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收到母親的消息,腿一軟要暈過去。全憑本能地包了自己所有的私房給老母親,囑咐家裡人一定要多多地使銀子,千萬不要弟弟在牢裡受罪,更不能被屈打成招,自己慌張張地就來找皇貴妃。
皇貴妃一聽,眉心一皺。孫嬤嬤是四阿哥的奶嬤嬤,四九城哪個不知道?黑市一些幫派的狗鼻子更靈避開都來不及,這是故意要對付自己或者四阿哥不成?
她思索一會兒,想不出明確的仇家對手要這般對付自家或者胖兒子。自己打理宮務,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四阿哥受寵,這就是原罪,上次那巴彥家不就是?
“這個事情,不要慌張。王嬤嬤你出宮一趟,找佟佳家的管家,去順天府衙門一趟。再去孫嬤嬤的家裡看看。對了,出宮之前,去太醫院找到上次的學徒小太醫,要他跟著去牢裡一趟,要保證孫嬤嬤的弟弟,身上不要有傷,尤其不要有暗傷。”
“奴婢給娘娘磕頭。奴婢給娘娘磕頭。”孫嬤嬤隻知道磕頭了。
“孫嬤嬤起來。”皇貴妃起身,雙手扶起來她,麵帶憤怒和哀痛,“這事情不簡單。你這幾天就在承乾宮,哪裡也不要去。忍著,過這段時間就好。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
“奴婢知道,奴婢都聽娘娘的。”
孫嬤嬤激動地哭著。作為四阿哥的奶嬤嬤,宮裡的爭鬥看的多了,既然做了皇子嬤嬤,接了這份榮耀,自然要承擔可能會有的風險。要她最慶幸和感激的是,自己的主子是能抗事的,更不會不管不問甚至拿下麵人的命去算計。
皇貴妃派人去看望家裡,是去送銀子,也是安定人心。還派小太醫去牢裡,這要她銘感五內的無從報答。
孫嬤嬤哭著退下,皇貴妃俏臉一寒,很是生氣。這個事情是在打她和四阿哥的臉!但她這個時候並沒有認為自己處理不了。她自覺有佟佳家出麵,一定能成的。也沒打算和皇上提起,自然也不會要小孩子,比如四阿哥知道。
四爺得知孫嬤嬤身體不舒服,這幾天不能照顧他,還移到後院的一個屋子裡休養不出門,很是擔心。
“嬤嬤,痛痛啊?”四爺心疼地看著嬤嬤。嬤嬤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麵色淒惶。
“嬤嬤不痛。”孫嬤嬤望著自己奶大的四阿哥,擔心弟弟的事情,更擔心這個事情一旦鬨不好,自己作為殺人嫌疑犯的家人,就不能做四阿哥的奶嬤嬤了,眼淚咕咕地流到麵頰。“阿哥爺,時辰不早了,您去進學,乖啊。不要擔心嬤嬤,嬤嬤一定儘快好起來。”
“進學不著急。嬤嬤不要哭,不要害怕吃藥哦。”四爺說著話,轉身從水盆裡絞一個毛巾,踩著凳子站在床頭就要給嬤嬤擦臉,嚇得孫嬤嬤連忙阻止:“阿哥爺,阿哥爺,奴婢沒事奴婢沒事。”
孫嬤嬤接過來毛巾攥在手心裡,好似攥著一份難得,要她無以為報的情意,望著眼前關心她的胖孩子,眼淚更多。
“阿哥爺,奴婢是高興。奴婢是高興的。”孫嬤嬤抱著小孩子,嗚嗚嗚地哭著,“阿哥爺,您去上學,乖啊。嬤嬤一定乖乖地吃藥,早日好起來,去照顧您。”
四爺小大人地拍拍孫嬤嬤的後背,哄著道:“嬤嬤不哭。”
“嬤嬤不哭。阿哥爺是勇敢的巴圖魯,嬤嬤也要勇敢。”
“乖哦。爺陪著嬤嬤一會兒,再去進學。”
孫嬤嬤平時是一個笑口常開的人,剛開始被這件事嚇得丟了魂了,卻又因為四阿哥的關心鼓起來勇氣。她怎麼舍得離開懷裡的胖孩子那?她還沒看著他長大成家,做阿瑪。
四爺陪著孫嬤嬤用了早膳,出來房間,一眼看到院子裡搖籃裡鍛煉翻身的八阿哥,上前一步,戳戳戳。
八爺胳膊一揮打在混蛋四哥的胳膊上,憤怒地“啊嗚”一聲。
四爺再捏捏捏他的胖臉蛋兒,臉上懶懶地笑:“六個月了,快會說話了,記得,要學會喊‘四哥’。不喊‘四哥’,四哥天天打屁股。”
八爺怒,抓過來那隻惡魔手張嘴就要咬:他長牙了。
哪知道四阿哥“哈哈,咯咯”,八爺就咬不下去了:萬一混蛋四哥這次真沒洗手咋辦?
