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下午,四爺依舊在太子的課室裡聽課。王剡老師講傳統畫和西洋油畫的結合,王剡老師是蘇州人,和當今民家大畫家王翬是好友,他的畫風秀逸不群,工詩詞,又赴過外任實際辦差政績斐然,講的有趣兒有內容,四爺挺喜歡。
課室裡兩張桌子,太子一個,王剡老師一個。
王剡老師跪坐在太子的對麵,講的興起。
四爺自己兩腿癱坐在他的小椅子上,憊懶的小樣兒。左邊是正襟危坐的太子,身邊帶著一個搖籃,搖籃是剛哭完一場氣得睡著還在哭的八阿哥。
“太子殿下,臣認為,當今大清的傳統山水畫,失去活力,有人批判地罵,現在的畫風都是臨摹古人,臣不認同,但也確實歎息。但臣並不認為,山水畫結合西洋油畫,就是出路。油畫是油畫,我們的山水畫,也要有自己的發展,硬結合來看,這是邯鄲學步,四不像……”
太子聽著,麵上沒有表情,不表達自己的意見。
等到王剡老師站起來,當場揮毫潑墨,並作詩一首,太子也有了靈感,完成畫作一副,詩詞一首。
王剡老師在和太子分析功課,四爺在一邊用小毛筆蘸著顏料,在宣紙上作畫兒玩。
四爺有一半認同王剡老師的說法,畫畫要有自己的特點,做學問,做技藝……都一樣。但該學人家的就要學習,隻是不能照抄地學,要有自己的思考,這有點難。也要這些漢家大儒不能接受:漢家文化怎麼會低於西洋文化?漢家人怎麼需要和西洋人學習?
他作畫,完全憑借自己的性子,也沒有用毛筆畫線條,直接顏料鋪開暈染,他玩得認真,康熙皇帝來檢查太子的功課,他被蘇培盛抱著站起來行禮,一坐下來,繼續畫自己的畫兒。
康熙:“……”看朕待會兒怎麼查問你的功課!
康熙檢查完太子今天的功課成績,很是滿意,故意問道:“王剡啊,四阿哥和八阿哥在這裡,可有妨礙教學?”
“回皇上問話,沒有。”王剡老師眼裡帶著笑兒:“八阿哥很乖,不哭不鬨。四阿哥要玩出去玩兒,從不大聲兒。”
“嗯。胖小子帶著八阿哥,倒是有模有樣的。”康熙皇帝挺滿意,剛要醒來的八爺聽到這句話,一口老血要吐出來:自己不哭不鬨的乖乖,居然變成混蛋四哥的功勞了!
八爺知道康熙皇帝的偏心眼兒,他喜歡誰,看誰什麼都好,就是覺得胸口悶得慌。一抬眼看見隨意抓著朱砂、青金石粉末作畫的混蛋四哥,心口一疼:這就是被寵愛的孩子的生活!一兩黃金也買不來的一兩青金石粉末,混蛋四哥拿來塗鴉。
八爺氣著繼續裝睡。
康熙皇帝和王剡老師在研討傳統山水畫的創新,太子在一邊時不時接上一句。四爺畫完一半畫兒,看汗阿瑪一眼,再看太子的目光落在康熙的身上,純然的滿腔孺慕之情,靈機一動。
厚臉皮的神童·四爺根據那副宋朝的《嬰戲圖》,用手抓著顏料,畫了一副大清版的幼稚園場景,兄弟姐妹們在園中玩樂,在玩棋子的孩童,拿著風箏玩具的孩子,騎著半個馬頭玩具的孩子……都是肥胖的樣子,天真無邪而且活潑可愛的招人喜歡。
“汗阿瑪,太子二哥,王剡老師,胤禛畫完了,來看呀。”
康熙皇帝口中嫌棄道:“朕看到你畫完了。又霍霍了一盒子顏料。”身體卻是站了起來,俯身觀望。
太子和王剡老師都湊過來。
三個人看了半天,勉強認出來這是畫的孩子們,衝天辮、瓜殼頭、虎頭鞋、紅肚兜……一起感歎:真不容易,小四胖/四弟/四阿哥很有靈氣。
尤其太子認出來其中一個身穿杏黃袍服的孩子,應該是自己,大為感動。
“四弟會畫哥哥了!四弟,為什麼哥哥的臉上有兩個點點?”太子細看之下,驚訝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臉,滿臉疑惑:“四弟,二哥臉上有墨汁不成?”
“不是墨汁。是麻點兒!”四爺抬頭挺胸地驕傲,“弟弟的靈感!”
瞧著三個人震驚更疑惑的表情,思及後世人對康熙皇帝和皇太子的總結,自己瞅著這兩個點點,麵對自己的畫作很驕傲地回答:“汗阿瑪是麻阿瑪,太子二哥是麻寶寶。”
!!!
康熙簡直呆了。
王剡老師表示:我是誰?對,我今天出門沒帶耳朵我是聾子!
