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八月二十二,雍親王府
一大清早,詩玥剛剛換下寢衣,坐到梳妝台前,就見絮兒一陣風似的,撩開簾子卷進了屋門。
“一大早的,又做什麼去了?這樣風風火火的。”
詩玥的言辭間,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絮兒也是一貫大膽,順了兩口氣後,上前替詩玥挽起秀發,“小主不要怪絮兒莽撞,絮兒今天本想趕個早去給您領燕窩的,哪想剛到了前院,就見一幫子人進了排房,挨個屋的搜,把不少奴才都趕到了院子裡。”
詩玥眉心一皺,透著銅鏡看向絮兒通紅的臉龐道,“是圓明園派來的人嗎?為什麼要搜排房?”
“聽說還是因為京裡傳的那些謠言,”絮兒小心地看了一眼詩玥的神色,嗓音又輕了輕,“謠言的源頭查出來了,這根兒還是在咱們王府裡。”
“我估摸著也是,”詩玥應了一聲,拿在手上的珍珠耳墜又放回了盒子裡,“好在,蘇公公先一步出了王府,有那萬祥頂在前頭,總不至於有人為難他……”
絮兒聽了詩玥的話,臉色微變,嘴唇抿了片刻,慢慢低下頭道,“那個,小主,我聽前頭的人說,這次回府抓人的命令,就是蘇公公下的。”
“什麼?”詩玥愕然回頭,緊盯著絮兒一字一句道,“蘇公公回圓明園了?”
絮兒抬眼,輕輕點了點頭,“是……”
圓明園,清晏閣
張保端了水盆小心地進了內堂,正趕上四阿哥一邊係著腰帶,一邊走出臥房。
“時辰不早了,爺直接去暢(春)園,你往車裡放些點心,爺在路上吃,”四阿哥一邊接過布巾,一邊吩咐道。
“主子放心,奴才一早就備下了,”張保服侍著四阿哥洗漱,屋裡還沒什麼動靜,估計(床g)上那位還沒醒呢,“福晉那頭兒也已經查出來了,是一個叫元草的丫頭,偷偷抄了兩頁記檔。現在人已經關了起來,就等著王爺發落。”
“讓福晉自己處置,”四阿哥清了口,提步往外走,張保連忙跟上。
馬車停在後湖對岸,四阿哥還沒上船,就聽後邊一連串地,“等等我!”
“蘇公公?”張保伸手扶住急慌慌跑來的蘇偉,“今兒我跟爺去就行,你昨晚都沒怎麼睡。”
“不,我也去,”蘇偉一手拎著帽子,一手扶著還沒係好的衣裳,兩隻眼睛都還通紅的。
四阿哥看了隻是歎氣,放輕了嗓音道,“今兒朝會也不知開到什麼時候,一會兒你要是(挺tǐng)不住了,就先回來,不許硬撐,知道嗎?”
“嗯,”蘇公公從鼻子裡應了一聲,順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九經三事(殿diàn)外
呂瑞與鄧玉又聚在一處,太監們的風言風語斷斷續續傳入兩人的耳朵。
呂瑞踮起腳往遠處瞅了瞅,放低聲音對鄧玉道,“雍親王今兒來的晚啊,不過也難怪,這京裡京外的流言傳的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聽說,京裡的幾大酒樓茶館,都拿這事兒給食客們做消遣呢。”
“這京裡的閒人也是多,”鄧玉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他們家十三爺最近因為這事兒,沒少跟人起衝突,“這是雍親王隱忍不發呢,真要哪天追究起來,那些人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話是這麼說,”呂瑞卷起袖子在耳邊扇了扇,“可也有道是,法不責眾啊。這事兒要真想處理乾淨了,可不容易呢。”
鄧玉跟著歎了口氣,兩人也是一番感慨,正說著話,道邊的奴才突然小小地(騷sāo)動了起來。
“怎麼回事?”呂瑞跟鄧玉挪出樹蔭底下,卻見不遠處,雍親王一行正往九經三事(殿diàn)來。
不過,引起太監們(騷sāo)動的倒不是那位流言纏(身shēn)的四王爺,而是緊跟在他(身shēn)後的,一(身shēn)黃鶯補子的六品大太監——蘇培盛!
