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來到毓慶宮二進門祥旭門的時候,正好在門口遇到王剡老師。
“臣給四爺請安。”老頭子王剡身體顫顫巍巍的行禮,人瘦乾乾的,朝服宛若吊在他身上的一般,昏花老眼,幾年前就要人看著他心生擔心,可他就是這樣熬過了幾年。
“王老師好。”四爺嬉笑著,雙手扶起來他。“王老師來給太子二哥上課?”
王剡樂哈哈地笑:“老臣來看看太子爺的學問,太子爺的學問好,老臣多操心了。”
“那是。我們太子殿下的功課向來是兄弟們最好的。”
皇太子的詩詞是皇子們中最好的,曾經這要王剡最為驕傲,可他如今因此最為擔心。當然這話不能和四爺說。王剡笑著點點頭,枯瘦的手抓住四郡王骨節分明的大手上下晃晃:“四爺,老臣這麼大歲數了,就圖一個吃飽睡好啊。”
四爺:“王老師您放心。太子二哥派人去叮囑我那,說一定要給王剡老師儘快做出來新床。”
“好~~好~~”不管這話是真的,還是四爺拿出來哄他的,王剡老師都樂得笑出來一口豁牙,兩隻眯眯眼都看不見了。
四爺扶著老人家走幾步,一直到出來毓慶宮的大門前星門,才分彆。
門口的侍衛們瞅著四爺笑,比劃吵架的手勢,四爺笑笑打一個感謝的手勢揮一揮手。
皇太子的這些老師,以前可能是想著借助太子的身份,間接實現自己的抱負,也想借著當老師的機會一舉成名天下。可是,不管人怎麼算計,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的。更何況,太子實在是一個天底下最優秀的好學生之一。
可是現在,太子長大後的前朝後宮形勢變化他們也感覺到了。
太子本人的行為他們估計也有感覺。
王剡老師前來勸說太子。
他是老師。太子再煩躁總是看麵子的,應付著幾句。但估計,這個時候王剡老師走了,太子的心裡憋著火氣那。
四爺進來二進門,就看到太子一身常服氣衝衝地衝出來外書房,衣衫的領子扣沒扣,一看這火氣就不小。
兄弟兩個四目相對。
太子冷笑:“你來做什麼!”
“太子二哥。”四爺先請安,發現他吱聲,自己直起來身體,望著他:“弟弟找太子二哥有事情。”
“沒有時間!”太子抬腳就要轉身去後院。
“!!!”四爺一把拉住他。氣惱道:“你確定?”
太子:“!!”一抬眼,怒道:“你要乾嘛?”
四爺也怒了,拉著他回來書房,“砰”地關上房門。
“我來做什麼太子二哥不知道?太子二哥明晃晃地欺負大哥和三哥是為哪般?今天早朝上欺負八弟為哪般?”
“我!”太子急眼了,一甩袖子,坐到圈椅裡,氣急地冷笑聲:“為什麼四弟你不知道!你當我想欺負他們?我還嫌累那!”
“嗬!打人臉的嫌手疼是吧?”四爺不慣著他,坐到他對麵,眼對眼。“你對大哥和三哥有哪裡不滿的?你要對弟弟也有不滿的地方,直接說出來!”
“我就有不滿。”太子怒吼著拍打扶手,怒目而視。“小的時候要照顧他們學習,現在要照顧他們辦差是吧?你就這麼顧著他們?!”
“我不顧著他們,太子二哥顧著?”四爺一眯眼。
聽得太子惱怒的呼呼直喘氣。他又記起來因為這些糟心的弟弟們,和四弟曾經的爭執。李佳側妃說過,他自己照顧著點兒,不要因為其他人影響兄弟兩個的關係,可他就是氣不過!
“照顧到這麼大了,都給娶福晉了,還要管著一輩子不成?”討債鬼一般的弟弟們一茬又一茬地出生,想起來太子就煩!
