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靜靜打量著她的側臉。程綃長相是偏冷的，乍看有些疏離，可她周身的氣質卻是不緊不慢的溫和。就好像無論世事易遷，她總是不變的定量。
這也是她帶給她安心感的來源。
程綃與雙雙交代完要緊的事，也沒多聊其他的。她回房間，臨近時有人在拐彎處說話，見她來慌忙停下，按照禮製行了軍禮。
之後接連三天，他們留宿的地方下起了雨，連綿不休的，叮叮當當打落在窗沿上。
晚上雨勢變大，程綃被大雨撞擊窗沿聲音的驚醒。窗外漆黑一片，隻在打雷時才會有短暫的光。
程綃再也睡不著，抱著被子翻過身來。她低頭時不經意瞥見自己手上戴著的戒指，戒指在黑暗中散發著淺淺的藍光，這是她以前從未發現過的。
程綃坐起身來。她摘下戒指放在手心，戒指的周圍確實有一圈藍光，很黯淡，如果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她抬手開了台燈，戒指上的光也隨著消失。
第二天一早程綃帶著戒指去找雙雙。到時門口的人正要進去通報，程綃剛好聽到裡麵傳來說話聲，似乎是在談公事。
她擺擺手，阻止了那人：“ 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一會兒。”
裡屋的門沒有掩上，有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曾監測到指揮官大人語音器的信號……不過很快就消失了……那裡是政府軍的地盤……並不好排查。”
“派小分隊進駐，不要聲張。”雙雙一如既往地沉著冷靜。
交接完正事，她手下的副官遲疑一下，欲言又止：“還有一件事……最近有很多傳言……”
“什麼傳言？”
“……還是那些不入流的謠言，說指揮官這次本來不會有事的，全是為了那位娜塔莎小姐才以身犯險，所以……唉，雖熱按照您的吩咐下達過指令，但作用有限，我擔心不久夫人她也會聽到……”
站在門口的程綃一愣，負責守門的下級士官也躊躇不安起來。
“不用擔心。”幸好雙雙及時截住了她的話頭。
為防止再有什麼不該說的，下級士官趕忙趁機通報。程綃進了屋，目光坦然，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過她們剛才的話。
倒是雙雙手下的小副官緊張起來。他不敢看程綃的眼睛，行完軍禮後就匆忙離去。
剩下她們兩個，雙雙看向程綃：“你聽見了？”
程綃並沒有否認。
雙雙打量著她，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這種事你不用特意瞞著我。”程綃垂著眼，語氣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彆，一時讓人猜測不出她的心思。
雙雙不怎麼會安慰人，隻道：“……其實沒什麼，娜塔莎是指揮官的任務對象，所以指揮官才會這樣保護她。”
程綃笑了笑，沒搭腔，轉開了話題：“我找你來有其他事。”
雙雙也不好再說下去。
程綃將攥在手中的戒指放在她麵前，雙雙沒反應過來，不明所以。
“我在想……通過這枚戒指有沒有可能找到他們？”程綃看著她，“當初我從藍星離開時，他就是通過戒指找到了我。”
這樣的反推並沒有很大的說服力，事實上程綃的依據並不在這裡，而是她的直覺。她總覺得陸時見如果要離開不可能一點線索都不留下。程綃到現在為止都不清楚這枚戒指還有多少功能，她憑感覺認為，如果真的有訊息，陸時見一定會藏在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的地方。
這樣沒有根據的臆測更加沒辦法說出口，程綃隻好用了一個相對容易接受的說辭。
雙雙拿起戒指細細端詳後收起來：“我會讓人監測看看。”
如今線索太有限了，明知幾率不大，雙雙還是會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去試一試。
交代完正事程綃就直接離開，並不給雙雙再說其他話的機會。
現在的時間一分一秒都很珍貴，政府軍虎視眈眈，中立勢力望風而動，最緊要的是儘快找到Raphael.
