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嫡子繼承製?康熙唇邊溢出一抹冷笑,實質的冰冷。曾經他也奢望過,夢想過,一定要以嫡子繼位,他一定能證明,自己會教養出來全天下最好的皇太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今想來,隻覺得可笑啊可笑啊。
康熙幾乎都可以想象,王剡等清流文臣,一心期待太子登基的渴盼,這兩年麵對世事變化的著急,驀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王剡是一個傻瓜啊,梁九功你說,王剡這麼老了,還操心,是不是很傻?”康熙笑著,好似真的疑惑不解地問著。
梁九功僵住的身體一動,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但見康熙大聲地笑著的動作一頓,所有的表情一收,又恢複他帝王高深莫測的模樣,目光傷痛地望著窗外搖曳的花影,聲音低低模糊地說了一句什麼。
梁九功沒有聽清,一低頭,腦袋貼著地磚,身體輕輕地顫抖。
康熙踉蹌地一轉身,僵硬的身體機械地動著,步履蹣跚地一步一步走著,自己躺到了鋪著長絨毛毯的細藤躺椅上,輕輕地閉上眼。
夜色深沉,康熙似乎是睡著了,呼吸幾不可聞。
梁九功聽著一更天的鑼鼓聲,一手扶著牆,艱難地爬起來,渾身骨骼動一下哢嚓哢嚓地響,膝蓋上密密麻麻的針紮地疼。
他挪步走著,舉著一個毛毯來給康熙蓋上的時候,那個青衣侍衛又進來了,跪在康熙的腳邊,低低地說:“皇上,大阿哥的病情暫時穩住了。太子殿下陪著李佳側妃一起休息。”
再一磕頭,起身離開了。
梁九功整理毯子的動作一頓,再拿來一個腳蹬給康熙搭著腳,用一個小毯子給康熙蓋上小腿和腳麵。
這一夜一天,康熙迷迷糊糊的醒來,睡著,一直到第一天的下午,他也沒有等來,太子去看望四兒子的消息。
原本就比同齡人顯得蒼老的臉,好似一瞬間門老了十年。
小太監擺開膳桌,梁九功端來吃食放在他的麵前,他起身洗漱,機械地用著薺菜羹、野韭黃……做的湯湯水水炸醬麵,一口一口,硬逼著自己用飯。
太皇太後臨終前,勸說他:“皇帝,你是大清的皇帝,當以江山傳承為重,莫要執著於嫡子的名分,父子的感情,和元後的情意。”
太皇太後還說:“我心疼皇帝。我不敢想那一天,當皇帝和太子父子決裂,權利衝突,感情衝突爆發出來,皇帝有多傷心。”
太皇太後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悲痛地說:“祖母的小玄燁,你要堅強。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廢太子的心思,你要想清楚,你廢了太子,你的其他兒子會一起瘋搶這個皇太子的位子,你呀,祖母心疼你呀,你沒有經曆過兄弟相爭骨肉相殘,你不知道那挖心的痛啊。”
康熙一口一口地喝湯,大口大口地咀嚼下咽。
他很高興,這一夜一天沒有人打擾他,給他一個清淨。
傳承大業未定,他必須撐住了,他必須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他記得自己和皇祖母訴說苦悶:“孫兒養著他們一個個的長大,曾經以為那是天底下最難的事情了,孫兒的一個個孩子養不住,不得不學著賤養的名頭,送老大和老去臣子家裡養著,可是孫兒現在才知道啊,要養他們一個個堂堂正正的勇敢做人,更難,難比上青天。”
他記得自己和皇祖母保證:“玄燁的孩子,一定都是好的,兄友弟恭、一起護佑祖宗基業傳承。”
他記得,自己在無逸齋看著一個個兒女小禾苗地茁壯長著,鬱鬱蔥蔥,心中那無儘的驕傲和自豪。比他登基那天還激動。國土小了他能去打,敵人來了他能上戰場,可是他的兒女們啊,每一個都是長生天賜予他的寶。
他喝完了一碗薺菜花生湯,腸胃緩和,端起來麵碗,麵對細細的麥子麵條感恩地用著。這是無逸齋的菜地裡,去年收割的麥子磨出來的麵粉做的,他的子女們親手種的麥子。
一碗湯,一碗麵用完,康熙洗漱淨手,站起來,去外頭散步,剛出來屋子,眼睛不適合陽光,眯了眯眼,半閉著眼睛慢慢地走著。
陽光很舒服,恰到好處地落在人身上,驅散人身上的腐朽陰霾,卻不灼熱。
老一和老四決裂的一幕一幕在眼前晃悠,走馬燈似的清晰。康熙知道,他做了決定了,要在有繼承權的正妃福晉的兒子裡選一個繼承人,可他還是對太子抱有最大的期待和希望。
玫瑰花開的好,幾個小太監在澆水,聽到其中一個管事太監要一個小宮女去井裡打水,那小宮女嘟著嘴道:“我就不去。我力氣大,管事也不能抓住了我使喚啊。”一扭頭,“你要她們去。拎不動抬著。哼!”
