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的人散去，陸時見回到小旅店時娜塔莎正在和服務生理論著床單不太乾淨的問題, 趾高氣昂的模樣絲毫沒有一個流亡者的自覺。
她見陸時見回來, 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架勢。服務生趁機離開。
“你收拾下, 一會兒走。”陸時見留下這一句話就先行回了娜塔莎對麵的房間。
娜塔莎趕忙追上來。她差一點就被擋在門外。
“走？去哪？”
“送你去公爵那裡。”
陸時見難得回應她的話，娜塔莎甚至有些受寵若驚。
“……可是我們不用等你的人來嗎？”娜塔莎躊躇著問道。她原以為留在這裡是為了等R的人救援, 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再次行動。
陸時見不耐煩了, 他笑著看向她，語氣沒有多餘的情緒：“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娜塔莎與他相處的這些天已經摸透了他的性格, 知道他的意思是她不走留在這裡也可以。陸時見這人沒什麼同情心和同理心, 絕對不會顧及她是女孩子而有所遷就。娜塔莎甚至有時候會懷疑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性彆這種東西，在他眼中人隻分為兩類, 比他強的和沒他強的。
當然大部分人都屬於後者。
娜塔莎住了嘴, 沒再多問。
說是收拾, 其實並沒有什麼額外的行李。
娜塔莎與陸時見離開時發現城中已經開始戒嚴, 到處布滿正規軍的人。她這才後知後覺，不免緊張起來。陸時見倒是不在意。臨近城關時他給自己注射了藥劑，藥性即刻發作, 娜塔莎第二次見他這幅樣子, 要比先前適應一些。
城關出入口是正規軍重點排查的地方。不過這座小城貧瘠落後，監察設備相比於其他發達星係落後幾個世代，即便有臨時支援, 麵對龐大的流動人口基數, 仍然應對勉強。
陸時見在城關外買了兩套衣服。娜塔莎雖然嫌棄衣服低劣的做工和粗糙的質感, 好在還分得清輕重, 乖乖到更衣室換上。
等她出來後陸時見也準備妥當。他將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出關證遞給她：“你和我分開走，我會在出了大廳大約一百米的休息區等你。”
娜塔莎“啊”了聲，不情不願的：“我一個人走？”
陸時見可沒工夫安撫她的情緒。他將出關的一係列文書交給她後就直接離開。
娜塔莎還是頭一次應付這種場麵，難免忐忑不安。輪到她的時候甚至因為太緊險些忘記取回自己的出關證，幸好排在她後麵的男人及時叫住了她。
出了大廳沒走多遠，先前幫過她的男人從身後追上來，語氣殷切地問道：“這位小姐，請問你是一個人嗎？”
娜塔莎倒是沒有懷疑什麼。離開了顯赫的身份，她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眾，遇到搭訕也不足為奇。
麵對熟悉的局麵，娜塔莎多少恢複了些往日的底氣，不再像之前那樣手足無措。她彎了下嘴角，仰著頭，禮貌而疏離：“不是。”
對方聳聳肩，遺憾地離去。
娜塔莎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她按照陸時見所說的與他順利會麵。蠻荒星係並沒有完善的艦場體係，陸時見決定帶著她前往離這裡最近的空間站搭乘星艦前往希爾公爵的領地。
有陸時見在身邊，娜塔莎就像是多了主心骨，安心許多。他們很順利地抵達空間站並辦理了入艦手續，大約一個小時後起飛。
陸時見和娜塔莎等在大廳裡的咖啡店，店裡的客人不算多。不多時，又有新客人進來，娜塔莎聽到聲音看過去，識清那人的麵目後微微一怔。
陸時見注意到她的反應，不動聲色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門口的男人也看到了娜塔莎，他愣了下，才露出笑容走過來打招呼，熟稔而自然，並不見生。
“這麼巧？你搭幾號星艦？”他問。
他正是先前在城關與娜塔莎搭訕的那個人。
與男人殷切的態度相比，娜塔莎就顯得冷淡多了。她禮貌地笑了笑，並不打算回答，倒是對方剛好看見了桌麵上放著的星艦牌，驚喜道：“原來我們是同一班。”
之後他渾然不顧娜塔莎的冷漠反應，喋喋不休地找話題同她搭話。男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年輕貌美的娜塔莎身上，有意無意忽略了她旁邊的陸時見，陸時見倒不介意，反而饒有興致地帶笑旁觀，渾然不顧娜塔莎遞來的求救眼神。
快要進艙前陸時見去了洗手間。那男人的話少下來，眼見著陸時見進了拐彎處，他也起身跟過去。
娜塔莎得救，終於鬆下一口氣。
男人按著同樣的路進了拐角，前麵走廊卻沒了人。他腳步頓了頓，遲疑著繼續往前走，到了洗手間推門進去，裡麵卻空無一人。
他四處找了找，剛退出來，身後傳來聲音：“你在找什麼？”
男人嚇了一跳，他回頭看去，穿著帽衫的陸時見靠在壁燈避光處的牆壁上，一半明裡一半暗裡，笑容淺淡，尤為漫不經心。他摘了口罩，麵容上有傷疤，在陰影處顯得可怖驚悚。