四爺瞧著八弟糾結的小模樣,笑容更懶:“八弟真聰明,這是會心疼四哥了,不舍得咬了不成?四哥今天不大開心,見到八弟就開心了。走著,我們去無逸齋。”
八爺氣得臉通紅:孫嬤嬤病了你不開心,你欺負弟弟就開心了!你個混蛋四哥!
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兒,八爺還是被董佳嬤嬤抱著,隨同一大群宮女太監們一起,來到無逸齋。
到了無逸齋,但見四阿哥沒有課室聽課,而是在他的菜地裡轉悠,轉悠完菜地,又去麥地和稻田裡轉悠。六月裡都換了夏天yi服,但因為來無逸齋上學穿的整齊的三件套,今年的夏天比往年冷一些,好似一股海上的什麼冷風吹來,六月裡的天跟往年的四月天一般,穿這麼多倒也不熱。
八爺在搖籃裡一翻身一抬頭,瞧著四阿哥一身淺藍色的緙絲織金馬褂袍服,掛著珠珠串串東珠玉佩的,手腕上還有小孩戴的虎牙狼牙,用紅線穿著,虎頭鞋上的白石頭藍寶石黃寶石低調奢華,亮亮的和清晨的太陽比光輝。
八爺一扭頭:騷包的混蛋四哥!
四爺望著滿天地的莊稼,沉甸甸的麥穗和稻穗,心情好了很多。聽著樹上知了“知知”的歡快叫聲,回頭看一眼八弟,一彎腰,拿著小鋤頭在地裡挖了挖,挖出來一條蚯蚓,用兩根樹枝夾住了,跑到八弟的麵前。
“八弟來看,四哥抓到一個小家夥。好可愛。”
八爺告訴自己不要轉頭,不要看。上次四哥說抓到一個可愛的小家夥,嚇得他魂飛魄散。
四爺笑笑:“真的可愛哦。紫色的,小小的,軟軟的。不咬人哦。”
八爺:不要看不要看。
“四哥放在八弟的脖子上了哦。長長的細細的,哇,還有泥巴啊,它開始爬了哦。”
八爺毛骨悚然,真的感覺脖子上有東西。
“哇,是蚯蚓啊!”
“哇哇!”八爺嚇得嚎啕大哭,無助地揮舞胳膊要打掉那可怕的軟體動物。“哇哇,哇哇……”天打雷劈的混蛋四哥!刻薄寡恩的無情雍正!
四爺開心了。
八弟這晶瑩的小淚花兒,在太陽底下真好看。哭得也更好聽了。
“八弟乖,繼續哭。哭完了嚎幾嗓子,四哥今兒有獎勵。”
扔掉手裡的蚯蚓到地裡,四爺的心情真的好了一點兒。
蘇培盛拿著毛巾給擦手,扶著小主子躺到一張躺椅上,吩咐一個宮廷藝人在不遠不近的地頭吹笛子,四爺閉目養神。
八爺卻是真怒了。
混蛋四哥!
嚇哭了弟弟聽著弟弟哭著,還要伴奏的不成!
八爺在搖籃裡一翻身,對著混蛋四哥發出一陣一陣的狼嚎,恨不得化身為狼,狠狠地咬這個混蛋一口。
四爺眼睛沒有睜開,口中懶洋洋地道:“嚎的挺好,有進步。”
八爺一口氣沒上來,一個後仰,胸膛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
董佳嬤嬤上前哄著:“八阿哥餓不餓?要不要吃奶?嬤嬤給你擦擦眼淚哦,乾乾淨淨的哦。”
八爺一動不動。
董佳嬤嬤瞧著八阿哥氣到臉通紅,脖子都紅了的樣子,更是笑。她已經發現了,八阿哥隻有在四阿哥的麵前才有情緒,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沒有情緒那?幸虧四阿哥不嫌棄,天天帶著逗著。董佳嬤嬤很是感激四阿哥的。
八爺眼皮子一動,不用猜也知道董佳嬤嬤乃至他親娘的心思,他鬱悶到了極點,卻是實在無法裝出真正的小兒模樣哭鬨嬉戲。
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對四阿哥行禮。
“臣等給四爺請安。”
“起來。花樣子都畫好了?”
