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留下明珠?為什麼要給淩普升職?”
四爺眯眼,看著太子。
老父親和二哥這對父子,真真是……都念著對方,都深諳帝王之術,都覺得我對你沒有私心,你卻用帝王之術對我。
四爺思及自己的十三弟,倍感慶幸和幸福。
舉著酒壺,灌了一口,一轉身靠著牆仰頭看天空,懶洋洋的姿勢和語氣:“老祖宗駕崩的時候,你勸說汗阿瑪守孝九個月,汗阿瑪生氣。你是不是很委屈?你一心關心汗阿瑪的身體,為什麼汗阿瑪要懷疑?”
太子“嗬嗬”地笑,眼淚無聲地流。
“現在汗阿瑪要出征,放心不下你,要在走之前將能做的事情都給你做好,他也是一心關心你,留下明珠,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你,給淩普升職也是為了你,你為什麼要懷疑?”
太子身體一僵,灌酒的動作停住,胳膊掛在半空中。
四爺一攤手:“你看,就是這樣。朝堂上錯綜複雜,不可能完全打壓下去明珠一派,他一退休,黨羽們就散了。難道你要將那些跟著明珠的人都殺了?”
“二哥,你是太子,你看明珠下麵的人,哪個好用,哪個有才,你收攏收攏也行。容若和曹寅都是汗阿瑪的人,他們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情,你在擔心什麼?”
四爺這番話,可謂是語重心長。
太子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水洗的藍天,一臉的淚也沒發覺。
良久良久,太子恍恍惚惚的一句:“四弟,你不懂。汗阿瑪疼你,我妒忌。汗阿瑪處罰你,我傷心,兔死狐悲。我是不是很奇怪?”
四爺靜默片刻,伸手重重地拍拍太子的肩膀,麵容哀戚。
“二哥,老祖宗以前就說,越是親近,越是苛責。”
就好像老祖宗和先皇,就好像汗阿瑪和你。
人人都說,太子在迎娶側福晉後成長了不少,眉眼端正中透著沉穩,卻也多了一抹閒情逸致,那抹骨子裡帶出來的風流也似乎收斂了一些。
康熙都感歎,太子頗有些君子如玉了,他總算可以放心出征了。
前線軍情不等人,喀爾喀再次發來求救,這次噶爾丹大軍好似不死不休一般。裕親王和大阿哥領著先頭部隊緊急出發,六部九卿裡,兵部、戶部、理藩院裡頭最是忙碌,官員們腳不沾地水顧不上喝一口。
四爺也穿上了盔甲,頻頻出宮和他領著的都統將軍們商議行軍和後勤。最放不下的是,他的小王子。
好在十三阿哥和他四哥鬨著躲著,彆彆扭扭的,還是念著他的,知道四哥又要走了,巴巴地送來自己撿桂花做的荷包。
四爺收下荷包,瞅著他眼裡含著的淚,心裡一疼。
抱著他坐到躺椅上,瞧著他擰巴著臉,伸手戳戳。
“荷包四哥收下了。十三弟說說,十三弟是不是我的啊?”四爺看他耷拉著眉眼不做聲,越發抱的緊了,起來惡趣味,故意逗他玩兒,戳戳他的小臉蛋兒,“你看看,這桂花樹不是四哥臨走的時候抱著你一起種的,嗯?”
“等桂花樹再開花,四哥就回來了,陪你一起看。”
十三弟腦袋一扭,麵朝桂花樹,都不看他了。
瞧瞧這小樣兒?四爺給他整整頭上的虎頭帽,慣常懶怠的眼裡全是笑兒:“四哥這次走了,可不要大哭了,四哥這是去打仗建功立業那。”
“哇哇哇……”十三阿哥竟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還一個勁兒的在他懷裡蹬著,“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一棵樹就說是你的啦,哇!”
