的意誌為轉移的,嚴重點甚至可能原地暈倒。
而且觸發條件完全不受控製。
主觀上,她的心裡也忍不住老惦記,惦記的同時還會覺得彆扭。
像是鞋裡硌了個小石子,不拿出來就渾身癢癢。
但比起人身安全——這個時代大妖怪滿地亂竄,動不動就攻打一波高天原,整死幾個神明簡直家常便飯——這些彆扭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好歹已經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了……
園子環顧了一下這座木板房,心說這次就當做適應期吧,現在的問題是——暑假眼見著就要結束了!
鈴木小姐生無可戀的看著眼前攤開的日記本,心說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半路還能殺出來一遝作業呢?
誰知道老管家這麼兢兢業業,她都說自己要穿越去了,老頭依舊鍥而不舍的把作業塞行禮裡了呢!?
鈴木園子: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個高中生呢。
帝丹其實不太要求上課,園子也時去時不去的,但開學啊、考試啊什麼的,總得按時參加。
——彆管上不上課,繼承人嘛,總得有個體麵的文憑。
所以她也是得交暑假作業的。
坐姿端莊的大小姐苦大仇深一下午,突然啃手:她……到底寫多少篇日誌來著?
想到這裡,園子就很方的放下了帶來的考古研究資料,埋頭開始寫日記。
主題是寫我下鄉考察了。
這點楓之村倒是挺能滿足她要求的,可以拿來參考的東西特彆豐富,平鋪直敘就行。
然而日誌這個東西比較複雜,不止寫字、還得配圖,楓老太太為了祭神,新作了幾支安神香,當天晚上準備供奉到那女神明門前時,正看到女神蹲在村後頭的豬圈前,苦大仇深的寫生那個豬食槽。
她也不嫌臭哦?
鈴木園子的文學取向,來自於前未婚夫兼國文家教宗像禮司:他的文字和偏向和本人的畫風一樣,清淡卻穩重,講究個以情動人,並不太追求綺麗的描述性語句,寫的雖然簡單,卻能有明確的畫麵感。
他上課那會兒給園子推薦的作品,也大都偏向這一波。
可惜園子終究差點靈性,考試考的一騎絕塵,自由創作卻舉步維艱,尤其現在生無可戀的厲害,寫出來的東西比起高端的“白描”,更像是單純“流水賬”。
她寫我看到三隻豬仔過河。
寫柴火堆倒了,下雨之後都長青苔了,濕了之後沒人用,堆裡還發現了一窩小兔子。
她畫的兔子可好看,三筆兩筆特彆傳神,畫完她都要懷疑自己真的是個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