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弟……
四爺又開始思考十弟這幾年的變化和成長。
眯眼對著太陽,無聲地笑了笑。
四福晉看得一愣神,隨即臉一紅。
自家爺的眉眼極立體,而且很標致。就是傳說中那種斜飛入鬢的眉,水墨畫一般風流的眼。從眼角到眼尾,線條無比清新流暢,好像工筆白描的墨線,柔韌婉轉。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仁,一清二楚仿佛孩子般天真純淨的一眼望到底。
如今長大了眼睛對比皇家的其他男子還是略大,透著一點桃花眼水光瀲灩的感覺,仔細一看,卻又是烏黑烏黑的不同尋常的深邃清亮,簡直要把人吸進去。
四福晉袖子裡的手悄悄伸出去,拉著他的馬蹄袖,四爺一低頭,笑問:“福晉牽爺的手?爺很高興。”
一句話羞的四福晉脖子都紅了,還沒反應過來,這人直接反握住自己的手,使勁地掙脫都掙不開。
一低頭,氣惱道:“我是有話和爺說。爺就欺負我。”
“嗯,就欺負福晉。”
“……”
小兩口手牽手漫步在皇宮內院裡,四福晉感受那手背上男子陽剛的熱度,一顆心怦怦跳,渾身都熱了起來。眼前熟悉的吊腳樓台、亭台花木格外好看,不由地腳步越來越慢,皇宮裡布局雍容大氣的審美營造的景觀,卻仿佛一花一葉透著小兒女的春心爛漫。
拐彎迎頭遇到六弟小兩口,六貝勒笑眯眯地看著四哥四嫂交握的手,取笑道:“四哥每次休沐日都來的早。”
四爺給他一個大白眼。
六貝勒搖著手裡的羽毛扇子,隻笑:他就從來不去給皇太後請安,沒有那個情分,也沒必要裝。當然,他也沒兩個母親要天天的一碗水端平。
“四嫂,弟弟告訴你一件事,昨兒有位姑娘,要我幫忙傳信給四哥,我沒答應,詞嚴義正地拒絕了。”六貝勒一張秀氣瘦弱的女兒家麵容,硬是笑出來百花盛開的氣勢。
四福晉的耳朵尖都紅了,硬撐著當嫂子的氣度回答道:“麻煩六弟。”
“不麻煩不麻煩。嘻嘻。”
四爺一瞪眼。
他立即囔囔:“四嫂你看,四哥就會欺負弟弟。”
“老實點。”
“哼,就知道四哥不疼弟弟了。反正我是比不得哥八弟的,什麼文什麼武的技藝研究的,我們不過是個草木之人罷了。”
四爺:“……”
四福晉“噗嗤”笑出來:“六弟真格兒伶俐人,你四哥最疼你了。”
六貝勒眉眼彎彎地笑。
六福晉瞧著四哥四嫂被自家爺打趣也沒鬆開的手,大大方方恩愛的態度,抿唇一笑:六貝勒在其他方麵是伶俐人,在家裡,那真格兒就是一個無心草木。
兩對小夫妻一起進來永和宮,正在和十四阿哥說話的德妃聽到通報,樂得合不攏嘴。
“這麼巧他們兄弟一起過來,陳皮,快,端上來點心茶水。”
“哎。”
大宮女變嬤嬤的陳皮笑著答應一聲兒,轉身出去屋子小廚房的茶水間,路上見到兩個爺和兩個福晉,慈愛地笑著,福身跟著一群宮人行禮。
“給四爺六爺請安,給四福晉六福晉請安。”
“姑姑姐姐們快請起來。”
六貝勒語笑嫣嫣。
四爺點點頭。
進來偏殿,一起給德妃行禮。德妃忙站起來親切地拉著兩個兒媳婦坐到一邊,口中吩咐道:“胤禵你有話和你兩個哥哥說,我和你兩個嫂嫂說話兒。”
四福晉麵不改色,荷花袖子底下的手握成拳:德妃婆婆一定是催生,隻管乖乖地聽著答應著就是。
六福晉唇角緊抿,芍藥袖子底下的手握緊:婆婆一定是催生,我能怎麼辦?我自己能生嗎?
