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沉浸在莫大的歡喜中。
心情高漲,對毓慶宮的每一個人都好得很,還一連幾天親自領著孩子們一起玩蹴鞠。
太子的變化要所有人看在眼裡,都很納悶兒。
皇太後好幾次都和康熙誇起來:“太子長大了,是好父親了。”
“哦~~”
康熙隻有淡淡的一聲兒。
太子不是長大了,是認為自己馬上要登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
“希望如此吧。”康熙笑著,接過來宮女手裡托盤上的奶湯碗,雙手端給皇太後。
皇太後不知道他打什麼啞謎,以為牽扯到國家大事,也就沒多問。
皇太後都這樣說了,皇貴妃等人都看在眼裡。德妃等人都笑笑,皇貴妃、惠妃、宜妃一些人,都很是擔憂:太子要做什麼?心裡嘀咕著,還不好說出來,乾脆也跟著皇上搬去暢春園去疏散心情。
咳咳,就近打聽。
毓慶宮裡,太子妃也看到了太子的好心情。
她因為照顧新生的小阿哥,顧著宮務,這兩年一直脫不開身,太子去年不在北京,今年又跟著去南巡,回來去木蘭狩獵,再回來皇上又說打算去西巡,還要太子跟著,她一個人管著毓慶宮,再忙也是自在得很。
當然,隨著小阿哥長到兩歲,圍上娘家的人越來越多,娘家人幾次進宮的穿戴變化,送上來的禮物越發奢靡,她也越發地著急。發現太子最近心情好,三格格也來和她說阿瑪的好兒,疑惑太子真的改變了?
太子妃在一個傍晚,哄著小阿哥睡著了,穿戴整齊,來到前書房。
太子在和親近的幕僚們、官員們說話兒,她在偏殿喝茶看書等著。
等到日落西山,夜幕降臨,太子送走一波一波人,見到了她,臉上還是喜氣洋洋的。
心裡越發疑惑,太子妃倒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動作標準地福身行禮:“給爺請安。”
“太子妃請起。”
太子和顏悅色,自從太子妃那次早產,太子因為太子妃挺過來了受到震撼。太子妃對太子也不再一味直白規勸,要太子很是受用。他們的關係緩和很多,太子的臉上帶笑兒,眼裡也有真實的笑兒。
“四阿哥的身體怎麼樣了?今天好一些了嗎?”
“好多了。今天吃奶用輔食都很好。”
“昭兒那?”
“還沒回來。剛派人去問了,她和姐妹們一起用飯,說有事那,今晚上和姑姑們住西三所。”
“她有什麼大事?和姑姑們一起打理菜地?還是又一起玩樂?”
太子搖頭笑,太子妃也笑:“她長大了,小人兒也有自己的事情了。前兒還說要和十姑姑一起練武那。”
聽得太子一愣,吐糟到:“都是被寵出來的。練武隨意練練,文化課不能耽誤了。”
夫妻兩個說著話,坐下來喝茶用著點心,彼此都是溫和有禮。
昭兒是三格格的小名兒,當年太子苦思冥想好幾天,最後在一群吉利字裡抓鬮抓到的。有了名字的三格格越發地有男孩子模樣,練武好的幾次要太子做夢三格格是阿哥。可這是閨女啊,還是要有女兒家模樣。
四阿哥弘曣,身體弱著。前兒貪著和三格格玩耍經了一點風,身體微微地發燒,太醫說試一試這次最好不用藥,太子和太子妃輪流守著一夜,退了燒,今天也好多了,這要他們都高興。
一杯茶用完,太子放下茶杯,主動問道:“太子妃前來,有事情?”
太子妃溫婉一笑,放下茶杯,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坐姿端正:“正是有事那。我聽說,娘家裡……變化越來越大了。幾個嫂嫂幾次進宮,穿戴越發精致了,……”
“這是應該的。畢竟是你的娘家。”太子認為,這才是太子妃娘家該有的體麵。
“……我擔心,他們哪一個不經事,彆人蠱惑了做了錯事,給爺丟人。畢竟娘家人以前沒有經過這樣的場麵。可我幾次勸說,都沒有效果。想來求一求爺,親自管一管。”太子妃的語氣很是委婉。
太子聽著太子妃的話不大舒坦,但麵對太子妃真誠微笑的模樣,請求的姿態,還是表示道:“太子妃想多了。這是他們應該得的。”眉毛一挑,站起來,望著牆上的一副猛虎下山圖,笑道:“既然太子妃擔心,孤且有時間,問一問。”
太子妃因為太子的態度微微皺眉:太子不擔心自己的娘家人引發問題,是真的信任,還是有恃無恐?
