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愣,輕歎口氣。
皇太後也是這個意思。
希望將來孩子和福晉正經夫妻處著,而不是先和側福晉感情好。
一時,康熙想到了太子胤礽毓慶宮那亂糟糟的,更想歎氣。
*
惠妃的宮裡,惠妃和前來請安的兩個兒媳婦詢問,納蘭容若的女兒和曹寅的女兒的情況,也沒說自己看中了。
可還是氣氛微妙。
因為兩家的家世,大福晉心裡有疙瘩。
大福晉出身滿洲大族伊爾根覺羅家,其父科爾坤曾經做到一部尚書,卻因為跟著明珠貪汙,被罰,沒有再升遷,家底子還了貪汙銀子所剩無幾,如今年齡大了退休在家,直接沒了幫助。
兄弟們又起不來。
大福晉低頭默不作聲。
八福晉目光一閃,慶幸惠妃沒想起來她的八爺,笑道:“額涅,我明白您的想法了。這事兒,一定是不成的。可是我們要提。額涅,大嫂,這兩家的姑娘我見過一麵那,好的我都喜歡,你們想想……”食指一豎。
惠妃一愣,反應過來,目光一冷。
大福晉不明白,但她聽到這事情不成,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八弟妹。
“這樣好,我們喜歡,彆人也喜歡啊,大嫂。”八福晉一臉精明得意的笑。
惠妃猛地一拍雕花玫瑰椅的扶手,冷聲道:“八媳婦說得對。我們要提,大聲地提。”
我們沒有希望,太子也不能有希望!
婆媳三個竊竊私議一番,八福晉去給良嬪請安,擔心良嬪提起給自家爺添人的事情,又煩惱自己一直沒有動靜的肚皮,愁眉苦臉的,勉強應付著一路上請安的宮女嬤嬤們,到了良嬪的住處,才打起來精神。
可是良嬪隻問了家裡衣食住用好不好,麵對她心不在焉的態度,也沒指責一句,而是說:“太陽快落山了,早點回去吧。”說著話,撿起來手邊的繡筐收拾針線。
八福晉暗自慶幸,覺得良嬪出身低微,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她麵對自己,不敢端著婆婆的架子。
心情放鬆,八福晉難得很有耐心地問:“額涅,您要繡什麼?”
良嬪笑笑,撫摸手裡的泥巴團子,眼裡浮現一抹慈愛:“前些日子,四福晉送來好些莊子上的新鮮瓜果,還有一盆養的很好的月季花,我針線還行,做一個泥偶娃娃。”
泥偶娃娃加一個紅繩,這是求子那。八福晉打眼一瞧,果然看到繡筐裡一跟紅繩。
良嬪不給自己和八爺求子,問也不問,催也不催,卻幫著四哥和四嫂求子?!
八福晉受到刺激了,自己看不起婆婆,和婆婆眼裡沒有自己,這是兩回事!但她性子好強,麵對良嬪又一直是端著身份的,也沒再問一句,告辭後,氣哼哼地來找姑姑宜妃。
宜妃剛送走康熙,正因為聊起來十一阿哥的事情抹眼淚,聽她一屁股坐下來,嘟囔的一陣,氣得伸手一指她的腦門。
“良嬪一直和你四哥四嫂關係好,你不知道?你做兒媳婦的,你自己說,你關心過你婆婆什麼?吃的穿的用的,除了你送來的珠寶首飾,生怕你婆婆穿的寒酸,你關心過她的生活嗎?”
八福晉惱怒:“姑姑,我送來的珠寶首飾,還不行嗎?”
“行~~”宜妃冷笑。“你送來孝心,老八也護著你,你婆婆識趣地什麼也不管你,你還不滿意?你還管你婆婆和你四嫂關係好做什麼?”
“我!”八福晉自知理虧,紅著臉倔強道:“那她也沒關心我什麼!”
宜妃才不慣著她,一揚眉,嗤笑一聲:“就你這模樣,要誰關心你?你婆婆欠你的?先關心你?還是你是婆婆?”
這話誅心了。
八福晉氣得熱淚滾滾而下,哽咽道:
“我就是一時氣不過,姑姑何必說這樣的話。”
“你是我侄女,我才說你。”宜妃冷著臉。“你以為我想說你!你姑姑我也是生性好強的,可我從來知道自己的身份。你還記得你是做人兒媳婦的嗎?!”