“好好好,不哭不哭啊。”宮女嬤嬤們都捂嘴笑,四爺手忙腳亂的哄著,正著急冒汗的時候,響亮的孩子哭聲傳來。
“哇哇哇,那是我的哥子,我的哥子。”十四阿哥大聲哭著跑上前,跳著憤怒大叫:“哥你不要抱他。哥,胤禵才是你的弟弟。”
四爺腦門疼:“十三弟和十四弟都彆哭彆哭……”
卻不防懷裡的這個哭聲一停,衝十四阿哥大喊:“是胤祥的鍋鍋,不是你的。”
四爺:“……”
但見兩個弟弟怒目而視。
“我的,是我的哥子!”
“胤祥的鍋鍋。胤祥的!”
“哇哇……四哥你告訴十三哥你是胤禵的哥子。”
“哇哇……哥哥是胤祥的,四哥說是胤祥的,哇。”
兩個孩子一起大哭,四爺一低頭一抬頭忙著來來回回地哄著:“十三弟彆哭彆哭啊……十四弟也不要哭。”
可你抱著你十三弟,這再哄有什麼用啊?
隻聽十四阿哥越哭聲音越高,憋著氣地喊著:“我要告訴額涅你抱十三哥不抱著胤禵。”
隻見懷裡的十三弟不哭了,身體吊著腦袋朝下,衝十四阿哥瞪圓了眼睛好似一頭小老虎齜牙。
“沒有本事的孩子才會和額涅告狀。”
“你亂說。哇……我打你。”
“我打你。”
胤祥翻身下來,和胤禵兩個,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你打我一拳頭,我打你一拳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也不哭,爬起來繼續打。
四爺看得愣了眼,一起身長臂一伸,一手拉住一個:“彆打彆打,……”
“就打。”
“就打。”
兩個弟弟一起瞪眼自己。四爺運氣運氣,一人一個腦崩兒。
“哇!”
“哇!”
二重奏再次響起,四爺頭疼。
太子笑得直不起來腰,虛虛地抱過來十三阿哥。
三阿哥一把抱著十四阿哥。
這兩個在哥哥們的懷裡,還揮著小拳頭。
四爺望著乖乖被太子二哥抱著的十三弟,心裡彆提多鬱悶了。
可是小孩子的悲傷和快樂都是一瞬間的事,上一秒還哭著喊著要打架的兩個,現在又一起在桂花樹下比劃著木頭小劍“嘿哈!嘿哈!”追逐打鬨地咯咯的笑了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珠。
四爺抬頭看天。
太子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臉都笑得變形了。
三阿哥端著哥哥的範兒一邊笑一邊訓話:“看到這一幕,哥哥們以往被你氣得火大的仇恨,都沒了。”
四爺唯有一臉滄桑。
就連康熙得知後,也取笑自家的四兒子:“阿彌陀佛~~可見這就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了。”
皇太後笑著搖頭:“他呀,這脾氣,也就小十三受得住。我過大壽的時候,聽說他護著十二阿哥訓著十一阿哥,連帶八阿哥吃瓜落。”看康熙一眼。
康熙一愣。
麵上露出來愧疚之色。
“皇額涅提醒的,兒臣都記得了。兒臣最近看著,十二阿哥因為四阿哥的教導維護,漸漸地不那麼忍讓了,這是好事。以前是兒臣沒有關注到,要蘇茉兒嬤嬤掛心。萬請皇額涅勸著嬤嬤切莫多想,也無需教導十二阿哥該忍讓。”
皇太後歎息:“誰養的孩子誰心疼,蘇茉兒嬤嬤疼著十二阿哥,又擔心四阿哥因為這事惹事那。”
康熙忙站起來,保證道:“皇額涅,兒臣都明白,四阿哥那裡,不用擔心。”
“他自己能處理,是他的能力。皇帝你護著孩子,是你做阿瑪的心。”皇太後舉著手帕擦著眼角的淚水。“他才這麼大點兒,要跟著皇帝去打仗,……”
康熙哭笑不得:“皇額涅,兒臣要兩個將軍跟著他那。他也不用上戰場,總管一二,學習著。”
皇太後再抹抹眼淚:“風沙滿天的,他一個孩子,一路奔波也是辛苦。”
“皇額涅,……”康熙無奈了。“他一定不辛苦。兒臣要他頓頓吃心裡美紅蘿卜。……等他大婚,偷偷地多給他幾個莊子幾個店鋪。”瞧著皇太後還不樂意的模樣,氣惱道:“皇額涅,他現在手裡的銀子比兒臣的還多。”
皇太後一瞪眼:“我在深宮裡也知道,他在蘇州浙江折騰的幾個地方,都要皇上給收繳了,匠人們也給劃拉走了。”
康熙離開慈寧宮,抬頭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長長地歎氣。
兒子要人玩鬨著研究出來的東西,那般逆天,他不收走能行嗎?
