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春意尚朦朧,宮裡便出了幾件事,攪擾的四爺心緒亂了。
十三弟的母親章佳氏被正式收入後宮了!
四爺滿心期待十三弟的到來,天天盼著,終於等來好消息。
宜妃有孕了。
一個小貴人萬琉哈氏也有孕了。
四爺知道萬琉哈氏肚子裡的很可能就是十二弟,那宜妃肚子裡的是十一弟?不管怎麼說,可算是排行到十三弟出生了。四爺高興啊,可四爺更著急了,恨不得親自去要汗阿瑪寵幸章佳氏貴人。
章佳氏作為一個小貴人,不住在承乾宮了,住到宣妃娘娘的宮裡。她一個小貴人連請安的資格都沒有的,平時自知身份低微也不敢出門,四爺見不到人,就著急。
這天晚上臨睡前,要其他人都退下,留下酥酥和蘇培盛兩個。
酥酥笑道:“爺,您有什麼吩咐,直接說。”說著話,給他點上玫瑰精油,拿過來繡筐坐著繡活兒。
蘇培盛也望著小主子等著。
四爺躺在床上一翻身,趴著枕頭小聲道:“酥酥,夜裡不要做繡活兒,蠟燭再亮也費眼睛。”瞧著酥酥笑著答應,起身肅手聽命令,他才說道:“爺記得在承乾宮的時候,你們兩個和章佳氏宮女處的挺好。爺聽說章佳氏宮女搬到宣妃娘娘一塊兒了,你們可有和她聯係?”
酥酥傻眼。
蘇培盛要哭了。
“爺,您還記得章佳氏宮女?”蘇培盛手腳比劃,“現在是貴人了,爺。”
“知道她是貴人了。你們還是去問候問候她,看看她好不好。”四爺一瞪眼,“難道在承乾宮的時候處得好,現在人家做了貴人了,就不處了?”
酥酥皺著眉苦著臉:“爺,是貴人了,我們哪裡還能湊上去?”
“渾說。你們自己都多想了。章佳氏貴人要是因為是貴人了,看不起你們,爺另有話說。當爺不知道那,一個不受寵的貴人在宮裡,還不如一個你們。”
“嘿嘿。奴才們是沾著爺的光。”蘇培盛搓手笑:“奴才明兒就去打聽打聽。”瞄一眼酥酥,笑得越發討巧:“爺,酥酥姐姐的本事大,酥酥姐的兄長,現在在內務府管著錢糧衙門那。”
酥酥一低頭笑得靦腆:“爺,這是您去南巡時候發生的,是內務府總管海拉遜大人直接提拔的。……兄長想孝敬您,怕給您惹事。”一抬頭急急地表態,“奴婢見到兄長每次都叮囑了,一定要比其他人做得好,才是不給爺丟人。爺您有事情,儘管吩咐他。”
四爺牙疼:“告訴他,身在錢糧司,管著銀錢進出和糧食進出,一是公私分明,不許拿內務府的銀子去放高利貸,更不許克扣宮裡任何一個主子的用度,商人送上來的孝敬要打點好,該給銀子就給銀子。”
隨著四爺的一句一句,酥酥不停地點頭,目光熱切:“爺,您多說幾句,還有嗎?”
四爺冷笑一聲:“爺在深宮也知道,幾個皇莊莊頭的貓膩,你告訴你兄長,皇莊送上來的糧食菜蔬果子等等,都做好了賬目。”
酥酥心裡一顫,眼裡露出來恐懼,倒頭就拜:“爺的教導,奴婢都記得了。明兒就出宮去見兄長。”
“嗯。起來吧。”
四爺一通訓話,管教好自己人。隻他也算不準康熙什麼時候發作內務府貪汙,第二天臨去進學前,拉出來院子裡的嬤嬤太監宮女,又是一通訓話。
“家裡有困難的急需銀子,來找蘇培盛借。遇到事情冤枉的,來找爺說清楚。跟著爺做事,一顆心放在肚子裡。”
眾人都笑:“阿哥爺您放心。我們一定警醒著。”
四爺點頭:“爺知道你們有的在家裡也是丫鬟照顧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爺先提醒一句,家世好的,手底下都有點數,什麼銀子能拿,什麼銀子該花,都長點心。一個連著一個,出了事被查到爺的院子,爺第一個不饒。”
話裡的嚴厲要所有人一個激靈,連忙磕頭表忠心:“阿哥爺,奴才們都謹記。”
“嗯。”
四爺環視一圈,小小的滿意。抬腳邁步,一直到他的身影出來院子,這些人才敢站起來,一個個捂著胸口大喘氣。
