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四月十五,養心殿
“皇上”
張廷玉近來雖總不得雍正爺待見, 但卻不乏重用的, 剛複職南書房,又任順天府鄉試主考官, 除了監管禮部外, 皇上還有意把都察院交給他。
“自三年之期定下, 朝內朝外動蕩不安,近來官宦告休、告病者比比皆是, 若再此番下去, 怕會釀成大禍啊。”
雍正爺坐在龍案後, 兩眼還盯在奏章上,“拔瘡去毒, 總要疼一疼的。朕想肅清吏治, 整治貪腐, 這一遭怎麼都得過。”
“話雖如此, 但皇上剛登基不久,朝堂穩定亦是要事啊,”張廷玉拱手道。
“那愛卿有何良策?”
雍正爺雖沒抬頭, 但張廷玉能聽出來,現在是他進言的最好時機。
“皇上, 您還不打算冊立後宮嗎?”
張廷玉此話一出,雍正爺手裡的朱砂筆就停了下來。
張廷玉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已經是他不知多少次上諫了。
“皇上,眼下情形已經不能再拖了。您遲遲不立後宮, 京裡已經議論紛紛。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本就借著您登基之事大肆造謠、蠱惑人心。如今您又立下三年之期,硬逼著不知多少人從嘴裡摳出銀子來。此時此刻,您的一點點小過錯,都會成為他們發難的由頭。”
雍正爺低垂著眉眼,沒有說話,張廷玉趕緊再接再厲道。
“更何況,後宮冊立,皇子們的身份也才正當,此則關乎國本。皇上或許不以為然,但就是先帝初登基時,也要冊立後宮,大選秀女的。秀女從八旗中來,與前朝息息相關,朝臣們借此有了指望,才不易被人蠱惑。”
“皇考大喪未過,朕尚有孝期在身,怎可大肆選秀?此則不要再提!”
“皇上!”
張廷玉意外地堅持,“您就算不辦選秀,也可在八旗中挑選些適合人家的女兒進宮,就算養在儲秀宮裡,他日再賜婚宗親也罷。如今朝堂內外尚有不少隨風觀望者,皇上要令行禁止,要穩定朝堂,就要拉攏他們!冊立後宮,擇選秀女,看似是您的家事,實則更關乎國事啊!”
雍正爺猛地抬起頭,額上有青筋若隱若現,“一國之事,何時需要壓在一堆女兒家的頭上了?”
“皇上!做大事者不拘小節!您是一國之君,您的一言一行,您的起臥坐踏,無一不關乎國家社稷。更何況,是您的皇後,您的妃子,您的子嗣!”
張廷玉義正言辭,句句肺腑。
龍案後的人雖胸口起伏不停,卻未能出言訓斥。
“皇上,您坐上這個位置,您的一切,就都要為朝堂社稷考慮。微臣今日僭越了,可微臣是跟著您一路從雍親王府走到這紫禁城裡來的。這些話,微臣就是掉了腦袋,今日也是一定要說的,還請皇上恕罪。”
張廷玉俯身而跪,久久不起……
怡親王進殿時,正碰上張廷玉出來。
兩人在暖閣外交流了一陣,張起麟便引怡親王進了內室。
雍正爺的臉色並不好,怡親王也知道緣由,內心不禁慨歎。
“臣弟給皇兄請安。”
“免禮,”雍正爺有一搭沒一搭地圈改著奏本,抬手指了指軟榻道,“你身上不好,坐著說話。”
“多謝皇兄,”怡親王也不多做客氣,平日裡他在東暖閣,也多是坐在軟榻上的。
“皇兄也彆怪張大人了,實則近來請封後宮的奏章越來越多了。不止朝堂內外,就是邊疆部族,蒙古親貴,也都來折請奏。此事,怕是真拖不得了。”
雍正爺手裡的朱砂筆懸在半空,唇上的顏色似乎都淡了三分。
“朕還沒有找到遺詔的線索……”
“皇兄!”
怡親王也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勸道,“您就是找到了又怎樣呢?以眼下的形勢,您真的能如願以償嗎?”
雍正爺慢慢落下懸著的手臂,眼神越發空洞,“我就是不甘心……”
“皇兄,不提朝堂上下的緊張,就是邊關,您可剛封了察汗爾丹津為親王。羅卜藏丹津隻得了二百兩俸銀和五匹緞子,受了如此大的冷落,他能甘心嗎?察汗爾丹津未必能製衡他多久,若是朝堂不穩,邊關再起了戰事,那對咱們大清來說,就是雪上加霜啊。”
殿門口,一直侍立在側的張起麟,無意聽到這些,隻能默默地長歎了口氣。
午時
蘇偉從後殿竄進東暖閣時,雍正爺少有地沒在批折子,而是一個人坐在軟榻上,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後殿擺好膳了,去用飯吧。”
衣袖被人扯起,雍正爺有些呆愣地轉過頭。
蘇大公公立刻奉送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今兒是四月十五了呢。”
“嗯,”雍正爺應了一聲,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時間過得真快。”蘇公公繼續笑。
“是啊,”雍正爺又轉回頭,繼續看向窗外。
“朕一會兒再用,你先去吃吧。”
蘇偉有點兒憋屈,拽著袖子上下晃了晃,“你就沒有什麼彆的話要跟我說嗎?”
雍正爺轉頭看他,“說什麼?出什麼事了嗎?”
蘇大公公的臉色瞬間有點兒僵,“就是,就是,時間過得很快啊!”
“是啊,很快……”
雍正爺再度垂下眼簾,“是過的太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