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祉臉一紅,用喝茶的動作掩飾。胤祺憨笑:“大哥,三哥的特長是讀書,習武也是好的。管理人他不擅長。”
弟弟們都捂嘴笑。胤祉生氣,放下茶杯,手裡的扇子一敲五弟的腦門,怒道:“你們哪個讀書好,習武好了,再和三哥比劃。”
嘿嘿。弟弟們一起憨笑。
有胤祉潤筆,幾封信用八百裡加急發往江南。
同時間,太子、索額圖、佟國維、陳廷敬……所有人,都有信件發往江南。
江南的匠人鬨事,本是小事。即使鬨成功了,對於大清的大環境影響也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們都擔心,這對於四爺來說,隻是一個開始。
但他們再擔心,摸不透四爺的路數,也不知道怎麼防備,隻能叮囑再叮囑。
胤禩、胤祥、胤禵收到北京的信件,江南的士紳豪門們、鹽官們也都收到北京的信件。
胤禩、胤祥、胤禵對視一眼,各自開始行動。
胤禩帶著一批侍衛們,去聯係江南的世家大族,鹽商、十三行等等豪門。
胤禵帶著一批侍衛們,去拜訪江南佛門和道門。
胤祥則是領著一批侍衛們,來到匠人們罷工鬨事的郊外聚集地。
麵對粗布短打、灰塵樸樸席地而坐,啃著乾窩窩頭的匠人們,他站著,十五歲的少年,宛若一座小山地穩重,給予所有人力量和安撫。
所有人因為他坦然的態度,安靜下來,哭著給他磕頭:“十三爺,您可來了。”
胤祥鼻子一酸,緩緩走到一個小高坡上,用足了內力高喊:“父老鄉親們,我知道你們在著急,你們有的等不下去了,我現在就告訴你們,朝廷來消息了。皇上他老人家說,你們想要自己的孩子讀書,這是大好事,他大力支持。朝廷一時困難,沒有辦法供應你們的願望,他很傷心。他聽說,你們要化緣,他老人家先出一份銀子。”
下麵擠擠挨挨的人群仰頭望著十三爺,精致好似天人的白玉麵堂,疏闊明朗好似太陽,一身藏青家常服飾的十三爺,挺拔俊朗的身姿要人無比向往,頭戴一層層的光圈,更要他們仰望和崇拜。
可是,要孩子讀書是什麼?他們要漲工錢啊。
猛地一聲大喊在人群中響起:“皇上老人家仁慈,皇上老人家仁慈,鄉親們,我們的孩子能讀書了。我們的孩子能讀書了!”
最後一聲用足了力氣,熱淚滾滾的。
人群開始沸騰。
“十三爺,您說的是真的?皇上他老人家帶頭出銀子?”
“十三爺,皇上要我們的孩子爺去讀書?”
“十三爺,……”
胤祥揮胳膊,激動地大喊:“讀書!都去讀書!大清的孩子都應該去讀書,將來做匠人,也要讀書識字了。”
“嗷!”
人群蹦起來歡呼,麵朝北京的方向,給皇上他老人家三跪九叩的磕大頭,一時之間,哭嚎聲震天的響。
“都先彆哭,聽十三爺說話。”有幾個年長的匠人哭著喊著,胤祥捂著激蕩的胸口,望著在絕境裡徒然升起來大希望的混亂人群,再次運足了力氣高喊:“鄉親們!皇上他老人家很關心你們!”他從懷裡掏出來一封信,舉著,在秋日午後的風中飄著。“這是皇上他老人家的來信,皇上他老人家,關心大清每一個孩子的未來前程!”
“皇上他老人家說,你們很好,你們做好自己的活計,供應全大清人吃鹽,都是好樣的。皇上他老人家信任你們,一定能做的更好,一定能保證白花花的鹽巴運往大清各地方。……我打小長大,四哥都教導我,要吃彆人不能吃的苦,乾彆人乾不了的活計,這才是真漢子。爺今天也告訴你們,我們都是真漢子,爺相信,大清的鹽巴生產能做的更好,孩子們都能讀書,我們都能幸福地養老,喝著小酒搖著蒲扇,在大樹底下唱著小曲兒,打一頓頑皮孩子的胖屁股!”