兒子變得這般懂事沉穩,問也不問一句,他心裡又如何不鬱鬱?
今晚的禦前議事是康熙出征前的大政決策,六歲以上的皇子公主們都參加。
雖然,還有大臣勸諫說,皇上金貴之體,不宜遠征沙漠,受那顛沛之苦;也有人說,國家存糧不多,財政剛有起色,難以應付。但康熙心中有數,各方將軍誰也不服誰,非禦駕親征,不能完美指揮三十萬大軍。
他也沒說他已經偷偷地準備好了糧食,而是下令:“從今年起,在全國各地,永不加賦,與民生息,昭告天下,要萬民一起等候太平盛世的到來。”
當天晚上,禮部、兵部草擬討賊詔書,五天之後出發。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八日,北京城內滿天大雪。午門外廣場上,紅妝素裹,瓊玉鋪地。三萬名頂盔帶甲的軍士,在廣場的東、西、南三麵,排成了三個方隊,在瑞雪紛揚的寒冷中,如鋼澆銅鑄一般,一動不動地站著。
四九城裡的百姓們正因為皇上的永不加賦感激涕零。聽到皇上要衝風冒雪,遠征沙漠,紛紛擁上街頭,提上花燭,等候著恭送皇上,瞻仰禦駕出征的雄壯軍威。
這就是康熙要的效果之一。
午時正刻,隨著一陣悠揚的鐘鼓樂聲,五鳳樓下,響起震天動地的大炮聲。舉著龍旗、寶幡的內侍從午門走了出來。接著是威風凜凜的禦前侍衛一隊又一隊,半小時後,才有索額圖和高士奇、李光地三位隨駕出征的大臣,騎著高頭大馬,戎裝佩劍,率領一隊侍衛走了出來。
站在廣場中央的西征主將之一佟國綱,高高舉起皇上親賜的寶劍。霎時間,號角震天響,軍樂隊奏起了雄壯的軍歌。三萬鐵甲軍士,也同時發出了山呼海嘯似的喊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歡呼聲中,康熙頭頂金盔,豹尾飾甲,寬大的披風下,是一身明黃鮮亮的龍袍。手按寶劍,邁著沉穩的步伐,領著他的三個兒子登上了五鳳樓。
四爺站在三哥的後麵,模糊看見下麵烏泱泱的人群,等候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的將士們,還有他的汗阿瑪。他的老父親啊,漆黑的濃眉下一對明亮的眼睛,在白雪映照下閃閃發光,顯得格外精神。今天,他將要踏上開疆拓土的大帝之路。
“將士們!噶爾丹賊子野心勃勃,十餘年來與沙俄勾結,兼並蒙古,東侵中原,屠我城池,殺我子民,今朕親統三軍以滿蒙漢鐵騎三十萬討此國賊。不滅逆賊,誓不還朝!”
五鳳樓下,三萬接受檢閱的軍士,全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聽皇上說出此話,單膝跪下,大聲答道:
“不滅逆賊,誓不還朝!”
另一名主將董鄂·費揚古站起身來,大喊一聲:“升旗!”