太子目瞪口呆的,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再看這兩個點點,人更傻了。
列祖列宗在上,胤礽今天沒來無逸齋,胤礽在毓慶宮休息了這是夢遊!
太子轉頭看看汗阿瑪,看看四弟,實在是被打擊的挺大不知作何表情,莫名的驚慌之下,他抱著畫兒就跑。
四爺:“……”
康熙的臉漆黑如墨。
“胤禛啊,你的屁股是不是癢癢了?”
四爺無辜的小眼神:“汗阿瑪,兒子的屁股不癢癢,不需要撓撓。”
嗬嗬!
康熙皇帝氣壞了,麵容嚴肅地教訓:“麻點兒是汗阿瑪戰勝天花的象征。大街上,任何一個人臉上有這樣的麻點兒,他們都是可敬的人。不能拿來取笑。”
四爺學著他嚴肅臉,詞嚴義正:“汗阿瑪,兒子這不是取笑。這是笑看生活。老祖宗說的,要敢於從疤痕發現生活中的美。”
又是“老祖宗說”,康熙深呼吸深呼吸:皇祖母您都教導了胖孩子什麼!
“這,麻點兒,還是美不成?”康熙咬牙。
“當然是美啊。”四爺驚奇的小模樣,嘻嘻笑:“汗阿瑪,兒子聽課,聽到唐太宗和唐高宗,兒子認為,唐高宗是哭寶寶,唐太宗是哭阿耶。”
康熙:“……”
王剡老師:“……”
康熙氣笑了。
胖孩子胖的一張臉圓圓的,但還是能隱約看到那完美的側臉線條,大眼睛,高鼻梁,臉蛋肉嘟嘟的,唇紅齒白,怎麼看都覺得是畫卷中走下來的胖仙童,犯懶頑皮的氣人樣子也那麼可愛。
“要你跟著聽課,你就聽了這些?唐太宗是哭阿耶,汗阿瑪是麻阿瑪,還給你太子二哥的臉上點上兩個點點兒,現在你太子二哥跑了,你去哄好吧。”
“兒子去哄。”四爺很有擔當,自己到牆邊水盆裡淨手,康熙看他笨笨的動作,乾脆自己上前一步,給他洗著手上那些不好洗掉的顏料,臉上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汗阿瑪在看日子給你種痘,不要害怕。”
“兒子不怕。”
“小四乖。”
種痘很可怕。可怕的不光是種痘引起的發熱,更是一個孩子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沒有親人陪伴的恐慌。康熙心疼兒子,可種痘是大事。他隻能儘量想辦法改善種痘的環境,但種痘是必須的。
父子兩個淨了手,康熙去隔壁檢查其他幾個兒女的功課,四爺要董佳嬤嬤抱著八阿哥,和王剡老師告彆,帶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去毓慶宮哄太子。
八爺在嬤嬤的懷裡,呆呆地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四哥畫了麻點兒,不光沒被罰,汗阿瑪還親自給洗手。八爺真想問問康熙,自己是不是他的親兒子。還是受寵的孩子,就是過的這樣的日子?他好像,上輩子都白活了一般。
再想想,混蛋四哥大鬨太和大殿,汗阿瑪不光沒罰,還給了很多賞賜,還變得更寵著……八爺生無可戀。曹寅好些日子不見了,難道是被牽連被罰了不成?八爺心裡一陣悲傷。他記得,上輩子曹寅,曹家,一開始是太子黨,後來都是鼎力支持他的,再後來,就是被雍正抄家了。
八爺一眨眼,眨回去眼裡的淚水。朦朧的視線裡望著自己的四哥,小小胖胖的三頭身慢騰騰地挪著八字步,他就像個漂亮的金童娃娃,安靜的走在陽光灑落下來的地方,臉上帶著孩童特有的純真笑容,懶懶的,快樂的,活潑的。
同在紫禁城,同是皇家的孩子,他們卻生活在兩個世界。這輩子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他甚至連太子、四阿哥兒時受寵的日子,是怎麼樣的,都是不知道的。
八爺有點心灰意冷。
胸口卻燃燒著更不甘心的不知名怒火。
四爺敏感地一回頭,看一眼八阿哥。八爺氣得衝他齜牙咧嘴。四爺嘻嘻笑:“八弟真乖。剛吃了奶,還沒有狼嚎。到了毓慶宮再嚎。”
八爺瞬間什麼也不想了,滿腦袋都是混蛋四哥今天怎麼欺負他的新花樣,他真的不敢,也不想在毓慶宮鬨起來。
四爺瞧著八弟乖乖的小模樣,神清氣爽。
毓慶宮裡,太子抱著畫兒一通快跑回來,直奔他的書房。到了書房,要其他人都退下,自己跟做賊一樣,臉紅心跳地打開畫兒,眼睛粘在那畫中的兩個點點上,心臟越發跳的快。
汗阿瑪臉上有麻點兒,是麻阿瑪,自己是麻寶寶!
隻有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