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孫學政頓時樂了,眼中透出幾分欣賞。
他對回話的年輕人還有印象,當日院試時,對方便表現得格外不同,今日是否又會給他驚喜?
“你叫什麼?”
程岩恭敬行禮,“回大人,學生姓程名岩。”
孫學政眉一挑,“程岩?”
程岩點頭,“正是。”
孫學政沉默地打量著少年,想著兩天前的一幕。
他身為主考官,自然不敢枉顧科場的規矩,之所以會提前拆卷,是因為他當時就點了此卷中試。
於是在揭開糊名前,他告訴諸位幕賓:“此卷,中。”
——既已中,便不算壞規矩。
隻是糊名一揭,竟誰都沒聽過程岩的名字,如今看著少年,孫學政竟有種“果然如此”的感慨。
半晌,他轉頭吩咐下人取來張空白的長卷,直接貼在了牆上。
“我來唱名,你來寫。”
程岩接過書吏遞來的筆墨,大步往前。
人群有序地為他讓開一條道,仿佛讓出一片坦途。
轉眼間,程岩走到榜前,提筆。
“李樹英,民縣,院試第三十名!”
隨著孫學政唱名,程岩從名榜最右,一筆一劃地寫出對方的名字、籍貫。
字一落成,當即有離得近的學生誇道:“好字!”
作為一個心機少年,程岩很清楚這種人前露臉的時候不可藏拙,他隻是將自己原本成熟的字跡略添了幾分年少銳氣,在大多人眼中,已是難得的好字。
與此同時,人群中有人大叫:“啊!中了!少爺中了!”
“我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我是秀才了!”
……
“肅靜!”孫學政淡淡道:“還未唱完名榜,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於是那新晉的李秀才和小廝相互捂嘴,卻怎麼都擋不住眼底的興奮,惹來旁人一陣豔羨。
“繼續。”孫學政對著冊子,又開始唱名,“馮春陽,武寧縣,院試第二十九名。”
程岩嘴角一勾,這位正是他在蘭陽社學的同窗,想起那首令人心驚膽戰的“大佬一拳夜風囂”,他有些意外對方能中。
或許是孫學政方才的提醒,他隻聽見一道短促的歡呼,轉瞬便沒了聲兒,估計也強行憋著了。
“鄭海,銅陵縣,院試第二十八名。”
“劉子清,武寧縣,院試第二十七名。”
……
此後的唱名再無人打斷,名榜上很快多了十幾行字。
直到第十四名,孫學政念出十一歲天才童生“王學凱”的名字,才又引來大家小聲的議論。
一聲聲唱名,一筆筆落字,有人悲有人喜,有人得意,有人失落。
轉眼,隻剩最後三個名額,也是本次院試的前三名。
大多人都心知無望,其中小部分甚至已經傷心離開,但總還有考生心存幻想——萬一呢?萬一見鬼了呢?
吳用便是後者之一,他自負才學出眾,此次發揮也上佳,怎麼都該考中啊!
可之前念了二十多人都沒他的名字,吳用早就心慌意亂,手腳發軟,若非有小廝扶著,他隻怕都癱倒在地了……
“吳用,銅陵縣,院試第三名。”
!!!
那一瞬間,吳用仿佛被雷劈中,他木木地轉過頭,幾乎都能聽見自己頸骨發出的“哢哢”聲,“是、是我……”
“少爺!是你中了!第三名!”
“我……”吳用熱淚盈眶,大嘴一張,正想嚎,就被小廝捂住嘴,“少爺,噓!”
吳用猛地反應過來,耳邊聽見孫學政又念出一個名字,是民縣的魏渺。
此人當年便是縣試、府試第一,雙案首,在臨近府縣名聲很大,若不是當初魏渺的父親忽然病逝,必定三年前就已高中。
惜敗於魏渺,吳用更覺得自己了不起!隻可惜魏渺居然沒拿到院試案首,否則便是大安有史以來第一位小三元了……
吳用十分不誠心地同情了一把,隨即將視線轉向名榜前握筆的少年。
嘿嘿!真是個廢物!就算費儘心思參加了院試,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雖說唱名還沒結束,但此時的吳用已經徹底放了心——程岩,莫非還能是案首不成?
他雙手環胸,擺出一副等著看戲的姿勢,心裡琢磨著待會兒要如何優雅得體地奚落程岩。但不知為何,孫學政遲遲沒有唱名。
人群漸漸有些浮躁,眾人不解地望著孫學政,就連程岩都回過頭。
這時,孫學政將手中冊往懷裡一揣,含笑望著程岩道:“案首寫誰好呢?”
程岩握筆的手一緊,心中已有答案。
一直以來的假裝鎮定,此刻終於化成巨石,重重砸在他心上,穩穩當當。
程岩對著孫學政抱拳,難得張揚地笑了笑,“舍我其誰?”
孫學政一怔,隨即大笑,“好!既如此,本次案首,非你不可!”
人們還來不及反應,孫學政已高聲念唱:“程岩,武寧縣,院試……第一名!”
全場,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