旁邊兄弟坐下來喝茶,十四阿哥傲著個臉,誰也不想搭理。
可惜,他兩個哥哥也沒一個搭理他的。
六貝勒瞅著茶幾上一盆繡球花笑:“四哥,這就是四嫂送給額涅的花?果然長得好,葉片翠綠、枝乾修長。”
四爺細細地品茶:“你四嫂喜歡養花。莊子上都是。你若喜歡,和你四嫂討要。”
“四哥有話,弟弟一定去和四嫂要。四哥你那莊子,那美的四九城有名了,求四哥那天有空給弟弟畫幅畫兒。”
“好。”
乾脆的回應要六貝勒眉眼彎彎,無視十四弟的抓耳撓腮,用一口茶又叭叭叭地問:“四哥,陳皮姑姑決定留在宮裡頭不出嫁了。弟弟家裡有幾個大宮女,卻是要嫁人的。四哥你看你院子裡可需要人,弟弟送你。”
四爺嘴角一抽,訓斥道:“既然是嫁人,就好生地安排著。哪有這樣隨便?”
“弟弟又不像四哥會識人,給酥酥餅餅幾個姐姐都嫁的好夫家,弟弟認識的好兒郎隻有四哥一個,送給四哥弟弟最放心。”
四爺:“……”
十四阿哥因為六哥的無賴第一個忍不住了,眼睛一瞪。
“六哥,四哥院子裡的小嫂子們都多的可以成營了。哪裡還需要?”
“哎,你還知道我們是你哥哥?”六貝勒細長的眼睛一瞥,“等你喊一聲‘四哥六哥’,難為你費心了,哪裡就等著我們了呢。”
胤禵臉上通紅,氣急地大喊:“四哥!六哥!四哥!六哥!”
“哎!哎!”六貝勒響亮地答應著,手裡的羽毛扇自在地搖著。“哥哥們聽見了。可是六哥家裡的美貌丫鬟,就是不送給你。”
胤禵:“!!!”
“你當我稀罕!”胤禵從椅子上蹦躂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吼著:“額涅要我說的是福晉人選。額涅要兩個哥哥幫忙求求汗阿瑪,我不需要!”
“嘿~~”六貝勒笑得有點兄弟情意了,略棕色的眼珠子一轉,轉的胤禵小心肝直打顫:四哥平時管著自己這個那個的,但他知道四哥最是疼弟弟的。可是六哥天天什麼也不管,卻最是狠心無情的,偏老天爺還給了他諸葛亮的腦袋,隨時挖坑算計人。
胤禵要討饒,卻又礙於麵子,丟不起那個人。
想和額涅求助,又不能:自從和十阿哥打架,硬氣的胤禵這十年來牢記著“有本事的孩子從來不和母親告狀”這一條。可他此刻實在顧不得了。
一轉身揚著脖子喊著:“額涅你看,你要胤禵詢問哥哥們,六哥說他家裡的美貌丫鬟就是不送胤禵。”
德妃催生的話頭一頓,轉頭看向兩個大兒子:“胤禛、胤祚,你們當哥子的,儘量幫助你們弟弟。”
德妃說完就後悔了:長子為人看似頑皮其實很是守禮,這選弟媳婦要怎麼幫忙?可是晚了。
胤禵衝兩個哥哥揚起的眉毛揚到一半兒,但聽他四哥疑惑地問:“婚姻之事自有汗阿瑪指婚。十四弟要幫忙什麼?”