八福晉被說的臉紅脖子粗,雙手捂著臉嗚嗚直哭。
宜妃卻還有話說。
“你今兒既然來了,我就勸告你一句。你婆婆萬事不管你,是她好脾氣。但你要是覺得自己怎麼高貴了,彆怪我不認你!老八好脾氣一個字不說,但他都看在眼裡心裡都明白著,你自己思量吧。”
“姑姑!”八福晉一仰頭,一臉的淚大喊一聲。
她鐘情於八爺,可她婆婆出身低微是事實,她都已經做到這樣了,哪裡還不行?
宜妃的一巴掌差點打在她臉上。
瞪大了眼睛,怒氣勃發。
“當年老八沒有出生之前,你四哥曾經對兄弟們說過一句話:他是八弟。今兒我送你一句話:她是你婆婆!你男人的母親!”
她出身低微,當年上位的過程要我憤恨不齒。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就算我們還處不好,是我們的事情!我們是長輩!你們是小輩!
八福晉聽懂了,捂著臉撒腿就跑了出去。
一個宮的宮女嬤嬤都著急地要去追,卻是宜妃看著她跑走的身影,冷著臉一言不發,嚇得誰也不敢動彈。
八福晉跑到宮門口,扶著門框,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鵝卵石的小徑上,哭著跑了回來。
這個樣子出宮,不知道惹出來多少流言閒話,她丟不起這個人。
宜妃揮手,要嬤嬤宮女帶著她去裡間,梳洗淨麵,依稀可見當年爽朗豐姿的臉上還是怒氣勃勃。
八福晉要宮女們伺候著洗了臉,坐在梳妝鏡前,望著鏡子裡眼睛紅腫的自己,懊悔要她的胸膛劇烈起伏,但她不是低頭的人。
因為宜妃的怒火,惱怒地從宮女手裡接過來冰包,一手輕輕地按著眼睛,抽噎著鼻子,默默地冷敷。
過了好久,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八福晉簡單收拾好自己,心情也平複一點點,宜妃進來,揮退了宮人,冷眼看著她無助迷茫的嬌容,心裡絲絲麻麻地疼著。
“你長大了,嫁人了。要學著自己站起來。”宜妃的語氣幽幽的,宛若從天邊傳來。“現在盛京沒有戰事了,郭絡羅家不受重用了,你父親的案子不能翻動了,……老八媳婦,你現在是老八的福晉,要珍惜。”
八福晉眼裡含淚,呆呆地望著梳妝鏡裡的自己,低低地道:“姑姑,要我彎腰活著,我寧可死了。”
“不是要你彎腰活著,但你該做的要做好。媳婦孝順婆婆,是彎腰嗎?我最喜歡孝順皇太後。”宜妃眼裡有淚,也有笑。“你打小兒長在外祖家,我知道……你必須好強著,可現在不一樣了,你有自己的家了,你不想將自己的家經營的更好嗎?”
八福晉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宮,路上遇到在午門廣場上玩滑板的太子妃和三格格,寒暄幾句話,瞧著太子妃和三格格的母女溫情刺心,找借口告辭。
太子妃至少有一個女兒。
她也沒坐轎子,自己騎著自行車,領著一群丫鬟侍衛,浩浩蕩蕩的,一點不懼街上行人驚豔疑問好奇各種的眼光。
出身在最鼎盛時期的盛京郭絡羅家,母親是嶽親王府的郡主,父親是郭絡羅家的白袍小將,家裡隻有她一個獨女,父母也天天高高興興的寵著一點不著急要小阿哥……
可是轉眼間,什麼都沒有了。
父親獲罪,母親身亡。寄居在外祖家。她隻有挺直了腰杆,她才能活下去。
宜妃的勸說很有道理,很是關心,這是麵對家族命運同樣無能為力的親姑姑,才會有的同命相憐。
可是,八福晉和宜妃不一樣。宜妃有皇上依靠,皇上很薄情,但皇上也重情,皇上也有本事護著他的每一個女人安全無憂。八貝勒那?
