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謝皇上賞賜。”劉聲芳笑哈哈的:“皇上,老臣也聽說西洋咖啡的妙處,比喝茶更提神,價格也貴得很。”
“不用擔心價格。不就是熱地方長的樹果子?朕要南海幾個島都種,你們要喝得習慣,以後可以天天喝。”康熙坐擁天下,財大氣粗得很。
劉聲芳眼裡浮現一抹真實的驕傲,笑得一臉諂媚:“皇上,我們大清現在,北邊冷的夏天穿棉襖,南邊熱的冬天穿裙子。”
康熙失笑:“要不說做父親的為難嗎?朕還記得,幾個孩子小的時候,朕領著他們學習議政,討論tai灣要不要派兵駐守,正式納入大清,幾個孩子都驚訝,說,不是整個南海都是我們大清的嗎?朕當時尷尬的呀。”瞧著劉聲芳震驚的模樣,氣惱道:“你說,朕能說出來,那南海不是我們的,那蘇祿群島被西班牙人占著嗎?朕也要麵子的不是?”
劉聲芳為了忍住不笑出來,臉上肌肉不停抽搐。
不用猜,這一定是四爺說的。
梁九功端著托盤進來,放下兩杯咖啡,再分彆放下兩個小調料杯,康熙示意劉聲芳:“嘗一嘗,一個是牛奶,一個是砂糖。你要覺得苦,加一點。”說著話,他自己將一小杯滿滿的牛奶倒進去,用咖啡杯裡的小湯勺輕輕地攪拌,又說:“當時在座的大臣都臉紅,自覺收複小琉球小島了,南海的任務就是完成了,可是呀,孩子的一句話,打破了自滿的幻想。”
“都是債啊。”康熙總結。“夏天要吃南海的海鮮,冬天要吃南海的水果,朕能怎麼辦?將來這曆史書要是寫,朕為了給孩子賺一口吃的,和西法英聯軍打架,嘿!那才是好名聲。”
劉聲芳剛因為這從沒見過的咖啡杯式樣好奇,學著皇上的樣子,加了一杯奶攪拌,嘗了一口,苦的他差點吐出來,趕緊地加糖。聽到皇上說到這裡,樂嗬嗬的:“皇上,您是千年才出來一個的慈父仁君,皇子們也是知道您對他們好,才這樣和你要東西。”
“可彆。”康熙牙疼,下巴點著他手中的咖啡杯:“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好的,精致的。說喝茶有茶杯,用咖啡要有咖啡杯,老百姓家裡,一口大瓷碗吃飯喝水喝茶,不是一樣舒暢?就是慣的。”
那可不是?皇上您在四爺小時候扛著火銃去內務府沒有處罰,現在您也隻能繼續慣著。但是劉聲芳對手裡的咖啡杯很是欣賞:“皇上,這杯子好,喝茶方便。臣記得,西洋的咖啡杯都是描金琺琅手繪珠寶,這杯子線條流暢,簡約到極點,手把剛好順手,百看不厭。”
“就是折騰。”康熙嫌棄。“赫世亨的病情怎麼樣了?前些日子和朕哭著說,渾身乏力難受,要食補,要吃龍涎香,你說那木頭疙瘩真能吃嗎?朕是堅決不吃,朕賜給他,他吃了,也沒見好。”
劉聲芳是最新接手赫世亨這位病人。
赫世亨,包衣旗完顏氏,內務府八品員外郎,但他和康熙的關係卻是非一般的親近。康熙小時候,他背著管製嚴格的太皇太後,偷偷給康熙找來漢家書本。到康熙親政,他又負責康熙所需要的紙筆墨硯,以至於各種器物裝飾。劉聲芳是江蘇人,祖上曆代行醫。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南巡期間,劉聲芳以高明的醫術,得到了康熙皇帝的賞識,將他從江南帶到京城,進入太醫院,當了一名禦醫。按道理,赫世亨這樣的官兒請不到他。
但是康熙念著,因為赫世亨看了兩個大夫也沒好還越發嚴重,親自吩咐劉聲芳去給赫世亨看病。
此刻劉聲芳聽康熙問起來,笑道:“皇上,臣昨兒去給赫世亨診脈,他還在說自己糊塗那,聽了民間的方子要吃龍涎香,吃的腸胃不適。赫世亨用了幾服藥,之前的腿痛,早晨發冷,午後發燒躁熱,已經好轉,隻還需要休息,臣推斷,是氣虛。”
