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偉沒有反應,恩綽朝一旁掌刑的大漢擺了擺頭,那大漢上前撈住莊頭的脖領子徑直往後拉去。
“蘇公公,蘇公公救命啊,”莊頭死死抓著蘇偉的袍擺,“蘇公公,奴才是冤枉的啊,奴才是冤枉的——”
蘇偉慢吞吞地放下茶碗,低下身子,一點一點掰開莊頭的手,“你放心,隻要你真是清白的,王府自會照顧你的家人,養活你下半輩子的。你要恨就恨那些行刺的刺客,要怪就怪那些利用你,把你們當靶子的人。”
莊頭被拉走,刑房裡一時慘叫不絕。
傅鼐推門而入時,被一屋子的血腥氣嗆得連咳了兩聲,走到蘇偉身側拱手道,“蘇公公,聽李公公說您找我?”
蘇偉又端起涼透的茶碗,慢慢刮著其實早已沒了沫子的茶水,“我是想問問你,為何王府護衛在王爺入園前幾番檢查,都沒有發現刺客的一點蹤跡?”
傅鼐微一怔愣,低下頭道,“是奴才的疏忽,那幫刺客在建造獵園時,就在山石下挖了地洞。王府侍衛前去檢查時,他們便全部藏入地洞之中。是以,沒能發現。”
蘇偉的手一鬆,茶蓋沒能落到茶碗上,而是直接砸向了地麵,憑空一聲脆響,竟比刑房中的哀嚎還要讓人心驚,“人沒有發現,那絆馬索和陷坑呢?”
傅鼐身上一僵,慌忙俯身道,“奴才有罪,奴才督下不嚴,奴才這就去向王爺請罪。”
“王爺把調查府上內奸之事俱都交給我了,”蘇偉把沒了茶蓋的茶碗放到桌上,“你我相識的時間也不短了,我是不願意懷疑王爺心腹的。隻不過,如今刺客都潛到了眼皮子底下了,咱家不能看著大阿哥的慘劇再發生一次。這王府裡凡是挨到邊的,不管是長史,還是一等侍衛,都得在這暗房裡走上一遭。否則,王爺的安全沒有保障,咱家難以心安。”
傅鼐一時僵立在了原地,自他跟隨四阿哥以來,就一直備受重用。如今,王府雖然設立種種屬官,但就是長史納穆圖,在王爺前的地位也遠不如他。可是現今,要罰他的人,偏偏是蘇培盛。
傅鼐沉默了片刻,與恩綽對視了一眼,暗歎了口氣上前道,“奴才有過在先,自當領罰。但奴才對王爺的一片忠心可昭日月,還請蘇公公代為轉達。”
蘇偉木著臉點了點頭,傅鼐卸去官帽、官服、佩刀,與恩綽一起往刑房走去。
“慢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兩人,張保弓著身子推開暗房的門,四阿哥緩步而入,“傅鼐不能打。”
蘇偉抬起頭看了看四阿哥,呆了半天才想起身行禮,被四阿哥一把按住。
“去獵園巡視的王府護衛,被幾個刺客裝扮的管事勸酒,才導致巡視不當。傅鼐一直跟在本王身邊,這件事他雖有錯,但也是不知者不罪。更何況,傅鼐清剿了獵園的刺客,還抓住了幾個活口,也算功過相抵了。”
傅鼐聞言,連忙下跪道,“是奴才疏忽瀆職了,蘇公公罰的不錯,還請王爺降罪於奴才。”
“行了,”四阿哥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蘇偉,又抬起頭對眾人道,“這一次也是給整個雍親王府一個教訓,爾等日後務必儘忠職守,小心謹慎,再有疏忽大意之時,本王決不輕饒。”
“奴才等謹遵教誨,謝王爺寬恕之恩,”一屋子除了蘇偉以外,俱都下跪行禮,四阿哥看了他一眼,好笑地歎了口氣。
張保見狀,起身後便示意眾人尾隨自己而出,留下王爺與蘇公公獨處。
暗房裡沒了旁人,蘇偉兀自垂著腦袋不說話。
四阿哥揚起嘴角,拉著他的手微微用力道,“怎麼了?傅鼐跟了爺這麼多年,不可能是天地會的人的。你就是不放心,也不能上來就打啊。這王府裡的奴才要是真的都從這暗房裡過一遭,那明天誰伺候爺啊?”