嗬嗬!你知道不知道弟弟們也覺得你糟心?“太子二哥要能照顧小弟弟們的一輩子,那是太子二哥的福氣。畢竟,年齡差距這麼大那。”四爺涼涼地瞥他一眼:知道弟弟們的壽數嗎?知道你自己的壽命嗎?誰活得最長還不一定那。
太子聽明白了,被噎的臉色鐵青。
胸口劇烈起伏著,太子實在憋氣,一腳踢出去。
四爺閃身躲開,回踢他一腳。
太子躲閃不及時,不疼,但他望著自己衣襟下擺上的鞋印子,真氣到了。
“小四胖!”太子舉起來拳頭。
“這是給大哥和三哥踢的!”四爺也舉起來拳頭。
兄弟兩個鬥雞眼。
“你!”
“你!”
“你要打架?!”
“該打架的人,是大哥和三哥。不是弟弟。太子二哥知道,這次大哥為什麼不直接來找你打架?”
呼吸一窒,太子莫名感覺到什麼變化了失去了,但他不想去思考,嘴裡一股鐵鏽味強硬地吼著:“是他們逼我的!”
“他們逼你?弟弟倒是要請教。”
太子禿嘴。
“……不關你的事!你彆管。”他憋出來這麼一句,一甩手,一副不想多談的模樣。
四爺真惱了,伸手板正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他麵孔上每一個細微的反應,一字一頓。
“是不關弟弟的事情,弟弟本來不想多管。可你吩咐下去的時候,想過汗阿瑪嗎?”
太子心神一震,嘴巴微張看他。
“弟弟提醒你很多次,你是皇太子。你既然目無下塵地位超然,為什麼要跟著卷起來兄弟爭鬥?”
“我……”
“你要當兄弟們是兄弟,當兄弟們是平等的對手,為什麼又要用這樣幼稚的手段?”
太子不敢再和他對視,抿緊了唇角。
和四弟生氣了,隻會生悶氣拿彆人撒氣。有手段,卻始終下不去狠手。對大部分官員們是,對要爭皇位的兄弟們也是。包括對老父親也是。所以他隻能自己憋自己,發瘋地胡亂折騰著。
四爺大約明白他的性子,越是明白心裡越是難過,望著他眼裡倔強地不肯落下來的熱淚,還是想再次提醒他。
“以前太子二哥對明珠都能手下留情,為什麼對兄弟們容不下?太子二哥若感受到了威脅,就拿出來你真正的手段,何必這樣鬨得汗阿瑪傷心?太子二哥,你希望汗阿瑪怎麼做?將大哥和三哥貶下去?再不行流放嶺南?圈禁在家?”
“我沒有!”太子紅漲著臉,急切地解釋。他並沒有要大哥和三弟被流放,被圈禁。
四爺一眯眼。
“太子二哥,弟弟知道你沒有。但是你自己沒有發現嗎?你以前,寧可忍下來明珠,也不對大哥出手。你知道大哥已經沒有了兵權,汗阿瑪的水師誰也沒有沾手,南海有戰事也和兄弟們沒有關係,你為什麼容不下一把藏起來的弓?”
“是他們心思不正!”太子目齜眼裂。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轉圈地揮著胳膊大吼:“是他們先利用孩子去討好皇祖母!我能不反擊嗎?”
“你反擊,好啊。”四爺點頭,很是誠懇地點頭。
聽得太子一愣。
“你反擊,你去更加討好皇祖母!你何至於要這般下眼子!他們是你的兄弟!王剡老師今天來找你,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是不是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的兄弟在臣子麵前丟了麵子,你的臉上又有光了!”
一句話要太子臉上煞白。
親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康熙要打壓裕親王和恭親王,也是堂堂正正的行使帝王的權利。兄弟之間再怎麼爭鬥打壓算計,都在兄弟們之間。
你為什麼要這般下兄弟們的麵子?
如果你不當他們是兄弟,你就不要在意他們的舉動,你是半君,是皇太子,何必親自下去參與爭鬥?
太子輕輕地一閉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不拿他們當兄弟。可他心底深處知道,他們是兄弟,有一樣的血脈,一樣的繼承權。他感受到了威脅。但他不能當他們是明珠那般,直接計劃出手行刺謀害,就用這樣的小手段出出氣。
卻是要臣工們看了皇家的笑話。
要汗阿瑪氣的昏迷了一夜。
太子臉上有一抹自嘲的笑,苦苦澀澀,宛若懷揣千斤黃連,眼裡一顆淚水落下來,用袖子擦了,慢慢睜開眼睛,目光裡透著絲絲壓抑的痛苦,望著自己最親的四弟。
“四弟,你知道什麼是半君嗎?不是君,不是臣。沒有仗打了,大哥這個將軍被藏起來了。二哥這個監國太子也不需要了。你明白了嗎?”