康熙一聽頗感欣慰,吩咐梁九功:“他用藥後嘴巴沒有味道,從膳房取美食、麅肉,稍食之看。氣虛、氣虛……”康熙也懂醫術的,又道:“給他送去一些新鮮的麅肉和黃雉。”又叮囑:“告訴他,切記不要暴飲暴食,保持良好的心態,切記不能因為是朕賞賜的,心情喜悅,大吃特吃食之太過,務少食之。謹記情須愉悅,勿得煩悶,若違朕旨,恐出他故。”
梁九功越聽越笑,康熙也笑,劉聲芳更是笑。
赫世亨是個妙老頭,彆人收到康熙賞賜的吃食恨不得供起來,他是搶著吃,即使他吃飽了,也要護著。當然,這笑話也就康熙來說。
康熙也覺得這老小子總不好是個事兒,板著臉告訴梁九功:“告訴他一定要聽到心裡去,朕若知道他不聽話,斷不寬肴,必將他赫世亨交與其妻掐死。”
一時間,屋裡的都哈哈哈哈大笑,康熙也無奈地笑。
這又是赫世亨的一個笑話了,他懼內。
劉聲芳笑道:“皇上,臣聽同僚們說,他們以前還背後嘀咕那,說這赫世亨在家裡的模樣,將來他女兒可怎麼嫁人哦?上次臣和他聊起來,他還罵我們就是嫉妒他有女兒疼。”
哈哈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康熙一邊笑一邊搖頭,看一眼牆上的時間,用一口咖啡道:“他呀,在家裡就那個德行,教導的他閨女也是隨了他妻子的母老虎性子。現在他閨女進了你們四爺的府上,嘿,那見天兒鬨騰的。皇貴妃見天兒說,幸虧四福晉能乾。要按你們四爺的孩子性子,帶頭一起玩一起鬨的,上房揭瓦的,朕頭發也愁白了。”
“皇上,赫世亨的女兒……”劉聲芳進京不久,但職業使然,對各家各戶各人的私密事兒都多少知道一點兒,萬沒想到,那傳說中的內務府小母老虎,進了四爺的後院,哭笑不得。“皇上,臣去四爺府上,見到格格們,都是賢良淑德的安靜有禮。”
“也就在你們的麵前還好了。”康熙語氣嫌棄。一口喝完手裡的咖啡杯,看一眼時間,對劉聲芳道:“朕去上朝,你喝著。梁九功派人準備著,走的時候帶回去一點,給家裡人嘗個新鮮。”
“臣謝皇上賞賜。”
劉聲芳行禮一起身,正好看見皇上醬色常服的海水江崖袍腳,後頭跟著的禮儀太監等人。
梁九功端著完美無缺的大總管微笑:“老禦醫,咱家吩咐小太監打包,您家裡幾口人?”
劉聲芳也笑得格外熱乎,但又分寸恰到好處。
“勞煩梁總管,家裡六口人。”
“好嘞,老禦醫稍等著。”
梁九功出去,小聲地吩咐了。劉聲芳用完了這一杯咖啡,精神抖擻,回到家,就看到一家老小恭敬地圍著宮裡送來的,一個雕花精美的大食盒。
領著一家人對著皇宮的方向磕頭謝恩,打開一看,一包咖啡豆,一個小小的咖啡機,一銀壺鮮奶,一包細砂糖,各種用法和用量,都在一張紙寫的明明白白。
劉聲芳聽著一家人驚奇的議論聲,自己也不由地感歎,宮裡人做事的細致。
宰相門前七品官。皇上的跟前,一個看門掃地的,端茶倒水的,都是了不得。不光是走出去有麵子,實惠也是實打實的:皇上對身邊的人親近著,皇上自己不講究吃穿的,卻對人大方。
大臣們都身負國事,皇上喜歡和一些編書文官、老禦醫……說說話兒,就好比今天皇上和他。
當然,作為和皇上親近的人,也要承擔一定的風險,閉緊了嘴巴。四爺的身體好了,皇上上次打擊武林中人暫停的勢頭,也要繼續了。思及康熙會在武林中再次掀起來的血雨腥風,這要他不由地默默悲歎一聲。
四爺被刺傷,主謀的、相關的、買凶的、刺殺的……怎麼可能不漏一點蛛絲馬跡?人間之事,但凡行動,都有痕跡。皇上疼四爺,這一番雷霆之怒必然是血流成河。