她若軟了腰杆子,鬆了那口氣,她的小家可能轉眼就撐不下去了。她寧可被人罵妒忌,罵不孝,她也要撐住了。
八福晉回來府邸,麵對丫鬟下人察言觀色的行禮,冷著俏臉。
在自己的正院裡坐下來,用杯茶,緩一緩情緒,望著府邸裡的燈火通明,莫名地感覺到一縷鑽心的寂寥。
“你們八爺那?”八福晉條件反射地尋找能溫暖自己的,天地間唯一的那個人,”你一句話問出來,她的眉梢眼角都是笑了開來。
一個小丫鬟因為八福晉笑了,心裡的害怕平複一點,又因為八福晉外露的深情,甜甜地笑著福身道:“福晉,爺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八爺的貼身小廝王柱兒小跑進來,手裡捧著一個盒子,咧著大嘴巴開心地行禮:“福晉,四福晉送來的點心。福晉,爺在隔壁雍郡王府用茶說話。四福晉說您要有空過去坐坐。”
八福晉聽說八爺在隔壁四哥家裡,嘴角動動笑了笑,端坐的身姿也放鬆下來。打開小盒子望著裡麵自己喜歡的荷花形狀小點心,臉上笑容加大。
兩家府邸就隔著一條小巷子,兩道牆,關係自然比其他皇家兄弟更有一番親近。小兩口都是身世不堪細說的,也沒一個親兄弟姐妹什麼的,拿四哥四嫂當哥哥嫂嫂,也當半個長輩地敬著。
四哥和四嫂也都是好的。四嫂看著自己,不覺得自己宗室格格的身份高貴,也不覺得自己父母雙亡可憐,隻當自己是“八弟妹”,妹妹一樣地照顧著,每每要八福晉心裡暖烘烘的放鬆。
小丫鬟拿來碟子,八福晉自己將點心裝盤,用小銀叉子叉著用一口,果然是清新甜絲絲的爽口,滿口的極品荷花香,不由地眉開眼笑。
“四哥府上什麼好東西勾著你們八爺了?”八福晉笑。
王柱兒嘿嘿直樂:“福晉,是燒烤那,四爺從工部拿來的西洋啤酒,五爺和六爺也在,那啤酒果然不一樣的味道,四福晉要開了一大木桶,奴才也嘗了一杯那。”
八福晉:“……”
“四嫂是不是故意的,等著我問你?”八福晉笑著站起來,瞧著這奴才還是憨憨地笑,也顧不上罵他了,抬腳就奔著雍郡王府而來。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饑腸轆轆,晚上沒有用飯的肚子餓的“骨碌骨碌”地叫著,提醒她該用飯的事實。
夜色薄薄的,月亮出來引著路,小丫鬟挑著燈籠,雍郡王府門口的石獅子依稀可見,八福晉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進來府邸,望著迎出來的四嫂恍惚間和母親一樣溫柔的麵孔,眼眶一紅,撲在四嫂的懷裡,吸著鼻子惱道:“四嫂做了好吃的,卻不告訴我。”
四福晉驚訝心疼她的模樣,卻也沒有多問,拍著她的後背,哄著道:“我要說了,你一定說:‘那西洋啤酒和我們大清清酒有什麼區彆?’我不說,你這不來了?”
八福晉撒嬌地動動腦袋,隻笑著,好似一隻驕傲的小刺蝟,在包容自己的人的懷裡收斂了刺,還要嘴巴硬著。
四福晉還邀請了其他幾個妯娌,四爺領著兄弟們在前麵園子裡烤著,她們在後麵園子裡烤著,喝個西洋啤酒一杯一杯的,不一會兒都有了醉意,跳著鬨著唱著忘記一切煩惱儘情歡笑。
突然五貝勒跑過來,惱怒地大喊:“四嫂,弟弟玩投壺輸了,被罰來背誦一首詞。
四福晉失笑,嫂嫂弟妹們哈哈哈大笑。
五貝勒紅著臉,大聲地念:“我給嫂嫂們福晉弟妹們背誦一首詩。我最近最喜歡的。啊,有了真賦予的甜美的化妝,美還會展示出多少更多的美。豔麗玫瑰有了活在花朵中的芬芳,在我們的心中會平添出多少嫵媚。……”
皇家妯娌們一起哈哈大笑,伺候的下人都笑得直不起來腰。
