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名角兒(1 / 2)

康熙四十六年

二月初,聞風閣

蘇偉早聽說不少徽商能詩尚文,講究亦儒亦商,今日一見,倒還真是名不虛傳。

幾人一番寒暄後入座,小二們上了各色茶點,一壺碧螺春。蘇偉也沒急著跟人攀關係,特意裝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派頭,陪著吳雪鬆聽曲兒。

底下的簾子裡換了新角兒,單薄的身子,一身白衣,捧了古箏上台後,靜默了半晌才撫上琴弦。

讓蘇偉沒想到的是,在這種場所,一張古箏,竟讓這人彈出了兵戈殺伐之聲,饒是不通音色的蘇大公公,聽起來都極有味道。

吳雪鬆閉著眼睛聽到曲末才長長地舒出口氣,從懷裡掏出二十兩一錠的銀元寶放進了盤子裡,“彈奏此曲之人頗有風骨,流落這風塵之地真是可憐了……”

鐘老板連連稱是,出手不如吳雪鬆大方,卻也扔了十兩銀子進去。

蘇偉瞪了半天眼睛,暗暗地扁了扁嘴,認命地把手伸進荷包裡,誰知掏了半天,竟然隻掏出一張紙!

背著人打開一看,小英子明晃晃的筆跡上書,“王爺怒氣難當,徒弟命苦,這些身外之物權當報酬了!”

一股悶氣堵上胸口,蘇大公公連咳了兩下才緩過來,卻不想引著吳、鐘兩位掌櫃都看了過來。心下一橫,蘇財東一把拽下腰間的玉佩,放進了盤子裡,狀似悠然地開口道,“此曲頗有金陵之風,染上銅臭倒顯得俗了。所謂美玉贈良人,小弟也故作風雅一回。”

吳、鐘兩人俱是一愣,鐘老板先反應過來,衝蘇偉連連擠眼睛,要知道玉佩無所謂,隻蘇偉這一番話是把先拿銀子出來的吳雪鬆也歸到俗人一類中了。

蘇偉抿了抿唇,咬緊牙關沒鬆口,卻不想吳雪鬆回過神來,竟拊掌一笑道,“好,早聽說,蘇財東為人不同凡響,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蘇偉暗暗地鬆了口氣,頗不好意思地衝吳雪鬆拱了拱手。

接下來,兩人的商談自是水到渠成。吳雪鬆雖然一副文儒做派,談起生意來卻很是爽利。蘇偉如願以償地訂購了一批茶葉,隻等日後門路打開了,他的吉盛堂就可以升級為商號了。

“蒙古雖看起來不如中原富庶,但卻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吳雪鬆端起茶碗道,“不說那些貴族之地,單是尋常的牧人部族,隻需以物易物,換來的皮料山珍運到關內就都是有市無價。我的商隊也往歸化走過兩趟,可惜當地都被晉商把持著,價格抬得虛高,實在不合上算,最後隻好作罷了。”

蘇偉一聽,連忙衝鐘老板使眼色,鐘老板會意道,“吳掌櫃倒是不必可惜,咱們蘇財東做的不就是蒙古人的生意嗎?鄙人的鋪子而今用的都是吉盛堂的皮料,不僅價格公道,那質量也都是極上乘的。”

“這我倒是聽說了,”吳雪鬆彎著唇角,刮了刮茶末,卻沒有輕易鬆口,“日後鄙人進京,總有麻煩蘇財東的時候。這做生意講究細水長流,咱們初次見麵,賬麵上已過了幾百兩,來日方長嘛。”

蘇偉硬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暗地裡把這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笑麵虎罵了個底兒掉,臉上還得保持著笑意道,“那是,那是,咱們以後常來常往。吳記的商隊走南闖北,日後有什麼發財的門道,還請吳掌櫃不要忘了小弟才好。”

“蘇財東客氣,”吳雪鬆抿了口茶,向椅背上靠了靠,長舒口氣道,“這茶葉、絲綢在不少人的眼裡已經是含了金鑰匙的買賣了,但其實不過爾爾。隻是可惜,那真正一本萬利的生意門檻太高,不才一介布衣,隻能望洋興歎了。”

蘇偉眨了眨眼睛,十分詫異道,“茶葉和絲綢的利潤還不夠看嗎?那吳掌櫃指的是——”

吳雪鬆轉頭看了蘇偉一眼,微彎起嘴角,以手指沾了已經溫熱的茶,在桌上寫了一個“鹽”字。

蘇偉神色微凜,腦中一時轉了十幾個念頭,還未待開口時,那邊包房的門卻被人輕輕推了開。

“幾位客官打擾了,”聞風閣的掌櫃弓著身子走了進來,衝幾人拱了拱手道,“客官們打賞的財物著實貴重,小的帶子墨來給幾位請安了。”

蘇偉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倒是吳雪鬆眼神一亮道,“哦?是剛才彈箏的那位?”