“我伺候你,”蘇偉還是低著頭,悶著嗓子答道。
四阿哥略一怔愣,抿起唇角,將人摟到懷裡,“爺答應你,以後再遇到危險,爺決不再把你扔下。咱們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好不好?”
“不好,”蘇偉拿額頭抵著四阿哥的肩膀,遇刺的事已經過去五天,他還能從四阿哥的身上聞到一股子血腥氣。
四阿哥輕聲一笑,拍了拍蘇偉的背道,“那咱們以後不管去哪兒,都帶著一大幫的侍衛。隻在王府時,咱們兩個獨自呆著,好不好?”
“不好,”蘇偉鼓著腮幫子,拿手戳了戳四阿哥的腰,被四阿哥一把抓住。
“那咱們以後不出門了,日日呆在府裡,好不好?”四阿哥後退半步,捏捏蘇偉的下巴。
“不好,”蘇偉抬起頭,眼眶紅通通的,雙眸亮晶晶的。
“那你想怎樣?”四阿哥心下一熱,此時恨不得把整個天下都搬到眼前給這人挑,“你想怎樣就怎樣,都聽你的。”
“我要學拉弓射箭,還要學功夫,”蘇偉掰著手指衝四阿哥道。
“那些現在硬學,會傷身體。再說我們蘇大公公,如今很厲害了,回頭爺再找把新式的□□送給你,”四阿哥溫言勸慰。
“你不教我,回頭王大哥回來了,我讓他教我。”
四阿哥驀地冷下臉色,“不行!”
蘇公公愕然,“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呢?剛才還說我想怎樣就怎樣的。”
“這屋裡太悶,”四阿哥左看右看後,轉身往外走去,“快點回東小院,該吃午飯了。”
三月二十三日,雍親王府
晌午時分,東小院的人難得地多了起來。
四阿哥臥在內廳的軟榻上,由著丁芪檢查肩膀上的箭傷。福晉坐在一旁,身側站著年氏、李氏和兩位小格格。
看著丁芪將四阿哥的肩膀重新包紮好,福晉輕聲開口道,“丁太醫,王爺的傷怎麼樣了?”
“回王妃的話,”丁芪衝福晉拱了拱手,“王爺受的隻是皮外傷,現今已經結痂,用不了幾日便可痊愈了。”
“那就好,”福晉微微彎起嘴角,又轉頭衝四阿哥道,“王爺這幾日還是得小心些,動作不要太大了,免得抻著傷口。”
“王妃放心,本王心中有數的,”四阿哥拉起衣領,斜靠到一邊的軟墊上。
“這夥人還真是膽大包天,”李氏看了看四阿哥剛剛換下的紗布,皺起眉頭道,“在天子腳下竟然還敢行刺親王?午門斬首都是便宜他們了。”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神色漸漸露了些倦怠。
茉雅奇左右看了看,屋子裡伺候的奴才不少,卻恰恰沒有那個人。
挨著李氏的伊爾哈抽了抽鼻子,往四阿哥身邊湊了湊道,“阿瑪,你的傷口還疼不疼?結痂後發癢的話,千萬彆撓,要不然會留疤的。”
四阿哥被小女兒的話逗得一笑,微揚著下巴道,“伊爾哈放心,阿瑪現在不疼也不癢,傷口很淺,不會留疤的。”
“妹妹這是被李嬤嬤的話嚇到了,”茉雅奇見狀,淺笑著從腳邊拎起一個精致的食盒,一邊端出盒中的點心一邊道,“這是女兒們學著李嬤嬤的手藝,特地為阿瑪做的芙蓉糕、桂花卷,揉麵的時候摻了不少紅豆桂圓粉,最是補血養身了。為著這麼幾盤點心,伊爾哈把手都給磨破了。李嬤嬤知道了就一勁兒地叮囑,傷口不能碰水,癢了不能撓,否則留下疤痕,以後就嫁不出去了。妹妹聽到這些,可是上心了呢。”