“所以……”
“所以我能怎麼辦!”太子跳腳地嘶吼著,麵目猙獰,眼珠子上一片猩紅。
他委屈,他憤怒,人人都說康熙寵他,是,康熙是寵他。可這半年來,康熙坐鎮京城,他從一個監國太子變成一個閒散太子,他的痛苦失落誰知道?
“嘿!”四爺因為他的模樣氣笑了。
“你還有理由了?”望著太子因為他的話臉上扭曲的肌肉,咬牙啟齒的小樣兒,四爺慢吞吞起身,慢條斯理地整整衣服,“剛太子二哥不是說要去後院?正好弟弟有些日子沒給太子妃嫂嫂請安了,一起去見見。”
太子一噎。
可他還不能說不。
就是,一腔發作一半的怒火壓在胸口,憋的他一張臉鐵青。望著走到書房門口打開書房的門,好暇以整地等著自己的混賬弟弟,氣得大腦失去思考能力,還真的喘著粗氣跟著出來了。
一出來書房,在賈應選的強烈目光提醒下一個個地扣好扣子,青紫著臉領著四弟穿過長長的回廊,進來後院的繼德堂。
四爺一路走一路打量,臉上還掛著笑兒,懶洋洋的舒展。
“這回廊是整個宮裡最幽深狹長的了,房間多,迷宮一般的精巧,弟弟記得,小時候和六妹妹在這裡玩耍,還迷了路。”
太子依舊板著冷臉:混賬四弟開口就提過去,今天心情很好?這樣一想,他的心情更不好了,一張端正的臉更冰冷。
“太子二哥你看,”四爺指著繼德堂的匾額,康熙的親筆手書,笑著道:“弟弟記得,六妹妹看了這裡的匾額後,氣得找汗阿瑪說,‘太子二哥的住處都是對聯和匾額,我也要。’汗阿瑪不理會她,她就哇哇地哭,當時在乾清宮啊那麼多大臣正議政那,六妹妹的哭聲特響亮,誰都哄不好,汗阿瑪沒有辦法,真的提筆給寫了兩個匾額。”
太子嘴角抽抽,氣惱地撇他一眼:“那不是你鼓勵六妹妹的?罪魁禍首不是你?”
“兩個匾額,妹妹要,當哥哥的,還能不幫忙?”
“……大臣們對於六妹妹在喀爾喀做的事情都有意見那。下一次汗阿瑪再寫匾額估計就是‘肅嫻禮範’的訓誡了。”太子等著看笑話。
“弟弟知道太子二哥一定會幫六妹妹的是吧。汗阿瑪就是保守,生怕漢家大臣們下筆罵他教導公主們不守婦道。什麼是婦道?還不是他們的一張嘴?我們又不是沒有嘴巴?”
“……”太子一個深呼吸,表示不想搭理他。
四爺可不是怕他冷臉的人。
“太子二哥,你說是不是?關外女兒家潑辣,也是優點啊,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打理一個家。風風火火的,吵架打架都是利利索索的,多好!”
“……”太子告訴自己:我就不接話,我看你怎麼說。
“女兒家都是花兒。花兒也有不同的風采。欣賞優點,彼此尊重,這才是大清文化的有容乃大,是不是太子二哥?”
“……”是什麼是!忍住忍住!
“剛弟弟在門口遇到王剡老師,王剡老師還在誇太子二哥的功課好那。說太子二哥現在還堅持每天學習,大字功課也沒落下,深以為傲。”
“……”提起來這件事,太子還是一肚子的氣。“那個老頭兒,倚老賣老,我還要應付著他!”太子在四弟的麵前不需要遮掩,怒火吐糟出來倒也舒服不少。
四爺給他一個大白眼:“太子二哥,你知道王剡老師是為了你好,囉嗦是囉嗦一點兒。我們當年的老師們,湯斌去世了,張英也去世了。顧八代現在也在家裡養病那。王剡老師胳膊腿硬朗,還能自己來毓慶宮,多好?”
