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二月初,雍親王府
入夜,東小院內,蘇偉吹滅了臥房的蠟燭,回身坐到床下的腳榻上對四阿哥道,“你還真敢獅子大開口啊,我剛才一直擔心太子會不會直接一甩袖子跟咱們翻臉呢。”
四阿哥仰躺在床上,輕聲一笑道,“若非到了緊急關頭,二哥絕不會如此欺上瞞下地漏夜出宮。我雖然開了川陝兵權的條件,可是怎麼給、如何給,還有的是餘地可講。但老八那兒,卻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他既然敢讓景熙直接彈劾托和齊等人,說明他手裡一定握著分量十足的籌碼。”
“八貝勒還真是不屈不撓的,”蘇偉晃蕩著上半身,一下一下地磕著床柱,“太子這個位置真是不好做,一天安生日子都沒有。”
四阿哥緩了口氣,望著帳子頂兒道,“托和齊自是比不了索額圖的,齊世武又是個不安生的主兒。我見如今的態勢,二哥怕是快駕馭不了這些人了。不過老八這次動手倒是突然了些,我原以為他還會安分一陣子的,怎地突然著急起來了?”
“八阿哥整個一中二病少年,誰知道他在想什麼,”蘇偉挪了挪屁股,他太長時間沒坐過腳榻了,屁股咯得生疼。
四阿哥看著某人晃蕩的後腦勺,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隨即恍然道,“說不定還是因為你呢。”
“啥?”蘇偉一仰頭,“砰”地撞到了床柱上,頓時一通哀嚎。
“行啦,你到床上來睡,”四阿哥受不了地往床內挪了挪,“二哥歇在西廂那兒,你還怕他聽牆角啊。”
“我不,”蘇偉揉著腦袋,伸直兩條腿,“人家是太子,萬一突然想過來誰攔得住?”
四阿哥頓時無奈地歎了口氣,一手拄著腦袋道,“要不你就叫彆人來值夜,自己回後院去睡。”
“我自己睡後院也很奇怪,萬一讓太子知道了怎麼辦?”蘇偉把帽子抱在懷裡,頭靠著床柱道,“我就在這兒呆著,你趕緊睡,眼看著三更了,明早還得去上朝呢。”
“你在底下坐著,爺哪睡得著啊?”四阿哥伸手拍了拍枕頭,“乖,二哥不會闖進來的,你到床上來睡。”
蘇偉沒回答,片刻後床底下響起了呼嚕聲。
四阿哥扁了扁眼,知道某人的倔勁兒又上來了,索性不再開口勸他,平躺後閉了眼睛。
蘇偉裝了一會兒,聽到後頭沒聲音了,才若有若無地緩了口氣。想是這一天過得太緊張,雖然坐在腳榻上頗不舒服,困意還是一陣陣襲來,蘇偉換了個著力點較大的姿勢,靠著四阿哥的床頭睡著了。
廂房裡,太子躺在一片黑暗中,分外寂靜的夜幕裡,連院子裡冷風吹過枝條的悉索聲都尤為入耳。
一幅幅被定格的畫麵在胤礽的眼前快速閃過,一會兒是托和齊裝模作樣的麵孔,一會兒是齊世武囂張跋扈的神態,一會兒是胤禩淺笑著在他麵前俯身,一會兒是胤禛緩緩抬頭道,“川陝兵權,如何?”
太子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慢閉上眼睛,將這些會逼迫人瘋狂的畫麵從腦中一一驅逐出去。
“殿下,您還沒睡嗎?”小初子從牆角爬起來,壓著嗓音道,“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奴才再給您添一床被子?”
“不用,這屋裡暖和的緊,”太子彎了彎唇角,老四本來是想讓他在正堂臥房裡睡的,被他推卻了。這屋雖是廂房,但也仔細地烘過,被褥物什準備的都很周到,睡一宿並不覺得怠慢。可見,他雖然來得匆忙,這小院裡的奴才卻很鎮定,想到這兒,胤礽又睜開眼睛道,“小初子,你認識那個蘇培盛嗎?”
“蘇公公啊,”胖小初子眨了眨眼睛,“蘇公公很厲害,奴才在膳房當差時,聽說過他的很多傳聞呢。上次給殿下傳話,奴才見過他一次,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太子聞言輕聲一笑,仰頭望著帳子頂兒,頗感慨地道,“他也這樣跟我說過呢……十多年過去了,毓慶宮早已物是人非,老四身邊卻一如既往。這麼看來,有些地方,爺還真比不上胤禛呢……”
翌日,清晨。
“師父,師父起床啦,”小英子舉著雞毛撣子在自家師父臉上滑來滑去。
“阿嚏!”蘇偉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迷茫地睜開眼睛。
“師父,你再不起,早飯都涼了,”小英子晃蕩著雞毛撣子道。
蘇偉征愣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左右看看道,“我怎麼在這兒?主子呢?”
“王爺一早就上朝去了,跟太子一起走的,”小英子回身捧了衣服過來,“今兒天好,屋裡的簾子正好該換了,奴才們都等著呢。”
蘇偉懶懶地下了地,動了動胳膊腿兒,沒什麼不適的感覺,想來昨晚他睡著後,四阿哥又把他抱上床了,“我今天去吉盛堂一趟,蒙古送了不少皮子過來,我尋了幾個買家在談,估計得晚些。主子要是回來了,你幫我兜著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