男人很快反應過來，笑道：“快要進艙，那位小姐擔心你誤了時間，請我進來看看你。”他的語速很慢，邊說邊抬手，裝作不經意地想要摸摸耳垂。然而就在他將要碰到信號儀時，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他倏地抬眼看去。陸時見已經直起了身子，從陰影中露出整張臉。他笑吟吟地看著他，宛如惡魔一般，詭譎陰翳，卻又有種奇異的扭曲的美感。
儘管是那樣一張醜陋的臉。
“你接任務前，難道不先了解一下我的情況嗎？”他的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男人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儼然在看一隻怪物。
“你是誰的人？”陸時見笑著看他，“你並不像是正規軍裡出來的。”
男人張張嘴，還沒說出一個字，卻忽然凝滯住，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陸時見斂起笑容。
那男人應聲倒地，他耳邊還有滋滋的電流聲，人已經沒了呼吸。
陸時見從後麵出來時娜塔莎還在慢悠悠地喝著咖啡。她見陸時見回來，好奇地看了眼他身後：“你沒碰到那個煩人鬼嗎？”
陸時見並不回答她，而是直接往外走。娜塔莎急忙跟上。在路過他們的那班星艦時他並沒有，娜塔莎遲疑了一下，才又跟上來，小聲問他：“不是搭這一班嗎？”
陸時見沒有說話。等到了另外一處進艙口，他才將真正的票據遞給她。
娜塔莎接過一看，這一班與先前那班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時間也要晚一個小時。
娜塔莎沒有問陸時見這樣做的原因，隻百無聊賴地坐在侯廳室等著。陸時見去旁邊的洗手間注射了恢複試劑，再回來時他臉上的疤痕已經消失。
娜塔莎跟在陸時見身後進艙，快要輪到他們時，整個艦場大廳忽然震動起來，時間不算長，乍看之下就像是發生了中小規模的局部地震。
娜塔莎聽見前麵的工作人員小聲議論：“怎麼回事？”
“……發生了爆炸。”
另一人沒聽清：“幾號星艦？”
那人重複一遍。
正是娜塔莎他們先前的那班。
娜塔莎腿有些發軟，身邊的人及時扶住了她：“小姐，你沒事吧？”
娜塔莎臉色發白，隻怔怔地，搖了搖頭。
*
前後快要半個月的時間，代雙她們卻遲遲沒有陸時見的消息。R中有相當一部分知情的人都開始抱有悲觀的看法，藍星周問那邊也快要再瞞不下去。
畢竟是指揮官失蹤這麼大的事。
“爆炸時星艦處於這個位置，長官如果僥幸能逃脫，也隻可能在這一領域著陸。”平板儀上有一部分被紅色標記著重畫出，副官指了指，繼續道，“可是這一代能找的都找過了，完全沒有指揮官的蹤跡。”
雙雙靜靜看著眼前的三維影像地圖，沒有說話。
副官等了她一會兒，才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需不需要……采取預備方案？”
所謂的預備方案，指的是假設陸時見再也回不來的前提下商議R未來的諸多事項。如果陸時見真的出了事，這樣的應急方案很有必要也很合常理。
副官沒有想到的是，代雙卻一口回絕了。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清冷，甚至是連想都不用想就回答了他：“不用。”
副官微有些尷尬。
代雙轉眸看向他，語氣淡漠：“你來這裡多久了？”
副官微微一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六個月。”他是修納德的親弟弟，名叫唐德，比修納德小五歲。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位至現在的職務，除了有這層關係還因為他的專業能力和素養確實過硬，無可挑剔。
“你知道R為什麼叫R嗎？”不等副官反應，代雙先偏開了目光，“因為Raphael.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R也沒有存在的必要和意義。”
副官愣住。
代雙向後靠在椅背上，視線投向窗外，正好是黃昏日落時，暮光式微，照在她身上。她的臉和身材都偏稚氣，周身卻有種與年紀不符的成熟。這些天來她既要應對據點和戰場，又要忙於尋找陸時見的下落，壓力比誰都大。他卻從來沒見她有崩潰的時候。
副官鞠了一躬，態度懇切：“抱歉。”
等他走後，程綃來找代雙。她手上還拿著幫她處理的文件。代雙要忙著周轉的事情太多，多虧程綃在H719時幫過修納德，再加上最近在學通用語，也在這些上能幫她分擔一些。
雙雙道了謝，捂著臉深深歎了口氣。她也隻會在她麵前才流露出些許的疲憊。
“還沒有消息嗎？”程綃問。
代雙點了點頭。
程綃挨在她旁邊坐下，默默的，不做聲。
雙雙抬頭看她。程綃相比於在據點時反而更鎮靜，並不見她因為搜救的不順利而憔悴哀傷，穩穩的，不動聲色的，卻讓人感到安心。
其他人大都認為雙雙是目前局麵的主導者。冷靜節製，從容不迫，有著超乎她年級和外表的沉穩。隻有雙雙本人最清楚，她不過是擺在台麵上的人，程綃才是暗地裡的主心骨。如果不是她在，雙雙不一定能扛得下這麼多。
“你不擔心他真的出了意外嗎？”雙雙問。
程綃點點頭又搖搖頭。
雙雙笑了下：“憑什麼？你的感覺嗎？”
程綃輕輕“嗯”了聲：“具體我也說不上來。但總之……他不會這麼輕易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