軍樂號角之聲再次響起,明黃的龍旗在廣場中央冉冉升起,迎著狂風怒雪,直達竿頂。留守京師的官員們在陳廷敬和佟國維的帶領下,抬著一千多隻大酒壇來到了廣場,給每個出征的將士都斟滿了一大碗酒,將士們能喝,他們也捧著酒搏。
太子喝了半醉,回頭看四弟一眼。四爺目光鼓勵。太子捧著一碗酒,跪在康熙麵前,將酒樽高舉過頭,大聲說道:“兒臣敬請汗阿瑪滿飲此杯,願汗阿瑪此去旗開得勝。兒臣將遵從阿瑪皇命,在京督辦糧草,靜待汗阿瑪捷報!”
康熙見太子激動得臉都紅了,期盼地望著自己,也動了真情。他接過酒樽:“好,這酒,朕用了!胤礽,你留守京師,責任重大,也不要忘了讀書看護家人,你記下了嗎?”
“兒臣謹遵聖諭,請汗阿瑪放心。”
“好。”康熙一仰頭將這杯酒喝了,對太子道:“明珠是有罪之人,不能參與今日的閱兵大典,你傳旨給他,要他隨軍出征!”
太子倒也沒有做出小兒女之態,爽朗地答應:“兒臣去傳旨。”
在場的眾大臣個個麵麵相覷,不知康熙為什麼要帶上明珠這個罪臣,更不知道太子怎麼痛快地答應了。唯有四爺心裡明白老父親的擔心:這一去不知多久。索額圖隨軍出征了,佟國維和索額圖不和睦,萬一趁此機會,在京城與明珠鋌而走險,加害太子……
太子不明白,但他此刻隻想要父親和兄弟安全歸來,他已經不去想其中的原因,他看一眼四弟,因為四弟眼裡的肯定,傳旨:“傳明珠!”
康熙因為太子的舉動豪邁大笑,再倒一碗酒,敬所有的將士們,三萬官兵也都將酒喝完,康熙大喝一聲:“三軍出發!”
龍旗飄蕩,鼓樂高奏,康熙疾步走下五鳳樓,翻身上馬,領著兩個尚且年少的幼子,率領著三萬禦前精銳鐵騎,迎著呼嘯的北風和漫天的飛雪,浩浩蕩蕩地奔赴大漠。
四爺雖然去了邊境一趟,可實際地跟著行軍,還是受了老大的罪。一路上和三阿哥騎馬,將士們都能休息休息,他們兩個騎馬累了,和重步兵一起步行,還要背著十幾斤重的弓箭刀和火銃乾糧等等。
吃的方麵,乾餅子泡熱水剌的嗓子冒煙,真的頓頓有白菜蘿卜:這大冬天的,也沒啥其他的,大鍋菜煮熟了就成。
半個月,就被訓了脫了一層皮。
夜幕深深、天上月亮圓圓,人間寒風呼嘯,將士們巡邏的腳步聲有規律地響動。四爺再一次被三哥的震天響呼嚕聲吵醒,艱難地爬起來,照顧他的隆科多趕緊給穿上鞋子,套上披風。
四爺閉著眼睛朝老父親的帳篷走去,巡邏的佟國綱嚇了老大一跳。
隆科多在後頭殺雞抹脖子暗示,都以為四阿哥夢遊了,誰也不敢聲張。
四爺一步步地挪到老父親的帳篷,進來,朝床上一摔,呼呼大睡。康熙睡覺也淺,他睡前要看北京的奏報,還要分析前線的軍情,剛睡下聽到動靜,朦朧中睜眼一看,無奈地起身給調整姿勢,蓋好被子。
“三阿哥又打呼嚕了?”康熙模糊問。
“老響了。”隆科多皺著臉,他是皇上的親表弟,天生傲氣,說起來三阿哥也沒不好意思。
康熙點點頭,瞅著兒子完全瘦下來棱角分明的俊臉,因為睡的沉了露出孩童的天真稚氣,無奈地笑。又想著他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抬手給一個腦崩兒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