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夾一筷子牛肉片嘗了一口,享受地笑:“不錯。青海的小牛肉啊,就是要這樣吃才有味道。胤礽,你也嘗嘗。”
太子望著那冒血的牛肉片,眼睛發直,人僵硬。就感覺屁股底下好似有蛇鑽來鑽去,生怕吃了這個自己也變成蛇。
康熙笑著給他夾一筷子牛肉,放在小碟子裡:“慎刑司的人,要保持體力,必須吃的淡。牛肉做熟了,口感變柴,不好消化傷腸胃。我們的老祖宗在白山黑水裡,就是這樣吃半生的。你四弟這幾天,也是吃的淡,就南懷仁說的沙拉,生菜葉子下鍋燙一下做菜羹……”
太子對慎刑司的人沒有認同感,但對四弟的遭遇,很有同情心。他得過天花,知道天花的時候人隻能吃最清淡的,嘴巴裡淡出鳥來,頓時情緒低落。
“汗阿瑪,兒子吃這些半生的,就是和四弟一起用飯一樣。”太子眼裡的希翼,不知道希望康熙說是還是不是。
“對。你四弟知道了,一定不覺得孤單。”
太子一咬牙,勇敢地伸筷子,夾起來碟子裡的半生牛肉,好似在趕赴刑場一般,艱難地送進嘴巴裡。
多汁細嫩、柔韌、肥嫩,風味獨特!
太子睜大眼睛。
康熙笑:“怎麼樣?好吃吧?最好的牛肉食材,都是這樣烹飪的。關內的牛是耕作用的,肉粗,所以剁碎了做肉湯或者煮爛了吃。見到你四弟,可彆說生牛肉好吃,就告訴他你為了陪他吃生肉了。”
太子臉上肌肉抖動,要笑不笑:汗阿瑪您這樣坑四弟真的好嗎?
太子的心情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吃著半生的牛肉挺好,帶點點肥的牛肉和這些菜式搭配,居然覺得確實不需要油鹽了。曹寅端來兩碟子醬菜,太子搭配醬菜吃著,居然覺得美味。
康熙放下心來。
曹寅和克興額悶頭用飯,心裡一致地琢磨著怎麼和皇上提一提:皇上將太子爺養的太精細了,八歲的太子居然沒有見過血?老祖宗們八歲都上戰場了,皇上八歲的時候也殺人了。
康熙也意識到,今兒要是四阿哥在這裡,一定大口吃肉大口吃菜虎虎生風。他將太子保護的太好,而太子天性中的一部分又加劇了這些,這要他一顆心提在嗓子眼裡,隻麵上不表現出來。
吃完晚食,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康熙聽人說小四胖發熱又睡了,心裡擔憂,領著太子到案卷室。
太子隨著汗阿瑪走在狹窄的樓道裡,案卷室建造在二樓,雖然儘量做到乾燥朝陽防水防火,到底還是陰暗潮濕帶著黴味,屋裡點了一盞盞油燈,桌子上九根蠟燭照亮昏暗的空氣。
康熙坐在一邊翻閱,越看臉色越沉。
“胤礽,你看這個案子,莊親王家裡的,奶嬤嬤害怕主子娶了媳婦,自己的地位不保,害得世子福晉流產。”
太子接過來書卷快速瀏覽,眉眼淩厲:“汗阿瑪,這些人當嚴懲!曆史上的奶嬤嬤有的弄權,殘害忠良大臣,有的彙同太監們禍亂宮闈,我們大清不能有這樣的嬤嬤。兒子看小琉球的信息,有傳言說鄭成功是被鄭經氣死的。鄭經看上弟弟的乳母,兩個不僅背地私通,更是生下了私生子,還要鄭成功給予長孫的榮譽做繼承人,簡直毫無禮法。”
“是啊,鄭成功一世英名,可惜了。朕要你看這些,不是說嬤嬤不好,任何一個位置上的人,都有好或者不好。你要看的是人,不是一個身份。也要警醒自己身邊的人,不是身份好,人就好。”
太子起身肅手聽訓:“兒臣謹遵汗阿瑪教誨。”
康熙點頭,看著手裡的卷宗,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如果是你的奶嬤嬤,你認為,該怎麼處罰?你也大了,汗阿瑪十一歲成親,你大哥都要選福晉了,你也要學習這一方麵。”
太子一個激靈。
脫口而出:“汗阿瑪,如果兒臣的奶嬤嬤,兒臣定然不饒。奶嬤嬤的身份高,兒子會想辦法處理了。”
“嗯。如果是你的奶嬤嬤,在其他方麵有了人命,害了無辜的平民那?”
太子愣住。
康熙遞過來一個卷宗,他愣愣地接過來迫不及待地打開,兩年前,巴彥嬤嬤因為他重用一個小太監,毀了小太監的容貌,現在小太監在倒夜香。去年,巴彥嬤嬤家族的一個兄弟看中一個宮女,巴彥嬤嬤硬是用身份要那宮女不到25歲就出宮嫁人……
一樁一件,太子一頁一頁地快速翻著,不敢信自己看到的。
“汗阿瑪!”太子淒惶無助地喊,就感覺自己的毓慶宮才是危險的蛇窩,自己的生活居然被人如此掌控和管製,而他什麼也不知道!