“到你的嘴巴裡什麼都好!”太子臉色緩和下來。
“那是。弟弟看這株玫瑰花開得好,是太子妃嫂嫂養的嗎?”
紅似火、美似仙的玫瑰花在盛開,鮮紅的花瓣在陽光照耀下慢慢舒張,碧綠帶刺的枝條,帶刺橢圓的綠葉,一起在微風中隨著花朵左右搖晃,搭眼一看,好似一個妙齡女郎。
“看吧看吧,剛說女兒家是花,這花兒帶刺,彆有韻味。”四爺歡喜地撫摸一個花骨朵,細看兩眼,讚美道:“太子妃嫂嫂養的用心,這一款新品紫影玫瑰新出來的,花瓣數量多,香味迷人,極其不容易生長。還有這一款,花瓣數量繁多,開花的時候花瓣一層一層有幾十圈,顏色是最正宗的血紅色,非常純正的紅寶石色,人稱‘玫瑰中的牡丹’,最是雍容華貴、熱情大方,也不好養活,福晉在莊子裡養了幾簇,費了好多功夫那。”
太子在黑臉磨牙:混賬弟弟話這麼多?這是故意罵我不關心太子妃那!
太子妃從正院裡領著一群人出來,笑容恰到好處的熱情大方:“一聽四弟就是懂花愛花的好兒郎。給太子爺請安。”
“免禮。”太子當著混賬弟弟的麵兒,硬是拿出來“相敬如賓”的風度,極力緩和麵色。
“太子妃嫂嫂,弟弟可不敢當。”四爺懶懶地笑著行禮。“嫂嫂您不知道,弟弟前幾天還和福晉吵了起來,福晉現在還在鬨脾氣那。太子妃嫂嫂見到福晉,替弟弟美言幾句。”
“噗嗤”太子妃站直身體,舉著手帕笑得合不攏嘴。“可是因為造那什麼西洋小花冠?”
四爺一攤手:“嫂嫂知道?嫂嫂,弟弟是想要福晉穿一身西洋服飾畫畫兒,畫畫兒要帶西洋小花冠啊,弟弟打算用珠寶造一個,可她就是不答應,還說弟弟奢侈。”很是委屈的小樣兒。
引得太子妃更是笑個不停。
“好。我有空勸勸四弟妹。四弟的一番心意,不答應就不答應了,怎麼還能批評說奢侈那。這樣,四弟今晚上回去,先編一個鮮花做的花冠,送給四弟妹,她一定開心。”
“嫂嫂的主意好。弟弟一定親手編製一個。”四爺樂得眉眼彎彎。
太子氣得臉上肌肉扭曲,惱道:“還有沒有一點男兒郎的氣勢了?”什麼親手編製的鮮花花冠!“二哥這裡有廣州新送上來的西洋公主頭冠,賈應選,派人送去雍郡王府上。”
“哎,奴才馬上就去安排。”
四爺嚇到了,連連擺手。
“太子二哥,西洋公主頭冠,弟弟的福晉哪裡能戴著?隨便一個小花冠就好。”
“西洋的公主遍地都是,連我們的縣主尊貴都沒有。四弟妹怎麼不能戴著?”
“……好吧。謝謝太子二哥。可這不能稱呼公主頭冠。就叫花冠。”
“一個稱呼。”太子瞅著他,上下打量幾眼,因為他衣襟上彆開生麵的掛胸懷表嫌棄道:“是不是扮裝的癮又犯了?”
四爺嘿嘿笑,顯擺道:“太子二哥,太子妃嫂嫂,你們看,弟弟將懷表掛在胸前衣襟上,多顯擺?人人都知道這是懷表,金鏈子的。哥哥嫂嫂,扮裝真的好玩,你們要不要試一試?弟弟還打算建議汗阿瑪,等下一批西洋使者們大清,我們就玩扮裝舞會,各自拿出自己最拿手的裝扮,一起來玩。”
太子抽抽嘴角,翻一個白眼,意識到當著眾人的麵兒有損形象,趕緊翻下來,咳嗽一聲。
宮女太監們趕緊低頭裝目不斜視。太子妃斜太子一眼,捂嘴兒笑:“四弟說的極是。嫂嫂估計,這四九城啊下一步就是風靡懷表掛在胸口了。”
“是啊。這樣各大官家作坊積壓的懷表就能賣出去了,特價。人人戴著一個收藏幾個。”四爺驕傲地抬抬下巴。
太子妃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笑的花枝招展。
太子妃一身寶藍色的旗袍上繡著精致的玫瑰花,這般開心地大笑出來,人活泛,也精神,好似鄰家姐姐一般的親切,真跟一朵花兒一般的嬌豔,看得太子一個愣神。太子一眨眼,麵對弟弟錢迷的模樣,克製翻白眼的衝動,還是忍不住吐糟道:“你鑽錢眼裡去了?”