孫嬤嬤思及自家發生的事情,歎息一聲,安慰道:“也都彆怕。阿哥爺嚴厲是好的,免得我們張狂,得罪了人,或者被人利用犯蠢。而且阿哥爺也說了,真有麻煩不要害怕,直接報上來。”
眾人都心服口服:“孫嬤嬤您放心,我們一定警醒著,機靈著。”
一個院子的人議論紛紛,說哪個宮女自持家世好欺負一個貴人,內務府的誰誰最是摳門兒,每次發放碳火茶葉他都自己留一點兒倒賣出去……
“這就是貪圖小利了。”酥酥有感而發:“這樣的事情,能瞞得了誰的眼睛?主子們大度不計較罷了。”
餅餅自我安慰道:“我們做好自己,人在做,‘天’在看那。隻我們不貪圖這些,卻也不能不注意說話辦事,更不能被人陷害了,到時候明明乾淨人兒卻白擔了罪名。”
“這倒是。”孫嬤嬤感歎道:“最怕就是自持心善粗心大意的,或者刀子嘴得罪人的,無故替人頂了罪名兒,不說虧了銀子補貼虧空,就怕有一天真查起來,主子們大度頂多送出宮,可這一輩子也完了。”
一人一句的,隔壁大阿哥和三阿哥院子裡的人聽了幾耳朵,都不以為意:跟在皇子爺身邊不就是要沾光享受?看看乾清宮和毓慶宮的人紅光滿麵的。
蘇培盛和四爺嘀咕:“其他宮裡的一些奴才們都怕爺那,說爺管著人嚴厲。都是一些豬油蒙了心的,主子爺願意花時間管著,這是大福分。”
四爺擺擺手:“你聽聽就是了,你還上心了?一人一個環境一個活法兒,這就是人各有誌。”
蘇培盛一挺胸麵帶驕傲:“爺您說得對。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奴才不和他們辯論。”
四爺:“……”
蘇培盛跟著聽課學了一點文化,倒也……算不錯。
四爺留意著章佳氏貴人的情況,第三天晚上酥酥和蘇培盛打聽回來說,她在宣妃跟前兒不大得勁兒,但是宣妃娘娘是爽利人,從來不欺負人的,倒也過得可以。
還說章佳氏貴人見到他們很是熱情,說想他們得慌,想四阿哥。
酥酥打開手裡的包袱:“爺,這是章佳氏貴人給您做的鞋子。”
酥酥打開鞋子,連連誇道:“針線真好,一看就是用心做的,爺穿上一定舒服。”
四爺打眼一瞧,素麵的青布鞋上頭繡著簡單的雲紋,點點頭。餅餅捧著一個玉色的馬褂出來:“阿哥爺,鞋子這個天氣正好穿,還有上次覺禪氏貴人送來的馬褂奴婢也給找出來,春天裡一起穿了。”
四爺嬉笑:“爺明兒就穿給八弟看。”
一個屋子的人哭笑不得。第二天四爺真穿著這身來上課,特意在八阿哥來到無逸齋的時候,在他麵前轉一轉。
“八弟看,這馬褂的針線真好。”
八爺氣得眼淚汪汪的,怒吼著:“我也要!”
“嘖嘖。”四爺拍拍他的小肩膀:“八弟啊,哭起來真漂亮。”
“你!”八爺瞪圓了秀氣的瑞鳳眼,硬是忍住了那句“混蛋四哥”,卻是眼淚更多了。
太子走上前,下巴示意八阿哥和四弟笑道:“怎麼樣?二哥說的沒錯吧?八弟越是長大越秀氣,哭起來越是漂亮。”
四爺點頭:“太子二哥慧眼如炬。”渾然不覺他和太子兩個,那就是學院裡那俗稱的霸王,專門欺負其他同學的。
八爺紅著眼睛“哇哇”地哭,想哭越覺得親娘隻疼四哥不疼自己,嚎的驚天動地。大阿哥皺眉道:“這麼大了還是要被欺負了才知道哭,豬!”
八爺大吼:“難道我開心了要哭?”
瞧瞧這小臉上一臉淚水的,三阿哥嘖嘖稱奇:“八弟你確定你是隻有被欺負了才哭?”眉眼帶著了然的笑:“你呀,什麼時候真哭,大哥都知道。”
“哈哈哈哈。”一群哥哥們捧腹大笑。
八爺氣得猛地一推三阿哥,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哇哇”地嚎著。
四爺笑夠了,一抬眼,發現三個弟弟也都低頭笑,頓時笑容一收:“五弟六弟七弟,你們怎麼不去追八弟?”