皇上還默許赫世亨的女兒進了四爺的後院。雖然劉聲芳不懂朝裡的事情,他這般歲數,走南闖北見過的大戶人家多了,當家老爺最得用的身邊奴才的女兒的許配,關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乾清宮朝會,在繼續。
康熙還是端坐,認真地聽著下方的吵鬨。
很明顯,這一刻鐘的時間加一杯咖啡,不光要他們醒了困更有了精神,一團一夥的,也都有了決定。
跟著老大胤禔的人,最是痛恨索額圖的清官忠臣、一些漢家文臣……都還是激烈反對。但太子的人,明顯地在幫著索額圖說話。
“皇上,索額圖不管怎麼說,也是有功勞的。索額圖有能力,對皇上對大清忠心耿耿,在此朝野動蕩之際,最是合適出麵。”
“皇上,人孰能無過?索額圖在家裡反省這麼久一直愧疚自責,皇上,臣請給索額圖一個機會。”
康熙摸著胡子還是不言不語的,看一眼下方的工部尚書、工部的其他官員,臉上還帶著一抹笑兒。
工部尚書薩穆哈,鑲黃旗烏雅氏,和四爺的母家包衣旗烏雅氏一個姓氏,但兩個家族很遠。文采好出身於皇帝秘書選拔之地的翰林院,一路從筆帖式升遷上來,人也是傲氣的。
既然跟著四爺頭鐵地乾了這麼幾年,康熙了解他,絕對不是認慫叛逃的。此刻不出聲,兩不相幫,還頗有看熱鬨的架勢,實在是要康熙情不自禁地樂嗬。
果然,有其他人看不過去了。
大理寺卿阿進泰大吼一聲:“啟奏皇上,我們在討論四貝勒的事情,臣害怕四貝勒,但也敬佩四貝勒。索額圖的事情拿出來說,是為哪般?”
吏部侍郎杜默臣緊跟著,激憤難忍:“皇上,臣不同意。索額圖也是大清的英雄,也曾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皇上,臣也想知道這是為了哪般?為什麼工部同僚們一起看大戲的置身事外?”
都統薩爾邦阿更是直接踹身邊的一個小官一腳,對康熙大喝一聲:“皇上,一事論一事,臣也不服工部的做派。”
康熙一眯眼。
工部尚書薩穆哈猛地站出來,直直地麵對康熙和這些人:“皇上,臣等冤枉。皇上,我們是工官。負責營造等等,有關於索額圖要不要起複,自有皇上和諸位大臣們討論,臣等不懂不參與,到他們的嘴裡,這也是過錯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康熙都因為他的厚臉皮抽抽嘴角。
其他大臣更是被噎住。
跟著四爺追查款項,整頓作坊,清查賬目……你不是隻負責營造的工官了?我呸呸呸你個不要臉的!
但是薩穆哈就是理直氣壯:“皇上,但凡事情,術業有專攻。否則失之毫厘謬以千裡。臣等安靜地聽著,學習著,這不是置之事外,這是有自知之明的避嫌。”
康熙受不住地咳嗽一聲。
瞬間安靜。
這邊的動靜,要一個大殿都靜了下來。
幾個大臣因為他的話笑出來,幾個一張臉憋的青紫,還有幾個目瞪口呆,更多的是,靜心等候:四爺被這般打壓下去,索額圖上來,四爺會是什麼態度?求和?示弱認輸?還是硬抗?
康熙、太子胤礽、胤禔、胤祉……都想知道。
胤祥和胤禵幾個弟弟一臉不掩飾的憤恨:四哥才不會認輸!四哥沒有輸!
薩爾邦阿被他連損帶罵的不要臉氣得一個倒仰,此刻因為眾人的安靜覺得丟了麵子,跳起來指著鼻子大罵道:“你是工官?我聽著你是嘴皮子官。四爺平時就是這樣教導你們的?”
“就是。四爺總不會告訴你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杜默臣換一口譏諷道:“身為朝廷命官,當以天下為己任,什麼是和你有關的,什麼是和你無關的?”