四爺眼一眯,內心狂笑,嘴上好不客氣地吐糟回去:“不是弟弟想要銀子,弟弟吩咐大降價,這樣以前買不起的人家能買得起,家裡有一個懷表的用處,太子二哥你不知道?時間啊時間!再說了,那些庫存不賣出去,留著生鏽?”
“……”論講歪理太子每次都輸給他。領著他進來正院小書房,坐下來,等太子妃笑著吩咐人送上來茶點,他揮揮手,用宮女們都退下,略帶嚴肅地詢問他:“又是新床高價,又是懷表特價,你收攏銀子做什麼?”
太子妃眼皮子一跳,抬腳就要出去:“你們說話,我去看看三格格。”
四爺一樂,開心地喊一聲:“太子妃嫂嫂抱著三侄女來,弟弟好一段時間沒見她了。”
“好。”太子妃笑著走出去,輕輕地關上房門。
太子端起來茶盞,一手舉著茶杯蓋掛著茶葉,翹起來二郎腿,悠哉哉地斜他一眼:“彆人看不出來,二哥還能看不出來你的小動作?”
四爺笑笑:“太子二哥,弟弟也沒打算瞞著你呀。”
太子給他一個白眼。
四爺悠哉品茶。
“太子二哥光說弟弟收攏銀子,難道太子二哥沒有看出來,大清這幾年太平了穩定了,但市麵上流通的銀子越來越少了?更有銅錢,年年花大價錢從其他地方買銅鑄造銅錢,往年的銅錢都哪裡去了?”慢吞吞的,好似在聊家常。
卻是說的太子瞳孔一縮。
這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每一個朝代到了一定的時間,新的階級形成,中上層人屯著銀子不花,還炒起來物價膨脹。
太子望著弟弟懶怠的臉,苦笑地用一口茶:“越是盛世到來,對比之下底層老百姓的生活越是艱難。可這就是人世間。……這幾年,自行車、玻璃等等新事物勉強將大家富戶的銀子掏出來,用於鋪橋修路,給閒著的老百姓找點兒工錢,可杯水車薪。這新床、懷表……又能有多大的作用?”
“有點兒作用就好,一樣一樣地來。”
“好~~太子二哥幫你就是。”猛地反應過來。“下麵還有什麼好東西,都給二哥留著。”
“先準備好銀子!”
“你個扒皮。二哥就這點俸祿。”太子跳腳。
四爺嬉笑:“汗阿瑪要培養二哥不亂花銀子的習慣,弟弟要支持。”隱約聽到門口又小孩子喊“四叔”,忙站起來大步走到門口打開門,一眼看到一個粉紅旗袍的小姑娘朝他咚咚跑來,頭上的小揪揪一顫一顫,頓時笑得一臉慈愛。
幾步迎上去,一彎腰抱起來,開心地舉高高。
“三丫頭,想四叔了嗎?”
“啊!想四叔,四叔最美。”小孩子興奮地尖叫,小臉蛋紅撲撲的,身體一落到四叔的懷裡,小胳膊抱著四叔就撅著小嘴巴親親。“四叔四叔,想三丫頭啊?”開心地糊了四叔一臉的口水。
“想啊。四叔今天來看三丫頭,專門帶來了禮物哦。”四爺無視跟出來的太子嫌棄的樣子,一手抱著小丫頭,一手從腰上荷包裡摸出來一個小玩具。“看,喜歡嗎?”