“四哥,不用我們追。”五阿哥嘰裡呱啦:“四哥你看,八弟一準跑去門口等九弟和十弟了。”
六阿哥撅著小嘴巴告狀:“四哥,八弟疼著九弟和十弟那,不和我們一起玩了,我們也不和他一起玩。”
七阿哥厚道:“四哥,八弟長大了,會照顧更小的弟弟們了。”
“哦~~”四爺目光一閃。回來北京這些日子他實在忙得很,也沒大顧得上弟弟們的日常,六阿哥喊著:“四哥你看。”他轉頭,順著六阿哥手指的方向一看,眯了眯眼。
兩個奶嬤嬤領著一群人,抱著九阿哥和十阿哥來了,八阿哥忙慌地擦眼淚上前,嬤嬤們在紫藤花架下擺開搖籃、拿出來玩具,八阿哥舉著撥浪鼓逗逗九弟,再逗逗十弟,小蜜蜂一樣在兩個弟弟身邊轉著,臉上全是笑兒,全身都是歡樂。
四爺記起來,有一次八弟眼裡那完全不是孩子會有的眼神,隻他也沒在意。
現在一些小事情改變了,十三阿哥說不定不是在康熙二十五年出生了,學習之外,四爺時刻關注著章佳氏貴人肚子的動靜。
當然,政務更是要跟著學習的,畢竟過了一年,又長大了一歲了。
話說大隊人馬回來北京,滿以為可以好好休息,哪想到糟心的事兒一樁接著一樁。
先是廣西道禦史錢玨告狀,福建、浙江和他爭搶人口,三省地方官擼袖子打架,都說三藩之亂時投誠者是自己的人,鬨到北京,丟儘了臉麵。
接著是理藩院用滿、蒙、俄三種文字照會俄方,要求他們從速撤離。沙俄出乎意外的真的派來大部隊援軍了。北京收到消息的時候,大清軍隊已經和俄國大戰停止,據說這次前線幾個將軍都大怒,使用最新製造的火炮,打的沙俄軍屍橫遍野,陷入絕境,有沙俄餘眾仍負隅抵抗,副都統郎坦下令三麵積柴用火攻……朝廷剛要再次詢問沙俄要不要談判,沒想到沙俄又出來援軍,氣得康熙下令格殺勿論,不要俘虜。
如此這般談判延期,卻沒想到,納蘭容若大病,一直不見好。
還有南巡一趟,親眼見識江南文風鼎盛,禮部下令八旗滿漢蒙軍官中的,現任漢軍侍郎以下、有無品級筆帖式以上及候選,候補內外員缺官員進行考試。考試結果,交白卷者八百人。
康熙去先皇皇陵前大哭一場,回來就建造八旗學堂,嚴令考核,下了狠心要收拾這群躺在祖宗功業上鬥雞遛鳥的小犢子們。
四爺對於朝政方麵,還是能避就避。可是他跟著一起聽大臣們議政,遇到康熙問話,也是樂得火上澆油的。
康熙一看他那聽故事一樣眉飛色舞的小樣兒,忒是嫌棄:“胤禛,你三個哥哥都說了看法,你說說你的。”
四爺立馬端正坐姿,詞嚴義正:“汗阿瑪,兒子還是認為,沙俄不敢出大部隊的,他們要防備瑞士和波蘭那。可是兒子聽說,沙俄主政的公主,剛和波蘭簽訂合約了啊,不怕起來三邊戰事了。”
康熙黑著臉,怒瞪胖兒子一眼。
太子咳嗽一聲:“沙俄目前兩個沙皇,不是公主主政。”
大阿哥冷哼一聲,肅著臉接口:“四弟說的對,這有什麼要避諱的?汗阿瑪,兒子也認為,沙俄這一連的意外舉動,都是因為女子主政。兒子在西部聽俄商們說過,這位公主雖然大事方麵不受影響很是理智,但難免受人影響具體行動。一定是有誰在公主麵前嘀咕了。”
三阿哥一向不大關心政務,聞言小小的驚訝:“大哥,女子主政,大事方麵不受影響?”
“你個書呆子。你當沙俄公主隻會繡花不成?沙俄公主要找情夫,都是在軍隊裡麵找英武會打仗的。還有,大哥在說政務,你偏題到哪裡去了?”大阿哥那眼神,就差一句“豬!”
三阿哥小臉通紅,小聲嘀咕:“我哪裡想得到?”
四爺瞧著汗阿瑪的大黑臉,大臣們裝聾子的模樣,很是“好奇”:“大哥你快說說,索菲亞公主的情夫是誰?”