雙雙他們動用了各種途徑，除了得到一次短促的信號外，彆無所獲。就在他們快要不抱希望的時候，誰也沒想到，突破口竟然是程綃送來的那隻戒指。
“上麵鐫刻著某種密文，應該是用一直特殊的儀器傳輸到上麵的，具體還在查。不過那段文字的意思已經破解了。”唐德將手上的文件遞給代雙，“是一個地名，我讓人定位了一下，在希爾公爵某處莊園不遠處的小型行星。”
在這種時候，希爾公爵的領地早就是各種勢力重點監視的地方，隻等著他們一抵達境內就立即行動。陸時見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選擇了附近作為著陸點，一來周邊群星環繞，不容易排查，方便藏身，二來政府軍絕對不會想到，他竟敢選擇在這種地方棲身。
代雙終於鬆下一口氣。這些天來一直壓在她心口的擔子也消減大半：“你去準備，我們現在就往那裡去。”
唐德有些好奇：“長官大人為什麼會把消息傳到這上麵？如果夫人沒有及時將戒指送來，他很有可能會被困在那裡。”
雙雙搖了搖頭。她也不清楚陸時見的考量。
程綃很快得到了消息。她想要和雙雙一起去，這一次雙雙沒有任何異議。
整裝待發，不到半天的時間他們已經搭乘星艦出發。
事情終於有了眉目，代雙輕鬆不少。路上她與程綃在指揮室，好不容易沒有旁人在，她問程綃：“你在生老大的氣嗎？”
程綃愣了下，這才想起前些天的事。
“沒有。”她回答。
代雙看了她一眼，程綃麵色沉靜如水，看不出什麼端倪。
事實上程綃真的沒有生氣。她不是那種會意氣用事的女孩子。陸時見是什麼樣的人她很清楚，外界的謠言傳聞真真假假，她並不放在心上。
她隻是……覺得有些可悲。
隔了許久，代雙聽見程綃輕聲地說：“我也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代雙沒有聽清楚，疑惑地回頭看她。
程綃笑了起來。她這模樣有幾分從前的影子。代雙看著，忽然發覺不知不覺間程綃改變了很多，多到已經看不清來時的蹤跡。
星艦降落在定位的星係。這顆小行星氣候惡劣，周邊沙漠繁多，時常有龍卷風沙塵暴過境，因而人口不多，隻在中心綠洲地帶建有城市圈。
代雙派了小分隊四處去查探，要求他們務必要低調。她也與程綃分開行動。
不多時有消息傳來，程綃趕到城中心的咖啡館。這裡難得的人群密集了起來，與周邊的荒涼截然不同。
程綃隔著玻璃看到了陸時見。這麼長時間沒見，他卻一點變化都沒有。代雙已經先到，在和他彙報著情況。他靠在椅子上，微垂著眸，照例是招牌式漫不經心的笑，懶洋洋的，偶爾應一聲，以示自己在聽著。娜塔莎坐在他身邊。與陸時見截然相反，她的改變驚人，不僅僅是外貌上的。那個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小姑娘消失不見，取而代之多了些溫順與小女兒式的情態。她托著臉，目光從始至終都集中在陸時見身上，看向他時是帶著崇拜與無條件的信任。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流亡，逃命，兩個人。
在那樣的境遇中產生這樣的情愫並不奇怪。
程綃不覺站住了腳步。
身後的人小聲叫了她：“夫人？”
程綃回過神來。她正要想找個借口先離開，陸時見卻忽然抬起頭朝她看過來。他似乎早就知道她站在外麵，看到她時沒有任何的驚訝。
程綃像是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陸時見並沒有出聲打斷向他彙報的代雙。他隻是望著她，眉梢眼角是少見的溫柔，那是她所熟悉的懷念的模樣。
娜塔莎最先發現陸時見的變化。她順著陸時見的視線，意料之中看到了程綃。
代雙也後知後覺向著外麵看來。
程綃瞬時成了焦點。
她這時再想避一避顯然不現實，隻得在身邊人的小聲催促下硬著頭皮進了咖啡店。
店裡的客人不少，相形之下他們也不會很顯眼。
代雙反應很快，她起身出去，想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走到一半時她發現娜塔莎仍在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隻好折返：“娜塔莎小姐，我們還有一些事需要您核對，請跟我來吧。”
娜塔莎自然是有些不情願的，不過代雙的態度強勢，也由不得她使小性子。
娜塔莎被帶走後剩下陸時見和程綃兩個。陸時見離開前他們之間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衝突，現在再見麵程綃總覺得怪怪的。
程綃深吸一口氣，才在陸時見對麵坐下。
陸時見笑起來：“怎麼，我很可怕嗎？”
明明他失蹤的時候她是那樣擔心著他，如今見了麵，反而什麼話也說不出。
“……你沒事就好。”良久她隻說出這一句來。不痛不癢的，把兩個人的距離隔得很遠。
陸時見不說話，程綃也沒再開口。
又隔了片刻，先是程綃受不了這種壓抑的安靜：“如果沒什麼事我們去找雙雙他們吧，留在這裡也不一定多安全。”說著她起身準備往外在，眼神至始至終都沒在陸時見身上停留。
“你沒有話和我說嗎？”陸時見卻一直在看著她。他是個習慣性隱藏很深的人，無論眼神還是表情，都很難予以揣測他的心思。
程綃沉默一下，繼而搖搖頭。她正要轉身先出去，卻被人從身後握住了手腕。
程綃一怔，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陸時見就忽然將她抱在懷中。
他收手，很用力地緊緊抱著，勒得她生疼，就像要用這樣的方式傳達自己這些天來的想念。
程綃被他抱得很緊。她看不見外麵的情況，但大致能猜想得出他這樣不適宜的舉動一定引來很多矚目。
“我很想你。”他親吻著她的長發，聲音很輕，模糊壓抑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程綃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她的眼眶一下子濕潤起來。
“對不起。”他說。
世界靜止在這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