掌櫃的點了點頭,側身站到一旁,門外緩步走進一人,依然是一身白衣。讓蘇偉驚訝的是,來者竟是個男人,隻頭上帶了鬥笠,黑色的紗簾鋪在背上,蘇偉從上往下看時,下意識的以為是個女子。

“小生慕辭見過幾位公子,”來人抱著自己的箏,衝幾人彎了彎腰,淡漠的神情倒帶了幾分不卑不亢的意思。

“原來先生單名一個辭字,”吳雪鬆笑著迎上前道,“那掌櫃剛喚的子墨,是先生的字?”

“是,”慕辭低下頭,並未多說。

吳雪鬆卻似興致盎然道,“先生的箏彈得真好,金戈之聲如雷貫耳,鄙人也多少通些音律,隻是在先生麵前,頗有些捉襟見肘了……”

眼見吳雪鬆拉著慕辭坐下,大有長聊一番的架勢,蘇偉頓時糾結自己要不要先告辭離去,卻又發現那聞風閣的掌櫃一直侯在門口,似乎在等著什麼,心下更為奇怪。

“蘇財東,”鐘老板一連朝蘇偉使了好幾個眼色,蘇偉才回過神來。

鐘老板壓著嗓子湊到蘇偉耳邊道,“包下他!”

“什麼?”蘇偉怔愣地轉過頭。

鐘老板頗恨鐵不成鋼地歎口氣道,“你沒看出吳掌櫃很好這一口嗎?那聞風閣的掌櫃都等著呢。你今天出的那枚玉佩估計怎麼也得八十幾兩,掌櫃的肯定以為咱們相中了。”

蘇偉驚愕地瞪大眼睛,心頭千百隻羊駝呼嘯而過,一番輾轉反側,驚天動地後,蘇公公的滿腔怨言彙成一句話,“我沒帶錢。”

“啥?”鐘老板也愣在當場,片刻後擺著手道,“那你那玉——”

“就是沒帶錢,才拿的玉嘛,”蘇偉搶過話頭,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你跟聞風閣的掌櫃熟不熟?一會兒幫我把玉佩要回來好不好?”

在生意場上也算風雨來去幾十年的鐘老板,還是第一次不知道怎麼拿話對付眼前這人,最後隻得深吸兩口氣,偷著從懷裡掏出幾張銀票塞到蘇偉手上,“今兒不管怎樣,你要麼給人贖身,要麼把人包下來。否則,吳記裡頭你就再難打通關竅了。不說吉盛堂的皮貨生意,就是吳雪鬆剛剛寫下的字,你難道不感興趣嗎?”

蘇偉抿了抿唇,沉吟半晌,下了決心上前道,“掌櫃的,不知慕公子是在你處掛單,還是委身於聞風閣的?”

一直低頭聽吳雪鬆說話的慕辭此時才抬起頭來,看向門邊。

掌櫃的衝蘇偉一躬身道,“回客官的話,子墨是與小店簽了身契的,平時住在後頭的小院裡,若是客官喜歡子墨的琴,可以——”

“我替他贖身,”蘇偉摸出兩張銀票,統共一百兩,他打定了主意,乾脆做的利落些,“這些夠嗎?”

掌櫃的低頭看了看,尷尬一笑道,“不瞞客官,子墨的箏雖然單調,但還是很得客人們喜歡的。雖然給的賞錢不如幾位大方,但一天也總有幾兩銀子。咱們小店不做那些醃臢生意,這店裡的唱角兒吃的用的也都矜貴些——”

“行啦,”蘇偉扁了眼睛,不就是嫌少嘛,這銀子放到外頭都夠買一車丫鬟了,“三百兩,如何?”

“哎唷,”掌櫃的接過銀票躬了躬身,“也是子墨有福氣,今日一看有以玉賞人的,小的便知是來了真正的雅士。”

“好了,好了,去把慕公子的身契拿來,”蘇偉揮了揮手,回身坐到椅子上,一下花了三百兩,他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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