抬眼仔細望著那副猛虎下山圖兩眼,笑道:“這畫兒看著筆法稚嫩,但彆具一格那。”
太子聽了高興,一回頭,坐回來笑道:“江蘇揚州學院一個年輕學子李鱓所畫。他曾隨蔣廷錫、高其佩學畫。後受石濤影響,擅花卉、竹石、鬆柏,你現在看的,畫風工細嚴謹,頗有法度,實則粗筆寫意,揮灑潑辣,氣勢充沛,畫風很有精神氣。”
江蘇揚州府興化人,姓李的大家族,應該是明朝狀元宰相李春芳的世孫了。
太子妃笑笑,敏感地從太子讚賞的話音裡聞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又是一笑。
傳承達十代的大家子弟,還能這般辛苦學畫,必然是長得好、禮儀好,學識好,各方麵都好的。好在,這是大家子弟,即使江南文壇近幾年荒誕不羈,男風越發盛行,也無需擔心。
太子妃故意笑道:“爺最近很是心情好,可是有什麼喜事兒?”
太子以為太子妃問的是這李鱓,臉上笑容加大,笑著搖頭:“太子妃想多了。”
我真想信自己想多了。太子妃心裡一歎,笑著追問道:“我倒是越發好奇。爺兩次出門下江南,可有什麼新鮮事情嗎?最近一直聽十三弟和十三弟妹說著弘暉的事情,笑得我捧腹那。”
“弘暉頑皮。四弟慣著。”太子一句話總結,手指輕輕地敲著茶幾黃花梨桌麵,微微收斂了笑容:“四弟不想拘束了弘暉,隻孩子還是乖巧的好。”
那是,兄弟侄子們都乖乖的,聽你的話。太子妃問不出來,乾脆笑道:“爺心情這樣好,我也高興那。我也不追問爺了,爺若有什麼事情囑咐了我就好。”
說著話,站起來行禮要離開。
果然太子點頭道:“最近多去孝順皇貴妃和敏妃。”
“好的。爺您放心。”
太子妃笑著,再次行禮,離開。
皇貴妃和敏妃,一個是佟佳家。一個是,十三阿哥?太子妃出來書房,消瘦的臉上一抹困倦一閃而過,一路上保持微笑來到自己的正院,看完四阿哥,宮人擺膳,她食不知味地用著晚食,眉心緊皺,什麼也吃不下,乾脆筷子一放,去院子裡散步。
佟佳家,佟國維跟著直郡王和八貝勒,連帶著鄂倫岱和法海也開始傾向於這兩位皇子。隆科多以前跟著四貝勒,最近兩年重新做禦前侍衛,低調得幾乎沒有人注意了,太子要拉攏誰?
佟佳家是皇上的母家,皇貴妃是皇貴妃,就算不拉攏誰,本來也該多孝順。可從太子的嘴裡說出來,莫名的要太子妃心慌。
還有十三阿哥,十三阿哥長得修竹一般疏闊挺拔,做事穩重,為人機敏,文武雙全,一直備受皇上的寵愛。太子要拉攏是應該的。可是誰都知道,十三阿哥跟著四貝勒,四貝勒和太子關係不好,這是……
太子妃想著想著,臉上緊繃,濃濃的黑眼圈在厚厚的胭脂下顯露出來,看著一張臉在黃昏中,黑沉沉的嚇人。
若太子通過十三阿哥要對四貝勒做什麼,兄弟僅剩的情分都要沒了,真要刀刃相見了。太子妃愣愣地看著麵前怒放的紅玫瑰花,雙手握緊,指甲掐的手心出血,也沒發覺。
書房裡,太子瞧著太子妃的身影看不見了,轉頭望著牆上那副猛虎下山圖,輕輕地歎口氣。
在揚州,見到這位李公子,他是真的喜歡的。
李公子才華高,大家子弟,打小也是在脂粉堆裡長大的,不光是女兒脂粉,更有男兒脂粉。
兩個人正好合拍。
可是他的混賬四弟,因為這件事找到他,大打出手,罵他:“太子二哥你要是敢在江南胡來,弟弟這就去告訴汗阿瑪。”
還當著他和李公子喝酒的麵兒,強行拉回來他,說什麼“有些事,彆人都能做,皇家子弟不能做。”
氣得太子一趟南巡都是鬱悶無比。
本來想好的,回來和他緩和關係,也沒有了心情。
有些事,彆人都能做,皇家子弟不能做。他是皇太子也不能做,在江南更不能做。他知道,可就因為他知道,這要他更憤怒。
太子抬手按按眉心,告訴自己不要和混賬四弟計較,這個弟弟的性子,估計幾輩子都是這樣不通人情,木頭疙瘩一個。
他不舍地看幾眼這畫兒,眼前浮現離開揚州兩個人分彆時候的難過之情,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去思考他的大事,一張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臉露出來幾分威勢。
