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確可以,但茶葉你已製了出來,為何不獻呢?”程岩挑了挑眉,“我猜,是你想靠綠白茶揚名立萬,而你不能肯定,你口中的高位者會不會將綠白茶占為己有。”
陸秀明狠狠皺了皺眉,卻未出言反駁,更讓程岩確定心中猜想。
他並非憑空猜測,而是茶廳中那幅陸秀明親筆所書的字讓他初窺端倪,其內容無甚特彆,字也算不上多好,但筆勢雄渾,字勢跌宕,墨斷意連,勢不可擋,字裡行間,野心儘現。
程岩再聯想到入府時所見的大氣石雕,覺得陸秀明並不甘於平凡。
但一個茶商的野心能是什麼?總不能是權勢滔天吧?程岩本以為陸秀明意在於利,但等他看過茶廳屏風上的畫後,便推測對方意在於名。
因為畫的內容乃是兩隻仙鶴與一名中年男子,其中的男子正是數百年前一位以畫鶴著稱的大家。
大家一生潦倒,死後卻因一幅遺作名留千古,不但其人其畫都被收錄於畫史,更有無數文人歌詠他畫鶴的詩文。
即便到了現在,那位大家所畫的鶴也被認為是難以超越的典範。
做出判斷後,程岩當時就想好用什麼來打動陸秀明,便道:“而本官請你親自教導普羅山中的村民,那成全的必也是你的名聲,本官,也可以幫你實現心中所願。”
陸秀明沉默半晌,道:“你怎麼幫我?”
程岩見他問的是“怎麼幫”,而不是“為何要信你”,便知陸秀明已有鬆動,道:“本官會為你向朝廷請功請賞,讓你陸家成為皇商,並保證陸家三代內,隻有你們可製綠白茶,無人與你們分利。”
此話一出,陸秀明更為心動,這時,他又聽程岩身旁的青年道:“陸老爺如此愛茶,想必聽過仙女茶之名。”
陸秀明心中存著事,心不在焉道:“當然,此茶乃前朝貢茶,唯皇室能夠享用,如今早已失傳了。”
莊思宜微微一笑:“若你肯答應程大人的要求,我可以讓你見一見這失傳之物。”
陸秀明猛地抬頭,“此話當真?”
莊思宜隻道:“我乃南江莊氏後人。”
南江莊氏,在前朝可是出過皇後的!陸秀明吞了口唾沫,作為一個大半輩子與茶打交道的人,實在很難拒絕這樣的誘惑。他左思右想,橫下心道:“要我答應不是不行,隻要你們讓趙成水來跟我磕頭認錯便可。”
趙成水,便是長壽村的村長。
程岩眉心一皺,正要否決,卻聽莊思宜道:“好。”
莊思宜應了,程岩不好反口,但一走出陸府,他便質問道:“你為何要答應?”
莊思宜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程岩指的是他答應了陸秀明的要求,便道:“那陸老頭子難纏得緊,若他堅持不應,咱們又要耗費諸多精力,如今他既已鬆口,我自然答應他了。”
程岩氣惱道:“可你知道,趙成水並沒有錯,卻要向他磕頭賠罪,這是什麼道理?”
莊思宜理所當然道:“委屈他一個,但普羅山上數千村民都能得到好處,難道不值嗎?”
程岩卻不依不饒:“可你有什麼權利代趙成水決定是否受這份委屈?你說得如此輕巧,不過是慷他人之慨,若趙成水不願意,你是不是還會認為他不識抬舉?是不是還會以普羅山村民的利益來逼他低頭?”
莊思宜不懂程岩為何突然鑽了牛角尖,但程岩多年未與他紅過臉,此刻竟讓他手足無措,小心翼翼道:“阿岩,你到底怎麼了?”
程岩並未回答,而是道:“你是不是覺得,趙成水一人的尊嚴隻是小道,能夠當舍則舍,隨意犧牲?”
莊思宜很想說是,但麵對程岩的怒火,他還是改口道:“阿岩覺得不妥,全當我沒說過吧。”
程岩死死盯著莊思宜,前生時的一幕幕像烈火般焚燒著他的理智。他承認自己輸給了莊思宜,承認對方的功績,但從未承認過莊思宜犧牲“小道”成全“大道”的手段,因為在莊思宜眼中的“小道”,很多時候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在他看來,莊思宜沒有權利逼他們為“大道”犧牲。
重生以來他儘力忽視的矛盾,竟猝不及防地在此刻爆發,他和莊思宜,終究是兩類人。
程岩深吸口氣,甩袖而走,莊思宜徹底陷入茫然,但直覺告訴他不能讓程岩負氣離開,於是他猛地一動,竟從後抱住程岩,並湊到對方耳邊撒嬌道:“阿岩彆與我生氣。”
程岩整個人都懵了,等反應過來忙想推開莊思宜,對方卻穩如泰山,讓程岩不禁困惑莊思宜的力氣何時變得這般大了?
此時街上人來人往,兩人的動靜引來不少人注目,程岩心急道:“你放開,有話好好說。”
“你真能與我好好說?”莊思宜不信,“你分明還在生氣。”
程岩言不由衷道:“我不氣了。”
莊思宜:“那你笑一個。”
程岩:“……”
他不想和莊思宜當街拉扯,勉強扯出個笑來,咬牙道:“行了嗎?”
莊思宜卻道:“暫時行了,但你若還想負氣一個人走,我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程岩這下真的被氣笑了,“莊思宜,我怎麼不知你這麼無賴?”
莊思宜終於鬆開了手,渾不在意道:“現在知道也不遲。”
程岩一窒,又實在說不過對方,無奈道:“走吧走吧,快彆在這裡讓人看戲了。”
莊思宜終於順了意,兩人並肩同行。
而從兩人開始爭執起就恨不得隱形的莊棋也終於鬆了口氣,他瞪了眼一眾圍觀路人,啐道:“看什麼看?也不怕長針眼,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