“球球!白色的!”三格格歡呼,一把抱在懷裡,黑溜溜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放著光彩,再親親四叔,脆生道:“謝謝四叔,三丫頭喜歡。”
“四叔很高興你喜歡。”小孩子可能都喜歡各種球球,不分男娃女娃。四爺從腰上的荷包裡又摸出來一個小物件,一隻手抱著她走到院子裡的空地方。“今天呀,四叔教我們的三格格一個小遊戲。太子二哥來幫忙。”
太子正看著女兒和混賬弟弟的親密眼疼胸悶,聞言張嘴就要反駁,卻因為弟弟的暗示瞪眼無奈地走上去。
四爺拍拍侄女兒的後背。
三格格瞪圓眼睛,十分不舍地下來四叔的懷裡,抱著小球球仰頭喚道,奶聲奶氣的:“女兒給阿瑪請安。”
“嗯。”太子淡淡的一句。那矜持的樣子看在孩子的眼裡就是淡漠,受傷的三格格扭頭鑽四叔的懷裡,鼓著臉。
四爺對太子一瞪眼,晃著小侄女哄著道:“三格格不生氣啊,我們來罰你阿瑪幫忙玩遊戲,好不好?”
三格格窩在四叔的懷裡,腦袋趴在四叔的肩膀上,膽怯地不敢說話,要四爺不由地心疼。
瞪一眼無知無覺的太子,扔過去手裡的小東西,吩咐賈應選:“去爺的自行車後座上拿來小箱子。”
賈應選腿肚子一抖一抖的,白著臉瞄著太子爺。太子打量手裡類似釣魚繩卷的小物件,暗自磨牙,麵對著混賬弟弟的怒目,硬是擠出來一句:“去吧。”
“哎。”賈應選撒腿就跑。
*
太子坐在小板凳上,手上挑著一個魚竿,魚竿的頭上不是魚餌,而是一個白色的小球球。三格格舉著一個特製的看不出材質的棍子,聽四叔的指揮拉開姿勢,猛地對小球擊打出去。
“三丫頭好棒棒!”四爺歡呼鼓掌。
“四叔,三丫頭巴圖魯。”三格格對四叔臉紅紅地害羞。
“巴圖魯。累不累?”
“不累。再來。”
太子坐著不動,臉上僵硬,手上跟收風箏線一般機械地收回來繩子,再次挑著小球給三格格擊打。
三格格看四叔,目光猶豫害怕。
四爺給她鼓勵地握拳。
一眨眼,三格格鼓起勇氣,轉頭對阿瑪喊道:“謝謝阿瑪。”
太子本來不想搭理,硬是被混賬弟弟的瞪眼逼著,“嗯”一聲。
三格格頓時笑出來,轉頭跑到四叔懷裡害羞地笑。
彎腰拍拍她的小肩膀,四爺對太子的表現勉強滿意。就見太子不停地收線放線,麵無表情地坐成一個雕塑。三格格快樂地一轉身,宛若一隻小蝴蝶地飛翔著,揮舞手裡的小棍,好似撲棱翅膀一般擊打出去,又是一個好球。
喜得四爺大力鼓掌:“我們三丫頭果然有運動天賦!”
三格格雙手握住手裡的小棍,好似握住她的全部世界,仰頭望著四叔,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燦若驕陽。
隨著四叔一下一下地糾正動作,完成的越發標準,臉上出來汗水也不舍得停下,一直到四爺給擦擦汗,抱著製止說:“明天再和你阿瑪一起玩。四叔有好多好玩的,我們三格格一定喜歡,勞逸結合,開心,記得?”
“記得!”三格格大聲答應著,小胳膊抱著四叔的脖子不撒手。
小女孩就是好啊,香香軟軟的乖巧。可是四爺要離開了,不是皇帝想抱著小侄女回家養著也不成啊。
撫摸小侄女的腦袋,給她正正頭上斜下來的絹花,溫柔地哄著:“今天要不要謝謝你阿瑪?”
沉默。
好一會兒,才聽到一聲軟軟糯糯的:“要。三格格是懂禮貌的好孩子。”
“我們三格格最要人驕傲。”四爺鼓勵地笑著,抱著她遞給太子,太子不伸胳膊,他一腳踢出去,那一下疼的太子眼淚直接飆出來。
小四胖!
太子氣壞了。
麵對女兒忽閃著眼睛怯生生地,生疏地望著自己的模樣,硬是忍住氣,伸胳膊要抱在懷裡。
可是四爺不舍得給了,伸出去的胳膊一縮,那一瞬間,太子肯定,混賬四弟想抱他女兒回家!