屋內頓時起了一陣笑聲,原本略顯拘謹的氣氛倒是緩和了許多。
“姐姐——”伊爾哈埋怨地跺了跺腳,臉龐漲的通紅。
“好啦,”四阿哥嘴角揚起笑意,拉過伊爾哈的手道,“讓阿瑪看看,女兒家最是嬌貴,平時且得小心些。不過就是留疤了也不打緊,阿瑪一準兒給你和姐姐找個好人家。”
“阿瑪也笑話我,姐姐就是拿我說嘴呢,”伊爾哈把手腕子翻過來給四阿哥看,“嬤嬤給抹了藥膏,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那是啊,”茉雅奇又彎著嘴角接過話頭,“妹妹得了藥膏,可是一天三次按時按點地抹著,比平時做功課都勤謹呢。”
幾位長輩又是一笑,伊爾哈氣悶地衝自家長姐撅了撅嘴,低下頭對四阿哥道,“阿瑪可要多吃點兒,我和姐姐重做了好多遍才勉強趕得上李嬤嬤呢。”
“好好好,”四阿哥趕忙撿了一塊桂華卷放在嘴裡,嘗了嘗後點頭道,“果然是得了李嬤嬤的真傳的,阿瑪吃著不甜不膩,正合口味兒。”
伊爾哈聽了頓時一樂,又哄著四阿哥吃了兩塊兒,得意洋洋的臉上滿是女兒的嬌氣。
年氏站在一旁,見狀在侍女淩兮耳旁耳語了幾句,淩兮躬身而退,片刻後端了一碗枸杞豬肝湯來。
年氏抿著唇角,將湯碗放到四阿哥身前的炕桌上,“妾身比不過兩位小格格的一片孝心,隻讓小廚房燉了一碗枸杞豬肝湯,王爺正好配著點心用一些,也是補身養氣的,對王爺的傷多少能有些助益。”
李氏暗暗地瞥了年氏一眼,麵帶嘲諷地往福晉身後站了站。
四阿哥接過湯匙,在碗裡慢慢地舀了舀,“這枸杞倒是少見的顏色,個頭比普通的也大些。”
“這是蜀地山上的野杞子,”年氏微微低了頭道,“是妾身的二哥派人送進京的,隻是因著今年產量太少,也上不得台麵,才沒敢送到王爺跟前。二哥在信中特意提到,說是等明年下了新果,挑些品相出眾的,才好送進王府裡來。”
“年羹堯是個有心的,”四阿哥彎了彎唇角,低頭舀了塊豬肝吃了,“他在四川政績斐然,連皇阿瑪都頻頻誇讚呢。”
“都是仰賴王爺提拔,”年氏略一俯身道,“二哥這次又得了參讚軍務之職,妾身父親那兒一直惦記著進府給王爺謝恩呢,隻可惜身子一直不大好,不敢麵見王爺。”
“年老也是操勞太多年了,”四阿哥抿起唇角,將一碗豬肝湯吃個乾淨,“年羹堯確是將才,合該受到重用。本王與年老相交多年,不在這個時候講那些繁文縟節,隻叫他好生養著身體就是。”
“多謝王爺,”年氏俯身下拜。
從東小院出來,伊爾哈跟著李氏先走了一步,茉雅奇獨自往東花園深處逛去。
雍親王府的東花園如今已經擴建的頗具規模,亭台樓閣,池塘沉溪,綠樹成蔭。茉雅奇心裡裝著事兒,也不讓侍女們跟得太緊,自往假山後頭走去。還沒繞過樹叢,就聽到哢嚓、哢嚓的聲音從樹後傳來。
“是誰在那兒?”茉雅奇探頭去看。
蘇偉舉著個大剪刀,動作一頓,慌忙衝茉雅奇俯身道,“見過大格格,奴才嚇到大格格了?”
茉雅奇搖了搖頭,侍女們小跑著追了上來,茉雅奇衝她們擺了擺手道,“沒事兒的,是蘇公公在這兒,我跟蘇公公說會兒話。”
侍女們侯在了外頭,蘇偉伸手扶著茉雅奇下了石階,走到假山後的石桌旁坐下。
“我說今兒怎麼沒見著蘇公公在東小院伺候,”茉雅奇偏頭看了看蘇偉手上的大剪刀,有些好笑地道,“蘇公公也真是的,府裡這麼多花匠,哪用蘇公公來修花枝呢?”