康熙無聲地笑笑。
奴才們見到他驚慌地行禮,他還是笑。
一個宮女拎不動一桶水,可以兩個宮女抬著。
一個兒子坐不穩江山,可以兩個皇子抬著嗎?
他搖頭失笑。
繼續漫無目的地散步。
龍椅再寬再大,也隻能坐一個兒子。可能他一開始,就是錯的。
孤家寡人啊。
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才能坐上那個位子。坐上去了,就注定永遠是孤家寡人。
康熙背負雙手,舉目望天。
天空很藍,淺淺的藍,就像是塊藍水晶,幾片薄紗似的輕雲飄著,純潔,清爽。要人向往,也要人不敢直視。
太皇太後駕崩的時候,他感受到作為孤家寡人的悲戚。
卻是如今,方完全體會其中滋味。
當時的他能大哭絕食消瘦不上朝,儘情發泄。
如今,卻是隻有對著藍天的安靜的凝視。
*
康熙用飯了,出門散步了。
皇太後、皇貴妃、惠妃……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默地去佛堂念佛。
四貝勒府上,昨天一個傍晚因為府裡拆郡王匾額等等事情,激烈地打鬨一場,鑽桌子大醉一場的皇子們一個個抱頭醒來,艱難地動動眼珠子,肚子裡就是“咕嚕咕嚕”的山響。
胤祥嘟囔一聲:“什麼時辰了?”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都下午了。”怪不得這麼餓。胤祥捂著腦袋一個翻身,嚷嚷道:“哥,你怎麼還在這裡?嘰嘰什麼那?”
床前的胤祉瞬間門變臉,凶神惡煞、橫眉豎眼。
手上一掀被子,命令小丫鬟:“哥陪著弘暉說話,不嘰嘰難道之乎者也?打開窗簾。”
陽光刷地照射進來,一室明亮。
怒道:“你們一個個的都睡個不醒,我能不留下來嗎?我要不在,你們再去找你們四哥鬨騰,我能放心嗎?啊!快起來!”