“都按照四爺的要求畫好了,請四爺看看喜歡不,不喜歡我們再改。”
八爺好奇地一探頭,霍!畫院的幾個畫工大家低頭哈腰地討好四阿哥,手裡拿著的,不是畫兒,而是花樣子!
雍正喜歡狗狗,喜歡各中小動物,上輩子就曾經親自給狗狗設計衣服鞋襪。這是,他自己還不能拿筆,使喚畫院的人了?!
四爺拿著幾個花樣子翻看,小小的滿意。
“汗阿瑪喜歡清新脫俗的,爺喜歡的不一樣。要記得。瓷器的樣式、釉色、花紋,往秀氣裡收拾,往薄裡磨做,往細處收拾……做精,做巧,做的秀逸出塵。現在的滿地青花釉裡紅,滿瓷器的花兒朵兒好看,但也太多了。兩根線畫畫就成。”
畫工們:“臣等一定記得四爺的喜好。”
畫工們:“臣等一定再做改進,力求去繁留簡。”
“嗯。不知道線條美的,去看看西洋的《幾何原本》,看看三角形、四邊形……多美?那是和宇宙星辰一樣奧妙無窮的美。多多地體會。”四爺語氣嫌棄。
畫工們的笑容更討好:“臣等遵令。臣等一定好好學習。”
八爺:“……”
混蛋四哥啊啊!你是要怎麼樣的作死啊?你隻是皇子阿哥,這麼使喚指揮畫院的人,真的好嗎啊啊?
四爺一抬眼皮。
“給爺的八弟也畫幾個花樣子出來,交給內務府去做。沒有靈感,去看看八弟的小臉兒,多水靈,多秀氣。”
八爺:“!!!”
你才水靈!
你才秀氣!
八爺怒,衝著混蛋四哥狼嚎一嗓子。
但是畫工們一副“反抗不了就躺平享受”的表情:“臣等遵令。”
畫工們可不敢和四爺對著來了。四阿哥就是一個小魔頭,彆人都是喜歡皇上喜歡的,他就是要喜歡自己喜歡的,偏偏皇上還寵著,說四阿哥有靈氣有主見。他們能怎麼辦?
畫工們湊到八阿哥的搖籃前,發現八阿哥的身上,確實素了一些,這麼好看的孩子,哪裡能沒有珠寶的陪襯那?以前是作為小透明皇子沒有條件,現在有四阿哥護著,這運道就來了哦。
畫工們發現八阿哥鬨脾氣的模樣,對八阿哥討巧地笑,做鬼臉哄著,手裡拿著毛筆宣紙寫寫畫畫不停。
其中一個年輕的畫工還很是擰巴地問:“四爺,也用各色寶石嗎?”
四爺眼一眯:“用。八弟是水做的,戴上寶石一定更晶瑩。曹宣,你的梅花少畫兩朵。”
“四爺,臣謹記。”
八爺恍恍惚惚的,烏溜溜的眼珠子看看四哥,看看自己的手,難道我也蹭上四哥的大腿了?
列祖列宗在上,難道重生真有福利?
八爺狠狠地一閉眼,告訴自己千萬要穩住穩住,不能因為這一點好就忘記混蛋四哥怎麼欺負他的!謹記還要報複上輩子的仇恨!
理智一回來,八爺瞅著其中一個小畫工,有點眼熟。
剛四哥說“曹宣”?這是,曹寅的弟弟曹宣?
