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定了定神, 看向四書首題——“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 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乎!”
此句出自於《論語·述而篇》, 意為孔子對顏淵說,若我道可用,便施行我道, 若我道無法推行, 那便藏道於身,能做到這樣的,隻有我和你了呀!
顏淵便是孔門七十二賢之首——顏回。
他雖然沒當過官,也沒有什麼著作傳於後世,但思想卻和孔聖人很一致, 是孔子最為得意的弟子。
孔子說這句話,除了闡明自身觀點外,也是對顏回的讚賞與肯定。
這裡麵還有個故事, 便是孔聖人另一位弟子子路聽見老師誇顏回後, 也想讓孔子表揚自己,便故意問孔子, “子行三軍,則誰與?”
意思是如果您統帥三軍,願意與誰共事呢?子路的問話可以說非常有心計了, 因為他為人勇武, 擅於軍事。
他原本美滋滋地等孔子回一句“當然是你呀”, 哪知孔子又逮住機會教育了他一頓,告訴他成事者要有勇有謀,隻憑武勇不能稱“勇”,智勇兼有才符合“勇”的定義。
由於每次院試少則數百人,多則數千人,考官審卷時不可能看得十分仔細,故而首題是重中之重。
程岩對首題印象還算深刻,他之前就暗暗設想過題目會不會跟前生一致,於是提早做了一篇文章。
因此,彆的考生還在冥思苦想時,程岩已提筆破題——
“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通篇下來洋洋灑灑,一氣嗬成,不足半個時辰,程岩便書成千字。
他與眾不同的表現引來孫學政的注意,但也僅僅是多看了兩眼,記住了這張年輕清雋的臉。
程岩做完首題並不休息,而是直接將草稿謄寫到卷子上,便翻開了兩篇五經題。
正當這時,後方傳來一陣騷動,程岩下意識回頭,就見一中年考生已被兵丁圍住,那人一會兒伏案痛哭,一會兒又癡癡地笑,看上去竟像神誌不清了……
“肅靜!”前方孫學政大喝:“此子擾亂考場,將他拉出去!”
兩個兵丁正要叉人出去,那人卻突然發狂,掀翻桌椅,墨跡如雨沫四濺。
“考場大佬”程岩心中警鈴大作,整個身體前傾,雙臂展開撲在桌麵,牢牢護住他的考卷!
等一場風波結束,考場上又有幾人被帶走。
怪隻怪他們沒有程岩經驗豐富,行動不夠敏捷,被飛灑的墨跡染臟了考卷。
為防科舉作弊,曆朝曆代可謂絞儘腦汁,卷麵整潔不留墨點便是其中一項。
因為早年有學生勾結考官,在卷麵上以墨點為記,此事被揭露後,當時的朝廷便添加了這項規定。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舉中作弊的辦法層出不窮,諸如賄賂考官、夾帶等等,其中最過分的就是替考。
傳言曾有位著名詞人以替考聞名,由於他替考的名聲太大,某場考試時,考官故意將他的座位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考試中也一直嚴防死守。
考官見考生老老實實沒有任何異動,心裡還想,多半是將對方震懾住了。但事實上,那位考生就在他的監視下,順利幫八個人完成了試卷……
總之,科舉中的故事太多,若是遇上今天這等意外,也隻能自認倒黴。
程岩此時背上都是墨點,額上更有一層薄汗,好在考卷乾乾淨淨,才避免了自己也被叉走的命運。
他定了定神,決定先吃點兒東西平複心情。
家裡為他準備的餅子早已被切成小塊,以免入考場時被搜檢,畢竟過往常有考生在吃食裡夾帶紙條。
程岩吃得很慢,倒不是為了規矩儀容,而是院試期間隻有固定時間才能上茅廁,為防意外他不敢喝水,又怕吃急了被噎住。
等程岩填飽了肚子,心情也終於平靜,於是再次翻開五經題。
他的本經為《周易》,自然隻用選答《周易》的考題。
由於童生對五經沒有對四書熟悉,科舉時也少有將五經題作為首題的,通常所定題目並不難。
程岩用了兩個多時辰便完成了腹稿、草稿、潤色、謄寫的過程。
此時未到酉時,天色還亮,程岩又將最後一道試帖詩的題目看了遍。
童試時試帖詩用五言六韻,鄉試、會試則是五言八韻,出題多為經、史、子、集裡的句子,或是前人詩句、成語。
試帖詩和文人們通常做的詩都不一樣,反倒和八股文很類似,必須嚴格遵照定式結構。
但偶有例外,某朝一位書生上京參加會試,詩題為《終南望餘雪》。恰好京城才下過一場小雪,處處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故此,那書生提筆寫道——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書生寫了兩聯實在寫不下去,感覺再加點兒啥都是畫蛇添足,便牛氣哄哄地交卷。
須知試帖詩大多平庸,很難有出彩之作,當時的主考官看了此詩甚為驚豔,可又覺得不符合格式,思來想去,他決定將詩呈給皇上來定奪。
皇上一觀此詩,當即就決定錄用這位考生。
但曆朝曆代也就這一例,常人哪兒敢效仿?
程岩不擅作詩,可詩卻伴隨文人始終——考試要作詩,聚會要作詩,送彆要作詩,等你入了官場還有人請你潤筆作詩。總之,當官的就沒誰是不會作詩的,若你詩文太差,也必然受同僚嘲笑。
好在童試取人,試帖詩並不很重要,差不多就行了,對程岩來說自然沒有難度。
他麵前的詩題為“賦得敦俗勸農桑”,題出於某位皇帝的一句詩——“敦俗勸農桑”。
程岩凝神細想,一直到夕陽晚照,終於提筆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