胤祥:“……”
伸手在額頭擋住明亮的陽光,眯了眯眼,不情願地答應道:“知道了不鬨了。”
胤祉冷笑:“你們也不敢鬨了。再鬨你們四哥一人一腳,要你們去護城河裡醒一醒腦袋。”
“……”
所以說,哥這永遠酸臭還刻薄的嘴巴,真的沒救了。胤祥一個鯉魚打挺站在床上,瞪大了眼睛望著哥,氣沉丹田大喊一聲:“我不鬨了,哥你去喊十四弟起床吧。”
“哼。”誠郡王冷哼一聲,仰著下巴,“那還用你說?”轉身,手上的檀木扇子刷地打開,搖著八字步走了。
胤祥等他的背影看不見了,麵容一變,黑沉沉的,目光幽深莫測。隻一瞬間門,又變成了少年郎熱情開朗的模樣,快的要幾個伺候的丫鬟都以為是幻覺。
胤祥收拾好自己,在園子裡踱著八字步,看著蝴蝶繞著花兒飛,幾個小嫂子舉著團扇歡樂地撲著,見到了他,一起端著嫂子的架子給他行禮。
“嫂嫂們請起。”胤祥爽朗地笑。十四五歲青蔥少年挺拔矯健的身姿,宛若一隻展翅的小鷹兒,在春天的浩浩長空中遨翔,美妙而又清靜。要人一眼看去,暖暖的、勇敢的。一雙黑黝黝的眼珠子,好似頭頂的萬裡晴空,一片湛藍的澄明,誰看了無不心生歡喜。
格格們也捂嘴兒笑。
“十弟,用了晚膳了嗎?”其中一個最年長的格格問道。
“先去給四哥四嫂請安,馬上去用晚膳。”胤祥一抱拳,拱手行禮:“嫂子們再會。”
格格們瞧著他的背影,一起搖頭笑:自家爺最喜歡的兩個弟弟,個人事情也隨著爺,身邊都還沒個伺候的侍女,還都是沒長大的小男孩。
胤祥來到正院,一眼看到藍色的遊戲小帳篷裡,一雙白胖的小腳丫伸出來,他蹲下來探頭一看,就看到原木色木質地板上,小侄子趴在帳篷門口,小胖臉滿是茫然地望著前方的道路,緊接著就是手腳一起爬著,爬一會兒停下來看看,繼續手腳並用地爬。
小胖屁股一扭一扭的,胖嘟嘟的背部一圈一圈的肉肉跟著爬行一起動,紅色的肚兜帶子係成蝴蝶結,要多可樂有多可樂。
胤祥抖著肩膀笑,瞧著他爬啊爬,因為這帳篷裡的路設計的有點複雜,等他爬著拐彎不見了,忙起身到另一頭找。
但見他四哥四嫂在帳篷的另一頭,一個小桌擺開,上頭瓜子茶點水果樣樣齊全,四哥看書,四嫂則是眼睛盯著帳篷出口。
胤祥有點懵。
“四哥四嫂,你們要弘暉一個人爬?他猶豫那。”胤祥眼見他們這故意的模樣,心疼侄子。
四爺頭也沒抬,隨口一句:“就是要鍛煉他,要他知道,即使他看不到阿瑪額涅,阿瑪額涅也會回來的,永遠在他身邊。”
“……”這是什麼道理?胤祥顧不得多說了,看見四哥一轉頭笑容大大的,四嫂激動地站起來,忙回頭看。
“啊啊!”弘暉大聲喊著,在帳篷口快速地爬出來,“嗖嗖嗖”的,小模樣彆提多開心了。
“弘暉真棒。”四福晉衝上去,一把抱住胖兒子親親。弘暉看起來也比平時高興,可能是他找了半天終於自己找到父母的緣故,尖叫地笑著糊了父母一臉口水,十叔、趕來的叔叔伯伯們一臉口水。
第一次在帳篷裡自己爬,他的速度快多了,不再猶豫,很快到了出口對著父母激動大喊:“啊嗚!啊嗚!”
第次再爬,他有了探索的樂趣,在帳篷裡東看看細看看,裡麵的小玩具,紅色布老虎、彩色小皮球、綠色小木頭狗狗、障礙物的小軟枕……他每一個都好奇不已,伸手抓住,推著,壓著……玩得不亦樂乎。
叔叔伯伯們蹲在兩頭看著,臉上不知不覺都是寵溺的笑兒。
四福晉也不再緊張。
四爺還是在安靜看書。
等到一起用膳的時候,他在阿瑪的懷裡大口吃飯,小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大眼睛眯眯著成一條縫,光是看他吃飯就香的能多吃兩碗米。
五貝勒胤祺一揚眉:“四哥,弘暉侄子學說話學走路的事情,不著急?”