“蘇蘇蘇蘇……”呂瑞指著那個站在台階下,正俯(身shēn)恭送雍親王的熟悉人影,一向牙尖嘴利的人此時竟也說不出話來了。
倒是鄧玉還鎮定些,硬生生地咽下口唾沫後,忍著(胸xiōng)口的疼痛道,“張保,張公公也來了。”
這邊,蘇偉送四阿哥進了九經三事(殿diàn),自己正了正衣領,理了理袖口,把很久沒拿過的香檀木拂塵往胳膊上一搭,迎著各色目光,悠悠然地轉頭道,“喲,這臉生的不少啊。”
“哎唷,蘇公公!”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呂瑞和鄧玉,幾乎是小跑著迎了上去,“蘇公公,可是有(日rì)子沒見著您了,兄弟們還以為,還以為——”
“還以為什麼?”蘇偉把一邊嘴角翹上了天,“不過幾個小雜碎,(日rì)子太無聊,撥弄著玩玩罷了。隻是咱家這一時偷懶,倒給了某些宵小可趁之機。我們王爺平(日rì)忙於政事,懶得理會他們,他們倒好,不知收斂不說,淨乾些下((賤jiàn)jiàn)人(愛ài)乾的事兒!”
蘇偉的話說的宜淺宜深,旁人聽了不覺有甚,隻那幾個被滿是嘲諷的目光,刺得後背發涼的太監有些受不住了。
十阿哥的近(身shēn)太監任誠,以前都是跟在幾個大太監後頭,見到那一(身shēn)皇賜補子的蘇大公公,頭也不敢多抬。如今新人替了舊人,在敦郡王(身shēn)邊露個臉,自覺(身shēn)價不同了。被話裡話外這麼一激,頭一個竄了出來。
“不過是白撿了個大便宜的棄子,如今倒真有臉麵當著人說些個大話。雍親王手下要是沒有能用的太監,何不跟我家主子說一聲,我們郡王府彆的沒有,十幾二十個太監還是能挪出來的。”
任城的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有些詫異,他這話不單是針對蘇培盛,連雍親王都給罵進去了。
不過,眾人沒想到的是,那蘇公公倒沒有當庭發火,隻一手掏了掏耳朵,滿臉困惑地道,“這青天白(日rì)的,還是在九經三事(殿diàn)外頭,怎麼總有狗在叫啊?”
“你——”任城抬手一指,一時怒火中燒。
好在九阿哥的近(身shēn)太監何玉柱一把拉住他,衝他搖了搖頭,這是在九經三事(殿diàn)外頭,誰鬨起來都討不了好。
這邊兩人還在麵對著麵,那邊蘇公公已是一聲嗤笑,“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狗啊,都隨了主子三分樣。隻可惜,這做狗也有做不好的,撿人家剩下的屎吃,還吃不乾淨。”
饒是何玉柱沉得住氣,也當場被這話懟得滿臉漲紅。看(熱rè)鬨的小太監們此時難免有對號入座的,隻是初一領會這位傳說的殺傷力,連下場沾沾水都不敢了。
蘇偉又不屑地哼了一聲,把下巴一揚,對在場眾人道,“今兒借這個機會,有些話咱家先說在前頭。我蘇培盛一向不是個心(胸xiōng)寬廣的人,更不是某個隻會溜須拍馬的軟腳蝦。這些(日rì)子,九經三事(殿diàn)外頭,可是夠(熱rè)鬨的。”
說到這兒,蘇偉話音一頓,嗓音都好像帶了冰碴,“不過,這(熱rè)鬨,到今天,該結束了。否則,咱家會很苦惱,這臉生的太多了,等手上沾了血,怕連名字都分不清……”
氣場這個東西,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可是它的影響力,有時候能遠遠超過人的理智。就像蘇偉此時此地的這番話,現場幾乎沒有人能理智的去分析它的可行(性xìng),單單丟掉思考的能力,隻剩了讓(身shēn)子一陣陣發寒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