薩穆哈微笑:“四爺教導我們,凡事先把自己手頭的事情做好,再去管其他的,這是各司其職。”
!!
這是罵他們自己的差事不做,光在這裡鬨騰啊!
阿進泰獰笑一聲,森冷的目光對上他含笑的老眼,笑道:“這麼說,工部的今天事情做完了嗎?”
薩穆哈收起來微笑,公事公辦的態度:“上午的差事已經基本處理完。”
“可喜可賀啊。”阿進泰追著上來,殺機透過聲音傳進薩穆哈的耳朵:“不知道,工部的官員們聽了這半天,都學到了什麼?可有什麼想說的沒有呀?”
這問題有點陷阱。要是說什麼也沒學到,豈不是落下一個愚笨的名聲?要直接說了想法,那不是參與進去了?薩穆哈扯著一絲冷笑盯了他一眼,突然大笑一聲,轉身,對皇上躬身行禮。
“皇上,臣對朝堂上這樣的大事,還在學習中。隻是對索額圖,有點私人看法。皇上,臣之前處罰一個前去青樓見世麵的匠人,聽他說,在八大胡同有名的香蘭園見到索額圖的兒子格爾芬,一出手就是一萬兩銀子包下來頭牌的初夜。皇上,臣聽說,格爾芬在家裡反省,但官職還在。這……臣知道,家事不好管,家家都有這樣不成器的。可臣還是認為,索額圖應該儘量管管,如此大手腳地花銀子,……”
後麵的“堂而皇之地進出青樓包養頭牌,置朝廷法規和體麵不顧,也不是旁支,而是索額圖的兒子……”不需他說出來,都明白著。
康熙變了臉:他始終認為,不能控製自己下半身軟了脊梁的人不配為官!
太子咬牙:以為四弟提起來索額圖是轉移火力,難道錯了?
相關的人,有震驚恐懼的,有幸災樂禍的,有的暗自歎息:四爺果然是四爺,這樣的求和機會,他也不要。
八爺看在眼裡,差點沒忍住露出來一個冷笑:雍正會認輸?真以為他要人提起來索額圖,是為了求和避風頭?可能他就故意的安排工部官員看熱鬨,等著你們忍不住跳出來,要薩穆哈有機會提出來這個事情那。
八爺在心裡暗罵一聲狡猾的雍正!康熙不由地多看一眼老八:難到老八除了會拉攏人,還真懂幾分老四?
《大清律例》“官吏宿娼”條規定:“凡(文武)官吏宿娼(狎ji飲酒亦坐此律)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應襲蔭)宿娼者,罪亦如之。”刑罰沿襲了明朝的嚴苛規定,還把親友“狎ji飲酒”也算上了。
當然,這片土地上,永遠存在明暗兩套做法、兩個係統。白紙黑字的禁令總敵不過私底下的通融、操作和人情。相反禁令越嚴,暗中的反彈就可能越厲害。
儘管順治和康熙都因為逛青樓罷了好幾個大員的官職,官員暗中逛青樓依然成風。甚至因為“狎優”可以通融,官吏可以招伶人陪酒唱曲。於是乎,優伶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ji女ji男的角色,ji女ji男們打著孌童、優童、歌童……名號,大行其道。
但是,哪怕街頭小兒都知道,隻要沒人管,狎妓交遊並非大事,大家都這樣嘛;但朝廷上的官員們都知道,依照康熙對於官員們逛ji女ji男們的痛恨,一旦有人要借機做文章,任何官員和青樓之間的小事都是大事,能掀起政壇波瀾。
此刻,所有想要打壓索額圖的官員都是心裡歡呼,所有想要提起來索額圖的官員們都是擔憂,吏部侍郎杜默臣反應最快,忙對皇上懇請道:“皇上,索額圖之前病了一場,很是嚴重,疏忽了家事,這是他的責任。隻是格爾芬在反省期間,並不是在任職期間,求皇上通融。”
康熙麵無表情:“‘街頭儘是郎員主,談助無非白發中。除卻早衙遲畫到,閒來隻是逛胡同。’依稀記得,這是當年明中後的官場場景。朕記得啊,小的時候,先皇教導朕,說,一定要記得這個教訓。官員們是國家的柱石啊。柱石不能倒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