“不著急。躺著走路舒服。”四爺在兒子的孝心下,自己用了一口果泥,再喂兒子一口。
兄弟們:“……”
那可真是,站直了多累啊。兄弟們一起笑四弟/四哥要弘暉和他一起憊懶。胤祉故意道:“四弟啊,哥聽說,自從弘暉開始添加輔食,隻要四弟有空就是四弟喂著?”
“他額涅喂飯,總是光顧著喂他,自己忘記用飯。”
“……”
六貝勒胤祚真心好奇,看一眼和小侄子一人一口開心用飯的四哥,問道:“四哥,那沒有鹽的果泥肉泥豆腐泥,你能吃得下?”
“不是吃得下吃不下。”七貝勒胤祐皺眉:“一般都是乳母喂孩子,哪有父親親自照顧的?”
“就是。”九阿哥胤禟幫腔。“四哥,我家裡的小子來你家一次,都要來給你做兒子了。”
哈哈哈哈。兄弟們噴飯大笑。
弘暉因為叔伯們的笑聲,好奇地一抬頭,咧著小嘴巴也對著阿瑪笑:“啊啊~”手舞足蹈,眼睛亮亮的歡喜。
“啊啊~~”四爺低頭親他的額頭,他開心地嘟著嘴巴親阿瑪的麵頰,好嘛,嘴巴上一圈的果泥,全親他阿瑪的臉上。
四爺樂嗬嗬的,響亮地親回去他的胖臉蛋兒。
“啊嗚!啊嗚!”阿瑪和自己玩親親,弘暉開心的忘記了用飯,跳著小身體跟要蹦起來似的。
四爺兩口用完小碗裡剩下的果泥,抱著他去看螞蟻、蝴蝶兒……牡丹、月季……專心陪著他說話玩樂。
兄弟們牙疼地表示:這父子兩個身上都是酸臭味,真討厭。
胤祥示意小丫鬟給他添半碗飯,身體一歪,眼睛看著四哥今天特意穿著鬆江棉的純藍色長袍,一樂:“四哥啊,現在穿衣服也越來越隨意了。我告訴你們,我剛問四哥為什麼這樣和弘暉玩?你們猜猜。”
“這有什麼好猜的?”胤禵抓住一根烤鴨腿大口咬著,咽下去後很是看熱鬨地笑。“四哥當弘暉是玩伴養著那。”
幾個兄弟一聽,一起大笑,笑到一半,聽到胤祥大喊一聲:“不是。”齊齊愣住地看他。
胤祥接過來小丫鬟手裡的小碗,放在身前,目光巡視一圈等候的哥哥們,嬉笑:“四哥說,要鍛煉弘暉習慣,看不見父母了,也知道父母在他身邊。”
瞧著一個個稀奇吃驚的模樣,眉開眼笑的。
“我又問了四嫂和奶嬤嬤們,四嫂說,自從弘暉爬的越來越快,還能扶著人站住了,四哥就開始鍛煉他,先是喜歡的布老虎被藏在身後了,再是被掖在靠枕後麵了,……他一開始著急找,慢慢的就習慣了,知道東西在其他地方那,不慌不忙的。四嫂一開始和他玩小的躲貓貓,站在門後探頭伸頭,他就知道了,父母可能在他眼睛看不見的地方,一步一步的引導……”眉心微皺,有點不明白的樣子:“說是弘暉開始要探索外頭的世界了,離開父母的懷抱,可能沒有安全感,要在鼓勵他勇敢探索的同時,給他安全感。”
“……”
兄弟們聽到這裡,臉上的驚訝收住了,齊齊傻眼地看著胤祥,目光意味深長。
胤祥耍寶以為成功了,突然麵對哥哥不正常的反應,好奇地問:“……哥哥們要說什麼?”
