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消息一茬接著一茬送進來:
“萬裡武館強行突圍,已與金吾衛交手。”
“神行武館夜襲金吾衛,已派人過去支援。”
“都察院遇襲,有爆炸聲。”
“申太醫已死,桌上留了一顆他的人頭,已驗明正身。”
……
建宏帝看著身邊的俞雙喜:“我們剛查申太醫,他就死了,還留了個人頭,這是在示威啊。”
俞雙喜沉默。
建宏帝又道:“都察院的司獄是永豐伯家的胖子吧?這官還是朕給的。這次永豐伯怕是要傷心了。”明明說著惋惜的話,他的嘴角卻流露出微微的笑意來,似乎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極為滿意。
*
陳文駒怎麼從牢裡出來的?
他的武功不是被申太醫封住了嗎?
原來他們行動的日子不是冬至,而是冬至前夜?
諸多念頭雜亂地浮現在傅希言的腦海,而他出拳的速度卻半點沒有慢下來。
陳文駒一擊不成,直接用腳勾起旁邊的司獄吏,單手抓住對方的後領,舉在身前當作盾牌。
然而傅希言的拳法古怪,拳勁竟似水中的遊魚一般,貼著司獄吏的身體,似柔實剛的打在陳文駒的肩膀上,那灼熱的真氣仿佛穿透皮膚,順著他的肌肉紋理,絲絲縷縷地滲入其中,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肩胛骨微微地裂開了縫隙。
這是什麼霸道功夫!
陳文駒雖然未儘全力,但被一個境界低於自己的人逼到這個地步,大感臉麵無光。
外麵傳來連續三聲短促的哨聲。
這是儘快撤退的信號。
陳文駒右手猛然朝前劃圓,又反手劈出一道剛猛至極的刀風,趁著傅希言退避的刹那,拎起司獄吏,喊了聲:“走!”
與小樟糾纏的刺客們聞聲,齊齊後退,順手撒出一把響雷彈。
傅希言因為貼得近,這時候後撤反而會撞到撤退的刺客並陷入雷區,隻能硬著頭皮追在陳文駒身後。
一片地動山搖中,陳文駒一馬當先,跳出都察院高牆,傅希言緊隨其後。然後他雙腳剛落地,陳文駒就轉身,當頭劈出一刀——
這一刀,有萬鈞之勢!
而傅希言的身後,還有六把想留命的刀!
有人說,人在臨死前,會飛快地掠過自己過去的人生,可此時的傅希言不但大腦一片空白,甚至連一滴冷汗都沒流下。
他專注地看著陳文駒劈過來的黑刀,將真氣運用到極致,不閃不避,狠狠地打出一拳。
拳頭與刀鋒像是互相吸引的磁鐵,在半空狠狠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清冷的月光照射在他們的交接處,金銅色的肌膚出現絲絲龜裂。
而此刻,刺客的刀也該到了。
六把刀,六道光,好似六輪明月,墜入這條漆黑的街道。在出刀人的預計中,它們會劃開皮肉,造成六道傷口,若砍得深些,能直接插|入對方的身體,刺穿內臟!
然而——
那刀尚在半途,握刀人的喉嚨已先一步開出血洞。
六道血花噴射在刀背上,刀光瞬間暗淡下去,當當當當當當——連續六下,人刀皆伏。
傅希言不知背後發生的事,但他感覺陳文駒的氣息在那一刻亂了,拳頭立刻錯開刀刃,順勢捶向他拿刀的手。
陳文駒反手一砍,待對方縮手,又用刀麵朝他麵門拍去,將人逼退,然後抓著司獄吏,往西市的方向逃逸。
傅希言回頭看了眼刺客喉間的血洞,暗道:裴元瑾回來了?還是他另外安排了厲害的高手?
無論如何,都加強了繼續追上去的信心。
一為救人。
二是職責。
在緝拿逃犯的路上,傅希言一直希望能碰到巡邏的金吾衛,來個群毆式“捉鱉”,可陳文駒仿佛早就知道了金吾衛巡邏的路線,逃得十分有技巧,一會兒隱入屋簷下,一會兒逃入暗巷內,兩人竟沒有迎麵遇到其他人。
西市左近,陳文駒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現在是我逃走的好機會,可惜,”陳文駒單手舉起一動不動的司獄吏,投入旁邊的河渠中,反身向傅希言攻去,“我必須先殺了你。”
傅希言身體飛快地扭動,避開他的刀光,手臂貼住他的胳膊,正要發力,陳文駒發起境界壓製。
哪怕壓製成功的時間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已足夠他反手將手中的刀刺入傅希言的後背。
傅希言後背金銅色紋理碎裂,刀鋒破開雪白細膩的皮膚,深深地插到了臟腑中!