“好!十三爺說得好!”人群揮舞胳膊高喊著,孩子們讀書,自己安心養老,唱著小曲兒搖著蒲扇,打一頓頑皮孩子的胖屁股,這是多少人的夢想?做夢都不敢去想的夢,卻一朝聽見了,還好似能看見了,這要他們激動的隻能哭泣。
“十三爺,四爺說得好,我們吃彆人不能吃的苦,乾彆人不能乾的活兒,我們都是真漢子。”
“請十三爺放心,我們化緣,得到大老爺們的恩惠,一定好好乾活,生產供應足夠大清人吃的鹽巴。”
人群哭著,喊著,自己都沒想到的事情,皇上他老人家都給想到了,子孫們有希望讀書了,有希望擺脫他們世世代代的灶戶生活,即使將來還是做灶戶,也和他們不一樣了。
一個駝背老漢抹著眼淚,哭道:“活了大半輩子,這人生啊,看到希望了。”麵堂黑黝黝的布滿了溝壑般的皺紋,一看就是長年累月風吹日曬的辛勞。
他這麼一說,他周圍的人再次紅了眼睛,淚水止不住地流。
他們身為灶戶,祖祖輩輩吃彆人不能吃的苦,乾彆人乾不了的活計,卻是第一次,被人承認,是真漢子。
胤祥看著他們,他也激動。
這些人都是真漢子,值得他的佩服和尊重,值得過更好的生活。
他席地而坐,和老漢們親近地說著話兒,聽他們說煮鹽時候的樂趣,看著白花花的鹽巴煮出來的成就感,嘗一口,又鮮又鹹的滋味兒。
說皇上最近在沿海推廣的,日曬風吹曬鹽法的好處,說大清的鹽越來越多了,老百姓買鹽更方便了,不需要和以前一樣偷偷摸摸的買私鹽了……日子越來越好了。
說他來到江南,一開始的不適應。
說他本來要跟著皇上去木蘭打獵,說打獵的時候,很威風。
“兄弟們從早到晚都身背箭筒,一手持弓,縱馬奔馳,各自向一個目標射箭。在馬背上整日經受風吹日曬,約達一個月之久那,不論哪個兄弟,沒有一天是空手而歸的,這次最小的十七弟滿五歲了,也能搭上小弓箭射死了兩隻小鹿了。”
他手腳比劃,老漢們聽著連聲念佛。十七阿哥才五歲,就跟著去打獵了?風吹日曬的一個月?大清有這樣健康強壯的皇子們,要他們興奮的眼睛放光。皇子們這樣辛苦,他們又心疼。
胤祥豪氣地擺擺手:“不辛苦,不辛苦。我們兄弟都習慣了。當年打仗,大隊人馬行軍幾個月,那才是真辛苦那。”
於是話題又變到當年打仗的那些事情,那個說當年打仗,兩淮沒日沒夜地供應鹽巴和糧食,他們也參與了。
這個說我一個親戚當年去打仗,受了傷回來,朝廷給撫恤銀子高,他娶了媳婦,天天指著他的老寒腿,喊著四爺給他治療的傷腿,顯擺那。說要不是四爺,他當時就要鋸掉半條腿了。
胤祥哈哈哈地笑,他喜歡聽人誇他四哥,當下就說:“我四哥醫術好著,打完仗將士們打掃戰場,他跟著大夫們救人。四哥回來後,也說,吃著江南送過去的餅子鹽巴,舒坦那。那人不吃青菜能熬著,不吃鹽,那怎麼能行?”
老漢們紛紛大笑。
四爺是親近人,跟著救人不嫌棄他們的臟汙。
四爺說,鹽巴很重要,他們作為灶戶很重要。
皇上教導出來的皇子們都好。四爺教導出來的十三爺,坐著和他們說話,一點不嫌棄他們笨口笨舌的,一身的汗臭味、鹽巴味。
太陽西落,人群還是不舍得散去,都想和十三爺多說說貼心的話兒。侍衛們看著時辰,擔心十三爺餓著,胤祥擺擺手,示意他們都不要說話,繼續和老漢們談天說地,一直到太陽落山,夜幕降臨,才依依不舍地告彆。
“我一定去看望諸位鄉親們的煮鹽地方。現在都回去用飯,明兒我們再說話。”
“明兒十三爺還來嗎?”人群大著膽子追著問。
“來,爺喜歡你們。”胤祥爽朗地笑。
最後一縷太陽光落在他們黑黝黝的笑臉上,都是對未來的渴盼,人生有了希望奔頭的明亮。
士紳豪門鹽官們派來的人,將消息送回去,這些人愣了片刻,都是氣的跳腳,又不甘心地唉聲歎氣。
皇上說,朝廷一時沒有銀子,他老人家很是傷心,先拿出來五萬兩銀子,給匠人們建造學院,這是要他們掏銀子那。
至於漲工錢,學院都建造了,孩子們的筆墨紙硯哪裡來?你還能不給漲?
士紳們咬牙切齒的,紛紛聯係起來,商量對策。
鹽商們富商們可沒有他們的底氣。揚州大大有名的儒商安鹽商,和明珠交好,和巡撫宋大人更交好,雖然有明珠掏銀子的暗示,可他如何甘心?拖延到現在,領著幾個鹽商好友,連夜跑來找宋大人。
“大人,您看這個事情?”安鹽商急紅了眼。“大人,四爺到底要做什麼?”