“咳咳。”胤祺咳嗽一聲,眼睛望著藍天,頗有感觸的模樣,一開口,語氣幽幽的,還帶著一點傷懷。“哥哥們能說什麼那?哥哥們記得,你小的時候啊,四哥遠在邊境,每次寫信來都說,要陪著十弟說話玩耍,躲貓貓、拚積木……要有耐心,十弟說話聽不懂也要附和著,哎~~哥,四哥說這叫什麼?”
胤祉夾一筷子炒柳芽兒進嘴巴,一咽下,淡淡的一句:“情緒價值吧,我也記不清了。”
這哪裡是記不清?這是記得格外清楚,還記仇那。
胤祥有點傻。
胤禵瞪大了眼睛吃飯的動作停頓,還沒弄明白情況,但心裡頭那“四哥果然最疼十哥”的怒火已經開始升騰。
年長幾歲的哥哥們“矜持”地笑。
“噗嗤”,八貝勒胤禩笑了出來,因為十弟張大嘴巴呆滯的模樣,眉眼一起大笑。
“我記得,四哥還解釋了,說,奶嬤嬤們宮女太監們和十弟說話,那是恭維的;母妃們和他說話,是逗弄他的。要我們和他說話,千萬注意平等尊重。”
哈哈哈哈哈!哥哥們齊齊大笑出來,前仰後合的。
胤禵的臉綠了,死死地瞪著十哥,跟看著絕世大仇人似的。
胤祥的臉紅了。
原來小時候四哥遠在邊境的時候,也是念著自己的。哥哥們細心耐心地領著自己玩樂念書開蒙,都是四哥囑咐的。
有點羞恥,有點隱約的歡喜……胤祥猛地低頭扒飯。
“哼!”胤禵黑著臉,大口咬著鴨腿肉,跟咬著親哥子的肉一般。
哥哥們更能笑了,笑得都直不起來腰。
幾個小丫鬟都紅著臉捂嘴笑。
要說人小時候被怎麼養著,那形成的性格真不一樣。胤祥心胸大氣豪爽,長相精致也疏闊,誰見了都說十阿哥甚是體麵,行動間門充滿要人信服的力量感,卻又不魯莽,有耐心,有毅力,……多少和兒時環境有關。
兄弟們用了一頓開開心心的晚膳,胤祥和胤禵兩個騎馬回去無逸齋上課,其他有差事的,去各自的衙門。除了四爺在家帶娃。
胤禩和七哥胤祐,來到理藩院,迎頭見到幾個同僚,無端地和容若感歎一句:“安全感、尊重……這些個東西啊,玄之又玄,但必不可少。”
容若一愣,隨之微笑:“八爺言之有理。這是萬物生靈的靈氣兒之一。”
胤祐看一眼準備出門的同僚們,問道:“還差半個小時下衙,有事?”
一個主事微微彎腰,討巧地笑道:“七爺、八爺,今天索額圖大人宴請,我們去蹭蹭飯熱鬨熱鬨。”
“哦~”胤禩目光一閃,看向容若:“其他衙門都有人去?”
“各個衙門都派人去了。”理藩院尚書容若,手上理著被風吹亂的美胡須,臉上得體客觀地微笑著,看不出來一點特彆的表情。“大喜事,家裡也都派人送去了賀禮。”
這可真是,索額圖的大麵子了。
胤禩笑得越發溫潤如玉,唇角挑起來的弧度,都好似精確測量過的完美。
“工部也派人去了?”胤祐直接。
幾個人一起微笑。
容若道:“薩穆哈早就派人去了,說是去得早了,禮物‘低調’一點兒,也沒人注意。”
“噗嗤”,胤祐笑了出來。這薩穆哈果然鬼頭。看向容若:“今天吃酒,明兒按時來上值嗎?”