胤祺咬牙快速背誦完畢,轉身就跑。身後的笑聲一陣陣直衝雲霄。
毓慶宮裡,太子妃給女兒講故事,哄著她睡覺了,望著她運動後紅撲撲的小臉舒展的眉眼,一腔綿密的母愛聚焦眼底。
為了女兒的前程,她也不能氣餒。太子妃簡單收拾自己,同樣因為一番運動,身心放鬆下來的她,沐浴後穿的衣服也是難得的休閒放鬆,頭發用一根沉香木簪子盤起來。
看明天的事情安排,聽奶嬤嬤說著毓慶宮的事情,聽自己好不容易安插在各宮的人送來的消息:惠妃在天黑以後,去陪著皇太後念佛課,求著皇太後幫忙說情,想要容若的女兒或者曹寅的女兒,這要她頓時著急地去前院書房找太子。
太子正在抄寫經文,橙黃搖曳的燭火下的他,神情專注,身姿端正,一筆一劃俱是格外的用心。屋裡的宮女太監們難得安安靜靜的,生怕打擾到他。
看得太子妃一愣。
隨即她反應過來,五月要過去了,六月初六,太子的生辰,也是太子母親赫舍裡皇後的祭日,太子每年都在五月份開始抄寫經文。
太子妃無端看得鼻子一酸,悄悄地在書架上取來一本書翻著,坐在一邊茶幾上不遠不近的,也不打擾他。
太子抄寫完今天的份額,放下毛筆在筆架上,動動脖子,一抬頭,看見不施脂粉素顏盤頭,沒有釵環的太子妃,衣服也是居家的超寬鬆棉布旗袍,素雅的淡藍色上繡著幾朵小花。
皮膚有一點點黃,眉眼放鬆,上身距離書本有點近還有點眯眯眼,聚精會神地沉浸在書本裡,可能是看到妙處,嘴角挑著一抹笑。
“太子妃?”太子輕喚一聲。
太子妃一個醒神,抬頭笑解釋道:“我來找爺有點事,看見爺在忙著,就拿本書等著,沒想到這書本這樣好。”舉著書本給他看封麵,“《莎士比亞詩歌選集》,爺看過了嗎?”
“武英殿新翻譯的,爺還沒看。”太子盯著她的眼睛,微微皺眉:“太子妃,你近視眼?”
那語氣,好似在問你居然是一個瘸子。
太子妃咬牙,硬擠出來一句:“一點點。太醫看過了,說是假性近視不用佩戴眼睛,慢慢地養著回來。戴著眼鏡了,就真近視了。”
“以後多注意,少用眼。”太子叮囑一句,順手接過來宮女手裡的茶杯用一口,“太子妃來,有何事?”
太子妃一揮手,要賈應選帶著人都退下,放好書本在書架子上,站著,直視太子。
“爺,惠母妃去求太後娘娘,要給大哥府上要容若的女兒,曹寅的女兒那。”
“……孤隱約猜到了,惠母妃求不來。”雖然堵心,但太子有底氣,皇太後一定不管這個事,康熙一定不會答應。
太子妃皺眉:“爺,您心裡有數,我就放心了。可爺知道,惠母妃一定求不來,惠母妃難道不知道?為什麼惠母妃還會去求?”
“……”
太子妃深呼吸一口:“爺,容若的兩個女兒都是正室夫人,曹寅的前兩個女兒還是定下來的未來王妃,他們的小女兒進了大哥府上,什麼身份?這些事情,惠母妃一定有考慮。”目光灼灼地盯著太子的眼睛。
太子無心品茶了,放下茶盞,一抬眼,冷笑道:“這事情,孤也沒有必要瞞著你。有幕僚提議,要孤去求汗阿瑪,要來容若和曹寅的小女兒。”
晴天霹靂!!
“爺,您!您要拉攏容若和曹寅?”眾所周知,容若和曹寅都是愛女兒的,彆的官員不會因為一個女兒怎麼幫著女婿,但他們一定會。“爺,您答應了?”
太子搖搖頭,又點點頭:“孤還沒有決定。”
和滿蒙軍功集團耗著這麼多年,直到如今,鈕祜祿家看似低頭了,其實還是傲氣著。而納蘭家代表的八旗貴族後起之秀……
他不說,太子妃也猜到了,臨陣磨槍表麵光,他在猶豫能不能拉攏得來。
太子妃深呼一口氣:“爺,您去試一試那。就算沒有可能。可就惠母妃考慮的,不能要她們進來毓慶宮,打亂了這件事。我們也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