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嚇得胤禵脖子一縮。德妃張嘴就要說“幫忙看一個家世好一點的姑娘……”猛然想起來長子的性格,自知理虧,卻還是氣到了:“他性子活潑,找一個活潑的姑娘更好……”
這是什麼話?四爺不著痕跡地皺眉,德妃後麵的話說不出來了。
六貝勒看一眼四哥,再看一眼嚇住的十四弟,一聲嗤笑:“額涅,十四弟,這年輕小姑娘,哪一個不活潑?再說了,這人的性子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可能未嫁之前活潑,嫁人後就不活潑了。再說了……”
頓了頓,取笑地補充:“兒子的體會啊,這夫妻過日子,正是性格不同才好。汗阿瑪指婚,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汗阿瑪選的兒媳婦都是好的,難道額涅和十四弟有更好的人選?”
有!
但不能說。
德妃咳嗽一聲。
十四阿哥微微紅了臉,這次是小兒郎情竇初開的羞澀。
四爺的臉色沉了下來。
六貝勒一眯眼,臉上笑容加大:這幾年四哥搬出宮去,額涅在宮裡被人捧著,又端起來母親的架子了,十四弟也飄了?
四爺眯了眯眼,慢吞吞的語調:“喜歡哪家姑娘,真心想要迎娶,就自己去求汗阿瑪。汗阿瑪答應就答應,不答應也是儘了心,放下這件事,和未來的十四弟妹好好過日子。”
德妃:“……”
胤禵:“……”
兩個兒媳婦不說話,屋子裡的宮女嬤嬤更是低頭當柱子。四爺自覺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專心品茶。六貝勒將四哥喜歡的龍須酥朝他麵前推推,一揚眉,樂了。
“額涅,十四弟若真心喜歡,就拿出來勇氣。不管結果怎麼樣,將來也是無怨無悔。要哥哥們幫忙怎麼回事?汗阿瑪一句‘他喜歡人家姑娘,連主動求娶的勇氣也沒有,這還是真心?’我們怎麼說?”
一番話說的德妃紅了臉,猶豫地看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胤禵也紅了臉,他是氣得!
長大了方知道當年被十哥的話框住了要後悔了,錯過了好多可以和母親告狀的機會。如今要告狀,卻是有六哥要他認知到,什麼是“搬起來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兒。
怒氣要他脾氣發作,橫眉豎眼地控訴:“弟弟要哥哥們幫忙,那是哥哥們!”
“嗬嗬!”六貝勒大笑出聲:“十四弟,欽天監剛勘測出來,地球圍繞太陽轉,月亮圍繞地球轉……”
你是不是以為兩個哥哥圍繞你轉?
胤禵聽懂了,氣壞了,眼睛紅紅地喊:“六哥要是這般態度,倒不如直接不理我好,顯得我無理取鬨了些。”
“瞧瞧,四哥~”六貝勒用羽毛扇子打自己的左手,完全不理會德妃目瞪口呆的模樣,笑容燦爛可比六月天的大太陽。“我們十四弟啊,也是會撒嬌的啊。”
胤禵:“!!!”
一張臉又青又紅的五顏六色的變化,胤禵的性格,你和他打一架,也比說他撒嬌好。
“堂堂男兒怎麼可以撒嬌,當誰都是六哥你?”胤禵對六哥揮舞拳頭。驀然聽到德妃一聲淒厲的大喊:“胤禵!”