劇烈的疼痛瞬間沒過他的感知,就在他快要昏厥過去時,疼痛如潮水般消失,陳文駒手中那把通體黝黑的刀突然從他的身體裡反射而出,插在後麵的牆上。
如果此時傅希言打開內視,就能看到自己受傷的臟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修複。
陳文駒似乎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隨即麵色一正,右手凝聚真氣,拍出全力的一掌。
傅希言猛然抬頭,扒著他的肩膀,猛然飛身撲上,讓他的手掌落到自己的真元處,那掌中所帶的真氣如潮水般湧入瘋狂叫囂著“餓”的真元中。
陳文駒雙眼驚恐地瞪大。
在他的認知裡,顯然沒想到世上居然有人能夠直接“吞噬”彆人的真氣。情急之下,他想撤掌,想將真氣回收,然而此時已經遲了。
沒有傅希言的阻止,他的真元就像巨大的旋渦,不知滿足地吸收著這份得來不易的“美味”。
陳文駒起初嘴巴還能發出憤怒的“咯咯”,後來,他身上的皮膚越來越暗淡,麵容也肉眼可見的老化了下去,額頭青筋漸漸凸起……
而遠方,終於傳來久違的腳步聲。
傅希言一咬牙,迫使真元斷開“充電”,然後抱著渾身發軟站不穩腳的陳文駒,跳入河渠。
冰冷的河水讓兩人同時一激靈。
陳文駒似乎清醒了幾分,身體劇烈掙紮起來。
可傅希言知道,此時此刻,就算不為了死去的同僚報仇,他也必須殺了陳文駒滅口。自己能吸收彆人真氣的事,是傅輔和傅軒都不敢宣之於口的秘密。
要知道天下有多少不能修煉真元的貴人。如果他們知道這個秘密,不管傅希言這個特殊的本事能不能傳授給彆人,他們也會不惜手段弄到手。
更何況,還有天地鑒、儲仙宮這樣自詡正派的武林白道。像這種損人利己的功夫,一定會被列入魔功。到時候,連永豐伯府也會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
所以,必須殺了他。
殺了,他。
傅希言腦海裡閃過千萬條殺他的理由。
他告訴自己,這是入鄉隨俗,是身處這個充滿殺戮的世界必須學會的規則。
而且是陳文駒先動的手。
他隻是正當防衛。
……頂多,有些防衛過當。
每一條,都像是一個砝碼,壓迫著他與前世訣彆——他的胳膊死死地勒著陳文駒的脖子,直到陳文駒漸漸停止掙紮,脈搏停止了跳動。
冬夜的水很冷。
很冷。
金吾衛已經追到河渠邊,看到了打鬥痕跡,開始私下搜尋。
傅希言不敢冒頭。
他在下麵摸索了一會兒,摸到了司獄吏的屍體。早在陳文駒挾持他時,他就已經死了。
傅希言鬆開手,讓他重新沉入水底,然後悄悄浮出水麵換了口氣。
金吾衛拔下了陳文駒的刀,如今正帶人朝著水麵過來。
傅希言帶著屍體,沉到河底。他不能讓陳文駒的屍體馬上被發現,不然屍體被吸乾真氣的異狀逃不過仵作的眼睛。
這裡是永安渠與漕渠交界,漕渠的儘頭是金光門,而永安渠往北是景曜門,往南臨近安化門。陳文駒逃到這裡,一定是因為能夠從這裡離開鎬京。
可是三個方向,會是哪一個呢?
傅希言猜不出來,隻能寄望於自己的運氣好,不要撞到對方接應的同伴。
他帶著陳文駒的屍體悶頭遊,一直遊到一處水位較深的位置,正好下方有諸多亂石,心中一動,將亂石撥開,把他的屍體放了進去,然後用幾塊大石頭壓住。
這當然是個笨辦法,可他實在不能再耽誤下去。他必須在天亮之前,找個遠離這裡的地方出現。等日後屍體被發現,他也好有個撇清嫌疑的說辭。
確認完自己沒有在對方身上留下什麼東西之後,他順著河流,漫無目的地遊著。他不想知道剛才埋屍點是哪裡,也不想知道自己現在去向哪裡。
他隻是浸在黑暗的水裡,默默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
東方已經露出曙光。
延興門外地平線上,一匹駿馬正在極速狂奔。
城門還沒有開。
站在城牆上的城門衛看著幾乎撞著城門而來的一人一馬,高呼道:“什麼人!”
話音剛落,那人已從馬上躍起,一舉掠過城門上呼嘯而起的箭雨,落入城中,轉瞬不見。
而答案,還是順著清風送了回來。
“裴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