“額,”蘇偉又拿著剪刀哢嚓了兩下,有些窘迫地笑了笑道,“今兒不是奴才輪班,一時閒著就在這兒湊湊熱鬨,回頭還得勞煩花匠們重新修整修整。”
茉雅奇微微抿了唇角,略略沉默了片刻道,“我聽說,這次阿瑪遇襲,蘇公公又立了大功。不知道蘇公公有沒有受傷?那夥賊人是不是真的很凶悍?”
“那當然了,”蘇偉把剪刀往地上一杵,擺出說書人的架勢手舞足蹈地道,“大格格是不知道那夥刺客有多厲害,在獵園裡布滿了陷阱,還往附近的山包上架了那麼大的兩隻巨/弩,那要是挨著了一點兒,能把人整個釘在樹上。當時,我和援兵趕到時,王爺正巧被追到了陷坑裡,千鈞一發啊……”
茉雅奇一手拄著下巴,瞪著眼睛聽得津津有味,末了拍著巴掌道,“黑偉真是匹好馬,要是沒有它,後果真不敢想象。鬆針也很厲害,蘇公公這次又立了大功了,阿瑪有沒有說怎麼獎賞你啊?”
“獎賞?”蘇偉眨了眨眼睛,隨即摸摸後腦勺道,“保護主子是奴才們的職責,哪需要什麼獎賞啊。隻要王爺平平安安的,奴才們便什麼都不求了。”
“什麼都不求了……”茉雅奇沉吟了片刻,抬起頭對著一臉奇怪的蘇偉道,“蘇公公若沒有進宮,想娶一個什麼樣的人做妻子呢?”
“啊?”蘇偉一愣,眨了半天眼睛道,“奴才八歲就入宮了,這個問題還真沒想過。大概,是一個溫柔賢惠的?或者活潑可愛的?恩……”蘇偉埋著腦袋想了半天,“就是一個品性好的,互相喜歡的。”
茉雅奇聞言撲哧一樂,“蘇公公還真是爽直的性子,”說完,深吸了口氣,半仰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道,“互相喜歡的啊,也對,誰不想跟喜歡的人過一生呢……”
蘇偉又呆愣了片刻,此時才明白,她們家大格格這是春心萌動了。
“可是我不太明白,”茉雅奇低下頭,看著蘇偉的眼神帶了些許探究,“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宋詞裡說,心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好像很美,很憂傷,又很幸福……”
“這個,”蘇偉抿緊了唇,他也很想抒情一把,可是關鍵時刻腦筋一片空白。
茉雅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對著蘇偉彎起眉眼道,“不知為何,這些話我好像隻能跟蘇公公說。府裡的老嬤嬤們日日念著,什麼‘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什麼‘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把我昔日讀的那些美好之詞毀的一塌糊塗。”
蘇偉沒有插嘴,茉雅奇一反往日的沉穩平和,繼續跟蘇偉碎碎念道,“其實,李嬤嬤還好些,不會讓我們固守女四書裡的條條框框。但是,李嬤嬤教給我們的,也隻是女子如何在後宅立足,如何駕馭下人,如何應對妾侍。再回頭來看看王妃和我額娘她們,我就一直在想,可能那些詩文裡的男女之情,隻是人們遐想出來的,不是真實存在的。”
蘇偉一時怔愣,茉雅奇雙眸清亮,卻帶著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清寂和滄桑。
“是真實存在的,”蘇偉抿了抿唇,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奴才想不起什麼詩文來,但是,是真實存在的。一看到那個人就高興,想天天陪在他身邊,兩個人在一起時,就是什麼都不乾,也覺得很滿足,很充實。有時候日子過得苦些,但是因為彼此相伴,便不會覺得苦。對未來的日子一直充滿希望,對過完的每一天都抱著感恩。”
茉雅奇定定地看著蘇偉,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彎起,“是這樣的啊,蘇公公雖然不會吟詩,但說的比詩經裡的還好聽呢。王府裡還能有像蘇公公這樣的人,真好……” 穿成蘇培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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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獵園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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