曹宣是曹嬤嬤生的兒子,曹家內部的爭鬥很是激烈,曹寅和曹宣兩兄弟的關係很是緊張,儘管曹寅一心緩和,但架不住曹宣本人性格孤僻耿介,瞧瞧,在幾個畫工裡麵,他還是最傲氣的一個,那偶爾露出來的真實表情,好似他笑一下就是卑微討好誰了就要全世界的人哄著。
要不上輩子曹寅去世後,康熙對曹家隻有舊情,到雍正時候一點舊情也不念嗎?因為曹寅續娶後也沒有兒子,曹寅到死也不肯過繼曹宣的兒子。還是康熙擔心他的墳頭沒有香火,在他去世後給他過繼的曹宣的兒子,後世人口中的曹雪芹,壓根就是曹宣的親孫子。
此時此刻,曹宣認為他年紀輕輕進了畫院,一手梅花畫的人人稱讚,未來前途無量,一定能壓過曹寅。其實,他認為的起點,也是他的終點。他一輩子也就隻是一個心高氣傲的畫工。
可是曹宣,是在曹家裡,最大力支持他的一個。
八爺看著曹寅年輕清秀的麵容,不知道是什麼心情,麵對故人,隻有他記得他們,他們卻不記得他。而他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上曾經的人生道路。
八爺苦笑。他自己重生了又如何那?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嗎?所謂的重生改變命運,不過是意想罷了。八爺很有自知之明,雍正那樣的魔鬼若是重生,不做龍傲天也是龍傲天,隨意擺弄就是傑克蘇中的傑克蘇。自己?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
人啊,要認清自己。
八爺閉眼,開始睡覺了。
四爺等畫工們都走了,八弟也睡了。蘇培盛給小主子戴上圍兜,端來一碗果泥,四爺慢慢地用完,淨了手重新躺好曬太陽,腦袋裡開始思考。
孫嬤嬤不是病了,而是有事情。
四爺上輩子就通醫術,做了幾百年的老鬼,什麼都會一點。他在孫嬤嬤抱著自己的時候偷偷診脈,也沒聲張。
上輩子孫嬤嬤無故離開宮廷,時間他記不得了。但差不多就在這兩年。如今因為他的重生,一些事情細節有了變化,保不齊這是提前了。
所以,到底是誰動的手那?
上次,巴彥家欺負六妹妹的額涅端嬪,是因為他。
這次,有人欺負到孫嬤嬤的頭上,還要皇貴妃親自安排孫嬤嬤休養避開,也是因為他?
巴彥家為什麼對付自己,四爺不想去問。
皇貴妃和孫嬤嬤也都不會告訴他。
四爺琢磨著,要去找誰打聽那?
“蘇培盛過來。”
“阿哥爺,奴才在。”蘇培盛隨時候著。
四爺拉過來他的耳朵,聲音小小的清晰,保證隻有他聽到,其他人都聽不見。
“你悄悄地去一趟慎刑司,找到曹寅,悄悄問他:孫嬤嬤的病。記得,誰也不要說,也不要去問孫嬤嬤。”
蘇培盛歪著腦袋,正琢磨阿哥爺的小手捏著耳朵舒服,一聽這話,腿肚子打顫:“主子,奴才去慎刑司問?”
“去。”
蘇培盛要哭了:“主子,奴才去了還能回來嗎?”
四爺胖臉一板:“你還要在慎刑司當差不成?”
“……”
可憐蘇培盛,哭哭啼啼地走了。
四爺擔心這事還是牽扯到巴彥家,或者什麼人,曹寅要告訴康熙,正好。他等著蘇培盛回來,懶懶的,不知不覺在太陽底下睡了過去。
另一邊,王嬤嬤聽皇貴妃的命令一大早出宮,去見佟佳家的佟國維老爺,佟國維一開始也沒當成大事,自己這方沒有殺人,憑自家的身份,誰還敢做冤案不成?也隻是派管家跟著走一趟順天府衙門。
王嬤嬤去了孫嬤嬤娘家送了銀子,帶著太醫學徒葉桂去了順天府大牢。卻不想下午回來佟佳家聽消息,卻聽管家彙報說:“老爺,王嬤嬤,順天府的大人說,這案子,要等候細審。”
佟國維一聽,這就是拖延之詞。好好的一個年輕人,在大牢裡拖延個一兩年,不是殺人犯也變成殺人犯了。可是,誰有這麼大的麵子,要順天府不給佟佳家麵子?
王嬤嬤也想到這一層,心慌了:“老爺,可要救救那個年輕人啊,奴婢剛在牢裡看了,那是一個絕對不會殺人的孩子。如果這個年輕人的案子遲遲不判,那孫嬤嬤就要離開皇宮了,哪有殺人犯的姐姐做四阿哥的奶嬤嬤?老爺,孫嬤嬤是個好的,娘娘和阿哥爺都喜歡,太皇太後都誇過。”
佟國維一個激靈。
“你剛說什麼?”
“我說,孫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