胤禵一呆。
偏偏對麵討厭的六哥還有模有樣地咳嗽兩聲。
德妃慌忙起身衝到他的身邊,雙手溫柔地給他順著背:“不怕不怕啊。額涅在那。你十四弟糊塗,額涅一定罵他。”一轉頭,厲色道:“胤禵,快和你六哥道歉。”
胤禵氣得心肝肺都疼,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給六哥道歉:“六哥我錯了,你彆生氣。……氣大傷身。……”眼見六哥放下扇子捂嘴又咳嗽兩聲,一貫蒼白的臉上有一抹薄紅,德妃的眼淚都出來了,忙喊:“四哥!”這個時候他又習慣性地找四哥求救了。
四爺對這一屋子的鬨騰微微頭疼,起身給六弟把把脈,斷定他是裝的,真有點頭疼了。
“額涅不用擔心。我領著六弟出去走一走。”
“啊,好好好。胤祚啊,你跟你四哥出去透透氣,彆和你十四弟這個混賬一般見識啊。”德妃哭著起身,想抱抱次子,可是次子長大了,不是小時候貓兒一般小小的一團,這要她的眼淚更多。
四爺領著六弟出來偏殿,慢慢地走著,背後是幾雙含淚擔憂的目光。
一直目送他們拐彎。
偏殿裡,六福晉和德妃一起捂著臉一起哭。四福晉給這個擦擦眼淚,給那個擦擦眼淚,暗暗地用眼神給十四阿哥一個暗示羽毛扇,好在胤禵還沒有急糊塗,忙道:“額涅,我去給六哥送扇子。”
德妃因為他關心的舉動,又是兩行眼淚,哭道:“你好好說話兒。”
“哎。額涅放心。”
胤禵可不敢再犯倔強了,抓起來羽毛扇就跑出來。
小兒子藍金衣袍的身影一溜兒看不見了,德妃這才痛哭出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捂著疼痛的胸口,一顆心撕裂成幾瓣兒每一個瓣兒都要她的命啊。
四福晉忙扶著德妃坐下來,溫言安慰道:“額涅,六弟沒事兒的,他四哥診脈了那。”
“我……”德妃有苦難言。看一眼低頭嗚咽的六兒媳婦,抓住四兒媳婦的手,哽咽道:“我這是幾輩子的孽債啊。彆人都羨慕我個兒子,可誰知道我的苦?”
四兒子一貫是不用操心的,他暫時不要孩子也是有原因的有計劃的。可是六兒子……德妃的身體一顫,一貫挺直的脊背柔軟了下來,苦不堪言。
四福晉的手被婆婆抓的生疼,強自忍著,也是眼淚花花的。
六福晉更是哭成一個淚人兒。
永和宮外頭,兄弟個慢慢散步,路過的宮人行禮,他們都是得體的應對,到了一個無人僻靜的亭子裡,四爺抬頭拍拍六弟瘦削的肩膀,問他:“你和六弟妹為什麼不要孩子?”
六貝勒漫不經心的:“急得什麼?”
十四阿哥著急地要開口“你不能和四哥一樣……”,又瞧著這一陣風就能吹走的弱模樣,咬牙低了頭。
他的六哥打小兒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其實是不想成親的。可是皇家子弟哪裡能因為身體原因不成親那?汗阿瑪下旨,他也跪著不答應。後來還是康熙妥協,給他找了一個不要他生娃娃的福晉。
可是,就像他說的那樣,人是會變的。
十四阿哥握著羽毛扇的手握緊,猛地一抬頭,憤怒道:“六哥,六嫂要是不想過,你就合離。”省的天天擺出來一副傷心的模樣。“六哥你又不欠什麼!”後麵那句“我知道你們還沒圓房……”因為四哥的瞪眼憋回去。
四爺抬手按按眉心,平靜的目光落在六弟的身上。
四目相對。
六貝勒因為四哥眼裡的理解和支持,含淚笑了出來。
“四哥,十四弟,我會和她談一談,如果她不能接受過繼子嗣的事情,我也尊重她的意見。……我本就沒有成親的打算,但有緣分做了一場夫妻,我也希望她過得好,我會和汗阿瑪去求合離。”
十四阿哥唇角緊抿,心疼六哥。卻也痛快地一揚眉:皇家子弟合離比皇家子弟不成親還難。可要一天天的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分開。
“當年先皇鬨著合離,傳的沸沸揚揚的最後變成廢後。”四爺思慮周全。“不能要人家姑娘平白擔著被休的名頭,也不能鬨起來傳出去風言風語的。莫要著急,還是和六弟妹從長計議。”
六貝勒點點頭。
他一開始就不信任一個年輕女兒家輕言“不要子嗣”的話語。這兩年過下來,越發感受到觀念不同的拘束,幸好……
四爺因為他的模樣皺眉。
“胤祚!”
“四哥?”
六貝勒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