“這些都是小事。”康熙因為太子的劇烈反應皺眉,“下麵的人,都是這樣你爭我鬥。你要知道,如果有你特彆需要重用的人,你要會保護好。”
“汗阿瑪,兒子記住了。”太子的心裡發狠,他有自己的個性和驕傲,巴彥嬤嬤這般的行為,觸到了他的逆鱗!
康熙沒想到太子的反應這樣,眉心微皺。
“朕知道,你對巴彥嬤嬤的印象很好,如今一下子知道了,受不住。慢慢緩一緩。”
太子卻是臉孔一冷,露出來一抹堅毅:“汗阿瑪,巴彥嬤嬤如此沒有規矩,兒臣知道怎麼辦。汗阿瑪您放心。兒子想問汗阿瑪,還有其他事情,是兒子不知道的嗎?求汗阿瑪告訴兒子,兒子可以受得住。”
康熙定定地望著太子,他突然想起來四阿哥曾經說的,太子很好,太子在某一方麵,其實很堅強。
康熙微笑開來,示意他坐下來。
“巴彥嬤嬤在毓慶宮的事情,朕也剛細查。朕之所以去查巴彥嬤嬤,也是今兒要告訴你的,另外一件事。”
“汗阿瑪您說。”太子穩穩心神,心裡恨不得立即回去處罰巴彥嬤嬤,麵上極力保持平靜。
康熙遞給他另外一份卷宗:“看看這份。”
太子接過來一看,傻了眼,不敢置信地大喊:“汗阿瑪,這是人命案子!”
“是人命案子。曹寅也還在查。但已經可以確認,這個案子和巴彥嬤嬤有關。死者是一個從外地來的地痞流氓,當時在欺負一個年輕人和他的未婚妻,被年輕人反打,抓住了。一個老實的年輕人哪裡敢鬨出來人命,哪知道,那個地痞流氓被殺了,年輕人被按上殺人犯的罪名進了大牢。”
太子額頭冒出來冷汗,臉白生生的沒有一絲血色,目光從案卷上,落到曹寅的身上,落在康熙的身上。
曹寅的目光恭敬。康熙回視的目光平靜,給予他最大的寬容和理解。
好一會兒,他咽下一口唾沫,一開口,輕如蚊蟻。
“汗阿瑪,是巴彥嬤嬤派去的人?”
“是她指使的,要害這個人。但不是她指派的。”
“為什麼?”
“朕也在查。”
“汗阿瑪,兒臣想去看證據。”
“都在慎刑司大牢裡,要曹寅帶你去。”
“……汗阿瑪,是要兒臣做出決斷嗎?”
太子聽到康熙不假思索地要他去看證據,一顆心沉到穀底。他惱恨巴彥嬤嬤對自己的控製,剛剛甚至想著巴彥嬤嬤送出宮,遠離自己的生活。可是此刻,他本能地,第一個想起來的,是自己得了天花,巴彥嬤嬤日夜護著自己的身影。
人命啊,人命要人命來償的。他無法想象,自己的奶嬤嬤被押赴刑場被砍了腦袋。
太子呆呆地望著麵前海一般的案卷,這裡有多少事情和自己有關?有多少人命?巴彥嬤嬤要了彆人一條命,他該怎麼辦?太子拿著案卷的手在顫抖。
這雙手,陪著汗阿瑪每年秋天秋審,親眼目睹汗阿瑪朱批下去,要了多少犯人的命?賈應選說,宣武門口的菜市口,每到秋天,都是血淋淋的成河。
太子的身影一晃,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康熙的心一狠,大聲喝道:“站起來!”
太子條件反射地站起來,站的標準,身姿端正。
一抬頭,眼淚汩汩而下。
“汗阿瑪……汗阿瑪,那是兒子的奶嬤嬤,她奶著兒子長大,她照顧兒子這麼多年,汗阿瑪……”
康熙卻是半眯著眼,看不出來表情的模樣:“胤礽,你是大清的皇太子。每年秋天,你陪著朕秋審天下的死刑犯。此刻你的麵前是一個人命案子,你該怎麼做?”
康熙的聲音是冷硬的。宛若一盆涼水將太子兜頭澆下來,澆的他狼狽不堪,卻不能縮了頭縮了肩。
太子聽到自己理智的聲音:“兒子應該去查問案子的詳情,審理過程。兒子應該仔細看卷宗,看是否證據確鑿。再看看,其中可有隱情,可有應該緩刑,或者寬容的地方。人命關天,情理法,都要考慮。”
“很好。現在你看著這份卷宗,作為一個太子,仔細地看。”
太子淚眼朦朧地望著無情的帝王。
“朕知道,按照審訊原則,此事關係到巴彥嬤嬤,你應該避嫌。但是,此刻是你大清的皇太子,你要審理這個案子,朕告訴你,你不需要避嫌。胤礽……朕以前很多事情都不告訴你,其實朕做得不對。應該告訴你。巴彥嬤嬤的這件事,更需要你知道。”
康熙是無情的,甚至是冷酷的。
這是太子此刻的認知。
他的麵前,不是每天考校學問,手把手教導自己寫大字批複折子的皇父。
不是關心自己的衣食住行,將全大清的奇珍異寶送到毓慶宮,疼愛自己的汗阿瑪。
太子和康熙對視,他的麵前,是一個帝王,陌生的帝王,他從來沒見過的帝王。
這個帝王,在逼著他做一個決定,該怎麼審理巴彥嬤嬤這個案子。
作為大清的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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