四爺:“……”親親小侄女的額頭一下,一咬牙,很是不舍地遞給太子。三格格眼裡含淚地望著四叔,胳膊摟住他的脖子不舍得放手。
太子感覺自己是拆散人家親父女的惡人!甩甩頭,錯覺錯覺!
太子抱著女兒在懷裡,他的表情彆扭,姿勢不標準,三格格不習慣不舒服,卻也不敢說話不敢動彈,眼睛看四叔一眼,因為四叔目光裡的鼓勵,小心翼翼地,飽含期待輕輕地道:“謝謝阿瑪。阿瑪,明天再玩嗎?”
還玩!太子剛要訓斥。
四爺道:“太子二哥,你這樣抱著,你的姿勢要三丫頭不舒服。”四爺指揮他的手擺放姿勢,又道:“三丫頭放心,你阿瑪最近的時間都陪著你和你兄弟們。你十三叔說你要去乾活收麥子?你阿瑪也跟著去看。”
熟悉又陌生的阿瑪,從來沒有過的阿瑪的懷抱,這般的親近,三格格手足無措,雙手攥緊了白色的小球球,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一臉。
這是怎麼了?太子抱著女兒因為這份血緣上的親近很是不適應,看見女兒哭得無聲無息的傷心,莫名地沒有平時的煩躁,眉心一皺,看向四弟,又看向不知何時,同樣哭得一臉淚的太子妃,一群哭成淚人的宮女太監。
四爺恨不得拿著木棍狠狠地敲一敲太子無辜納悶的臉。
“三丫頭不哭。今晚上要你阿瑪給你講睡前故事,講得好,你就給他一個親親。他剛生氣你沒有親親他那。”還是要先哄著孩子。“我們三格格可是最好的孩子之一,這親親可不是輕易能有的哦。”
三格格烏溜溜的眼睛又哭又笑的看著四叔,小小的腦袋隻覺得,四叔真好。四叔說三丫頭的親親很重要。
小小的孩子因為父親的忽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懷疑自己的存在。可是四叔告訴他,三丫頭很好,三格格的哭哭笑笑親親抱抱都很重要。四叔還能要阿瑪陪她玩耍,抱抱她。
四爺萬分不舍地和三格格分彆,出來毓慶宮,去慈寧宮、承乾宮、永和宮分彆請安,又去禦花園摘花仔細地編織花環,用已長滿葉的柳條編環,將摘來的花兒插在已編好的柳環上,這樣就變成了一個美麗的花環了。四爺對著太陽舉著,滿心期待福晉戴上花環,明年給他生一個香香軟軟的小女孩,甜甜糯糯地喊著“阿瑪”。
歐耶,四爺光是想著,激動的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
“四哥!四哥!四哥!”
“八妹?”
四爺一回神,轉頭一看,樹枝花影後,小少女的八公主叉腰怒容站著。
“四哥,我喊了你好幾聲了。四哥!”
“四哥在祈求送子娘娘,給四哥一個小女娃。”四爺厚臉皮。“八妹來找四哥有事?”
八公主頓時不生氣了,還笑了出來,春花般明豔。
小跑上來,挽著四哥的胳膊:“四哥編製的花環好看,四哥一定有女孩兒的。四哥,妹妹要四嫂轉告你的話,你收到了沒有?”
“收到。四哥和汗阿瑪提過,汗阿瑪在考慮。”伸手捏捏她嬰兒肥的麵頰:“你才十五歲,還有四五年出嫁,彆急。”
“謝謝四哥。四哥,不是我著急。是……”八公主貼著四哥的耳朵嘀嘀咕咕,聽得四爺連連點頭。
“不留在京城也好。京城裡頭規矩多。”
“就是。”八公主握著小拳頭義憤填膺。“我聽說六姐姐在喀爾喀,衣食住行都是好的,汗阿瑪特意關照的。六姐夫一年有半年住在庫倫管理喀爾喀事務、巡視地方。有半年住在歸化城的公主府。自己住,強勢一點兒,也沒有嬤嬤們管束,自由最好。”
四爺樂了:“八妹妹有心,四哥一定幫忙。但是四哥說好了,不許捉弄嚇唬京城的備額駙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