一個同僚回答:“剛通知下來,皇上特意給了一天假,說今天晚上儘情吃酒。”很是羨慕向往的語氣。
“……”
這真是大麵子了。胤禩微微一笑,他都好像看到康熙微笑地站在窗邊聽著小太監彙報,誰誰先去了?做了哪桌?什麼禮物?價值多少?摸著下巴誌滿意得地琢磨著:你們快吃快吃,吃飽了,朕好宰殺。
這畫麵先嚇得他自己一個激靈,麵對眾人眼裡的疑問,苦笑道:“幸虧爺不用去,爺這個月,光是紅白喪事出禮金出了一萬兩了,光了。”
眾人一聽,一起露出來一個微妙的萬分理解的笑。
人情來往必不可少。對於家境富裕的人是錦上添花,對於家境不大好的人真是負擔。當然,八爺這話聽聽就是了,彆人沒有銀子,他能沒銀子?
眾人打著哈哈,赴宴的赴宴,辦差的辦差。
索額圖府上,索額圖沒有聽太子妃特意送來給索額圖福晉的勸告,把這次的宴請辦得非常熱鬨。他心想,皇太子還賜了賀禮條幅給我呢,這排場不乘機顯露一下,還待何時啊。光宴請的請帖,就發出去一千多張。凡是在京官員,全請了!他這一請不要緊,誰敢來白吃啊,好家夥,送禮的都排隊了。忙得府裡管事的連吃飯喝水的空兒都沒有。禮品一直擺到了廳廊下,真個是堆積如山。
東方映鎏金——大紅乳豬整隻,共鳴春報曉——貴妃雞,海皇魚得水——極品海皇鮑參翅肚羹,群龍賀新喜——牛油上湯焗龍蝦,金腰纏玉帶——金腰帶子鴛鴦丁,玉環嵌明珠——玉環大柱圃,輝翠滿圓——珠鮑靈菇扒時蔬……
海路上中下八珍地擺了一百多桌宴席,八大碗八大碟八大開胃冷盤羹湯美酒點心……全球各地的各色水果都有。
來的客人們,又都得先向皇太子的賜字行禮。隻見四個遒勁的行書大字“節製慎行”,高懸在廳堂正中,墨光閃閃,令人羨慕不已。酒席筵上,索額圖滿麵春風,挨桌敬酒,也聽著眾官員的阿諛奉承,好不得意,盛大的宴席從下午一直吃到宵禁時分,客人們都已帶了幾分酒意,可是還沒儘興。猜拳行令的,嗆五喝六的,捏耳灌酒的,……簡直鬨翻了天。就在這時,突然門上的人進來稟報,說禦史郭大人賀喜來了。索額圖一愣,這郭琇從來不吃任何人的酒,今兒個請帖發給他了,他沒來,怎麼宴席要散了,他卻又來了!既然來了就是客人,他今天高興不計較,連忙迎了出去,隻見那郭琇早已昂首闊步地走進來了,隻見他舉手一拱:“恭賀索相爺,郭琇來遲,望乞恕罪。”
“哎,郭大人,說哪裡話。快請,請入席。來晚了,要罰酒!”
“相爺,請彆客氣。我這人從來不赴宴,你是知道的。今天,是我去給皇上彙報事情,皇上問起來,說,你怎麼不去啊?這麼好的機會大吃索額圖一頓。郭琇就來了。”
“哈哈,哈哈。來了好,該來。皇上說的對,郭大人不吃酒,大吃一頓。”
郭琇話中的無奈,康熙話中的親近,索額圖都聽出來了,紅光滿麵的,忒有麵子。
郭琇微笑:“家境貧寒,但今天是相爺的大喜,郭琇給相爺帶來一副字兒,作為跑腿人的禮物。抬上來。”
兩個小廝在後麵出來,抬著一副匾額,親近的大臣一看就認出來,這是康熙的字跡。
“亮輔良弼”!
“臣恭謝皇上大恩。”索額圖一回神,領著呆愣的眾人對著大字磕頭,渾身喜氣洋洋的,那喜氣兒要化為實質溢出來,整個人要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