大阿哥咳嗽一聲:“四弟,談正事的時候不好說這些八卦。不過這也是和政務有關了,這位公主的情夫乃是沙俄大臣瓦西裡·戈裡津。他出發貴族家庭,受過良好教育,深受西歐文化的影響,是沙俄學識最高、最有才能者之一。商人說,他的內室由一排排書架組成牆壁,並掛滿了地圖、時鐘和溫度表。他被索菲婭公主任命為掌璽大臣,擬定了許多改革措施,如發展與西歐各國的外交關係和文化聯係,廢除農奴製,實行宗教自由,建立工業企業等,雖然受阻與傳統主義者的反對,但不能忽視他的努力有了一定效果。”
“在外交方麵,他除了與瑞典、波蘭、英國以及其他西方國家發展貿易關係外,和波蘭簽訂合約。據說,他還在試圖和瑞士簽訂合約,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獲得和平。”
很顯然,大阿哥對此人很是讚賞。
三阿哥不認同地皺眉,代表在座的所有大臣說出心裡的想法:“大哥,男子豈能以色侍人?這是佞臣。”
“哎哎~~”四爺一擺手,“人家明明是以才能侍人。這有色,是錦上添花。汗阿瑪,兒子認為,這是我們的機會。兒子聽南懷仁說,索菲亞公主為人聰明強勢,相貌魁梧肥胖……汗阿瑪,我們大清也有這樣的好兒郎啊。”
咳咳咳,康熙一口茶噴出來,噴在前麵索額圖和明珠的身上,這兩人也沒發覺。
康熙劇烈咳嗽,氣得指著他罵:“小子再胡說,朕罰你關禁閉。”
大臣們目瞪口呆:皇上您的態度不對啊。您怎麼能這樣輕拿輕放?您是不是真的聽了四阿哥的話動心了?!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都傻眼了,使勁地擠擠眼:四弟你快改口認錯,快!
四爺一捂嘴巴,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轉:“汗阿瑪,兒子知道錯了。”
康熙接過來毛巾擦擦自己的身上,一抬頭對胖兒子教訓道:“以後不許亂說胡說嚇唬人。我們大清朝廷,乃是光明正大行事,堂堂正正地打仗談判。”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齊齊點頭附和。四爺環視一圈驚魂的大臣們,後怕地捂著胸口:“汗阿瑪,兒子知道了,您彆罰兒子的禁閉。”
“知道錯了就好。還不快說說你的其他看法?”
“兒子馬上說。汗阿瑪,兒子認為,打鐵要自身硬,這次沙俄能在雅克薩快速重建據點,還派來大量家屬移民,那是他們重視這些地盤,更有朝南擴張的**。而我們的人都習慣遇到事情朝內地中原跑,朝南跑,這都跑到南洋去了。”
康熙點頭,作為從關外打進中原的皇帝,最是明白沙俄的野心,麵帶愁容:“人各有誌,跑到南洋去了,就是南洋人,不需要再惦記。隻朕也思慮著,關外人口發展是重點……諸位卿家,你們都說說。”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即使是主戰派要去打沙俄,也認為那地方偏僻荒涼,大清要了也治理不到,還要年年補貼銀子。
明珠堅持:“皇上,雖然那地方不好,但該是大清的領土,不能給沙俄。”
索額圖窺視康熙的麵容,委婉道:“皇上,大清如果能和沙俄劃定邊界就好了。不用派兵守著也成。”
這次江南大臣們,漢家大臣們站在索額圖一方。徐乾學道:“皇上,南方宜居,北方寒冷,即使我們移民過去也不長久,人總是要朝南方跑。”
陳廷敬欲言又止:“皇上,朝廷收複小琉球後,南海的琉球國要求來上貢,另有,當年跑到南洋的一些老人,請求回來祭祖。”
康熙摸著胡子不言不語。
太子皺眉:“琉球國和福建幾乎是一家,要求來上貢,自然是答應。南洋人要來祭祖,用什麼身份?”
大阿哥張口罵道:“甭管用什麼身份,反正不是大清人戶籍,祭祀的哪門子祖先?就你們知道南方好,沙俄不知道?沙俄為什麼要da黑龍江?你們以為,等他們跨過了黑龍江,不會夢想江南?到時候你們直接跑到西洋去得了。”
一聲冷笑:“還是你們以為,朝廷要打沙俄,就因為那是我們的老家?”
氣氛瞬間一變。
大阿哥的眼神明晃晃的“都是一群豬”。三阿哥難得的,抬頭環視著在座的每一個大臣。
大阿哥這嘴巴是真毒。現在的江南世家大族,都是從魏晉南北朝開始,一代一代南渡逃難的,越跑越朝南,如今都跑到日本和南洋了,祖先都不要了。可這是能說的嗎?有這麼揭人傷疤的嗎?可是,難道漢家大臣對於對戰沙俄是這樣想的嗎?
康熙笑道:“樹是死的,人是活的,流動的。這不,西洋傳教士西洋商人都拖家帶口的來到我們大清了。看看地球儀,人啊,腳步越走越遠。……如果哪一天他們真跑到西洋去了,那是朕這個皇帝沒有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