和四弟鬨了一場,一路上關係僵硬著,不好去緩和關係,隻能通過佟佳家和十三弟了緩和了。
哎。
太子一雙和皇上幾分相似的細長眼睛,望著虛空,一時心裡翻滾著無法言說的各種情緒,麵孔完全沉了下來。
太子做夢也萬萬沒有想到,混賬四弟家裡的傳染病,是自己的兩個舅舅買通南海人做的。
“太子殿下,四爺府上的傳染病,和格爾芬有關,臣隻能打聽到這麼多,慎刑司已經去彙報皇上,您早做準備。”
慎刑司裡親信的話響在耳邊,太子當時腦袋“嗡”的一聲,急得失去了思考能力,眼前金星直冒,本來就因為離開熟悉大床睡眠不好,一夜站在德州行館的院子裡吹冷風,是真的病了。
病的很嚴重。
他都和索額圖說了,索額圖還是沒有死心。否則光憑格爾芬舅舅衝動的腦袋,想不到這樣陰狠的主意。
格爾芬舅舅的舉動要他憤怒。
老父親會有的震怒要他恐懼。
他更知道四弟的脾氣,索額圖不管怎麼對四弟,四弟都能為了大局忍耐,可是索額圖對上弘暉,格爾芬舅舅的小命一定不保了。
腦袋發熱,身體燒著,病的昏昏沉沉的,躺著一動也不能動。老父親來看望他,還有四弟和十三弟、大臣們等等人,他迷糊中看見了眾人的擔憂之情,也看見四弟那張最俊的俊臉,驚慌之下,好似看到四弟舉著大刀要殺舅舅們的情景。
也不知道怎麼的,他當時心裡難受極了,不知道他們兄弟怎麼變成這樣,不知道自己的世界為什麼變成這樣,老父親蒼老的麵孔在他麵前晃啊晃,他的口中胡亂地喊著:“皇額涅……不要丟下兒子一個人……”
老父親果然心軟。
格爾芬舅舅的小命不保,意味著四弟和索額圖結下死仇,老父親一怒之下會貶了索額圖全家。老父親心軟就好。而四弟還不知道這件事,或者說,還不知道全部。
老父親要索額圖前來照顧他,帶著人回京。他知道,老父親對他生氣了。
可他沒有辦法。
在想要早日登基的關鍵時刻,如果失去了索額圖的支持,他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而他不想再等。
索額圖來到德州,興奮著一張老臉,大禮參拜,好似他明天就登基了一樣。
沒有老父親和四弟在身邊的壓力,這些日子,一個人在德州的太子已經好了一些,看著坐在床前麵帶喜色的索額圖,命令小宮女上茶,賈應選領著人都退下,一開口,聲音嘶啞:“叔公,四弟家裡的傳染病起因,你知道嗎?”
太子沒發現,話音一落,他的眼珠子都紅了。
索額圖要乾什麼?那是他的四弟!是皇家子弟,赫舍裡家是要造反嗎?!
索額圖一愣,隨即從繡墩上下來,跪在地磚上大聲哭訴道:“太子殿下,老朽也是剛知道,老朽也是沒有辦法,隻能給瞞著。那兩個混賬啊,老朽這麼大年紀了,能怎麼辦?隻能罰他們在家裡反省。”
“太子殿下,您要怎麼罰他們都成,彆要老朽白發人送黑發人啊。”索額圖哭得情真意切。“太子殿下,老朽隻慶幸,四貝勒一家沒有傷亡,都是皇上保佑。太子殿下,你的兩個舅舅真的不敢了,每天在家裡很乖很乖……”
太子看著索額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的稀疏的要梳不起來的白發辮,輕輕地閉眼。
是呀,這件事,沒有造成傷害。
太子似乎找到了心理壓力的出口,他在德州等候老父親的態度。老父親一直表現正常,這要他們狠狠地鬆了一口氣,一邊休養,拉攏山東官員,一邊想著應對辦法。
一個人在德州就是不一樣,人生第一次脫離康熙獨自在外活動,享受所有人類似捧著皇帝的奉承,穿著類似皇帝的袍服,恣意快意,不舍得離開德州了。
再加上因為擔心老父親會有的疾風驟雨,急於各方布置,想辦法應對,在德州更方便的情況下,一直拖著到秋天才回去北京。
回來北京後,他也想和四弟示好的。告訴四弟,等他登基後,他一定給四弟出了這口氣。他甚至和太子妃說了,帶著三格格去四弟妹的莊子上休養幾天。
可是四弟領著四福晉和弘暉,包括十三弟夫妻兩個,去了喀爾喀,一直到臘月裡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