“現在的情況,不是看四爺要做什麼,是應對眼前的危機。”宋大人也愁得慌。摸著保養得宜的胡子,唉聲歎氣。“十三阿哥是一個能乾的,他站出來,和匠人們打的火熱,這是八貝勒、十四阿哥,都沒有的魅力。扇動著匠人膽氣十足,如果這個時候出麵打壓,迎來的……”
絕對是當年奴仆造反衝進家門殺光全家的反撲。在座的人都不由打一個冷戰。
其中一個肥胖的富貴臉白生生的,壯著膽子問:“請教大人,化緣,是什麼具體的說法兒?”
“是啊,大人。匠人們罷工鬨事,衙門不抓他們嗎?”
宋大人搖頭:“這幾天,衙門抓了一些個打人的,趁機偷摸的,幾個領頭鬨事的。但衙門也不能全抓了啊。都是鄉親們。皇上說,匠人們化緣,不說匠人們罷工鬨事要漲工錢,本官的猜想,這是將法律事件變成道德事件,考驗諸位的“良心”那。”
在座的人,齊齊愣住,嚇得差點坐不住。
良心?
鄉親們為了孩子讀書和你化緣,你有銀子不出,就是沒有良心的人。對於沒有良心的人,朝廷會有什麼手段,民間會怎麼罵,等著吧。
“四爺你狠!”安鹽商一跺腳。氣急敗壞的喊:“這些都是我們手底下的灶戶,是我們的同胞、父老鄉親,我們能不希望他們好嗎?”胳膊一揮,臉上肌肉抖動,好似被割下來十斤肉一般的心痛。
“我樂意,掏銀子!”
說完,臉上青紫人直挺挺地朝後一倒。
宋大人的小廝忙給扶住了,幾個鹽商都眼淚花花地看著宋大人。
宋大人感佩道:“諸位大義,皇上和四爺都知道。諸位做生意不容易,本官也都知道,一定和朝廷奏明。”
“大人,您不光要和朝廷奏明,”其中一個鹽商眼睛紅的滴血,咬牙道:“請大人,你和皇上、四爺說明白。我們掏銀子,鹽官們該怎麼做,也要有一個章程。”
“是啊,大人,鹽的價格不降低,但我們的利潤都少了。這以後……”
“諸位都放心。”宋大人伸手擦擦腦門上的汗,“本官一定奏明諸位的意思。你們要相信皇上和四爺,四爺嫉惡如仇,他針對的不是諸位那。”
這倒,也是……幾個鹽商互看一眼,就是安鹽商,都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
“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了。”索額圖在家裡,和兒子們、幕僚們商議事情,無奈地苦笑。“這群人,看彆人受四爺的苦,他們倒不覺得自己多苦了。”
搖搖頭,麵對不甘不忿的兩個兒子,叮囑道:“這件事,你們不要管。和我們有關係的鹽商們和鹽官們,……要他們都忍一忍吧。”忍到太子登基就好了。
其他人都不說話,格爾芬嘲諷道:“阿瑪,這事,和我們哪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現在人都去燒太子妃娘家的熱灶那。”
“渾說什麼!”索額圖訓斥一聲,卻是沒有怒色。麵對眾人不服氣的樣子,歎息道:“目前的大事,是保證太子爺登基,其他的,以後再說。”
沒有人說話。
這要索額圖心裡一陣悲哀。
太子還沒登基,幾個小阿哥還小,嫡出的孩子吃奶,太子妃的娘家就變成熱灶台了,變得可以和李佳側妃的娘家有的一比了。
他們赫舍裡家,……衣不如新啊。
索額圖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秋雨纏綿,皇上改了早朝為午朝,他提前出門,先去了毓慶宮見太子爺,商議江南的事情。
太子苦笑:“孤沒想到,八弟、十三弟、十四弟,真辦成了。……”
然後那?
索額圖等了半天,沒有等來吩咐。麵對太子的猶豫,更是歎氣。
既要顧著兄弟情意、國家大義,又要顧著自己手底下的人的利益,拉攏人心,甘蔗哪有兩頭甜的?
“太子殿下,我們先忍一忍。告訴下麵的也都忍一忍,……如果,臣擔心,四爺就等著看哪一個忍不住跳出來,抓住了把柄嚴辦那。”
形勢如此,皇上給四爺撐腰,您忍到您登基,就好了。
“臣的建議,如果有誰忍不住,壞了事,您第一個嚴辦了,和皇上表明您的態度。私底下,再補償銀子就是了。”
討好皇上要緊啊。
太子聽著,背負雙手,修長的身姿站在窗邊,沉默地看著外頭的秋雨綿綿,麵容和這秋天一樣的朦朧模糊。
索額圖臨走的時候,繼續勸著:“太子爺,小阿哥出生了,這是大喜事。隻看能不能養住了。您對弘皙阿哥,暫時還是要好生教養著,對小阿哥也要護著疼著,皇上看著那。”
太子也沒有回應。
家事、國事,太子攤開手,手心手背,第一次感受到老父親偶爾露出來的,那份痛苦和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