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小肥胖一節(2 / 2)

第二天早朝結束,康熙回來清溪書屋,聽梁九功說老七和老八、老十三、老十四一起去門頭溝了,甚是欣慰。

康熙摸著胡子,一臉與有榮焉的為人父親的驕傲:“大唐李白說‘我愛銅官樂,千年未擬還’,他家裡有礦,作為“礦老板”的李白,也是跟著自己的工人一起勞作,享受挖掘的快樂。希望他們四個混賬,也能有所得。”

梁九功笑得一臉老褶子:“皇上,七貝勒和八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是好的。”

康熙點點頭又搖搖頭:“老七是好的。老八是被逼的。老十三和老十四,嘿,那就是坐不住的。寧可去門頭溝,也不想去無逸齋讀書。”

皇上您說的都對。梁九功討巧地笑著:“皇上,奴才派人去送飯?門頭溝的飯菜,四位阿哥爺一定吃不下。”

“不能吃也要吃。”康熙這方麵很是堅持。“到一個地方,吃穿住用,和旁人一樣,這才能有所得。”

魏珠小跑進來,行禮道:“皇上,奴才打聽清楚了,四爺前兩天去門頭溝,四福晉帶著弘暉阿哥去送飯。今天也是幾位福晉親自去送飯,都穿著粗布衣服,送去的也是粗糧。”

康熙:“……”

眼睛一瞪,怒氣勃發:“我就說老四怎麼沒有來顯擺他去門頭溝了,合計著是帶著朕的弘暉也去了!”捂著心口心疼道:“快去四貝勒府上,抱來弘暉朕看看。可憐見地,這是跟著他額涅去門頭溝撿煤塊去了啊。一定吃了大苦頭了。”

梁九功一個激靈,快速道:“皇上,奴才這就去。”說著話,撒腿就跑出來清溪書屋,老胳膊老腿的,特快。

康熙還在心疼中,知道這老奴才也心疼弘暉,也沒說什麼。隻對魏珠怒聲道:“你們四爺那?”

魏珠吞吞吐吐:“皇上,四爺,四爺在家裡那。皇上,四爺應該是累到了。奴才昨天看著四爺的疲憊,就奇怪那。”

可是康熙一點不疼兒子,隻疼孫子。聞言更怒。

“見天兒地不去衙門,遲到早退。看朕怎麼罰他!”

魏珠:“……”

得嘞,做了祖父的康熙,孫子是寶,兒子都是被使喚的稻草。

四爺今天在府裡,那真是沒有偷懶。先是陪著兒女們玩滑滑提、躲貓貓,聽弘暉背書,聽十七弟彈琴……等到弘暉被梁九功抱走,十七弟也跟著走了,四福晉和六福晉來抱走三個孩子,他剛躺到躺椅上閉眼養神。

四福晉的腳步聲靠近,聲音響起:“爺,幾個妹妹在後花園裡說話那,您去看看。”

得嘞,周禮:“敦”謂勉勵;“倫”謂倫常。敦倫,每一個人到這個世間來都有自己的責任,有自己的任務,人倫、本分如此,要去儘到自己的本分。

簡而言之,夫道也,作為一個好夫婿,不光是賺錢養家的,更要滿足一個家所有女子們的陪伴需求。

四福晉看著爺慢吞吞的修長背影,一身寬鬆袍服輕輕飄著,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一手捂著胸口,酸甜苦辣的什麼滋味兒都有。

彆的男子都以左擁右抱為追求,自家爺明明有這個條件,卻是催一下動一下,懶的不成樣子,真是……。

她低頭笑了笑,對一個新來的綠衣小丫鬟招招手:“去跟著你們爺,偷偷看著。”

小丫鬟脆生生地答應著:“哎。福晉放心。”

小丫鬟一副官府衙役辦案的姿勢離開了,好似要幫四福晉盯著,爺寵著哪個狐狸精了。四福晉無奈地笑。

果然,她和六福晉領著孩子們講完一個小故事,聽說孩子們被他們阿瑪帶著,一個上午就吃一頓奶,趕緊地要奶嬤嬤抱再去吃奶,小丫鬟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跑回來,氣喘籲籲的,趴在她的耳邊嘀嘀咕咕。

“福晉,爺一去後花園,格格們都去了。爺隨意一躺,說:‘你們聊著。’就,就睡覺了。爺也沒看誰誰誰,躺在陳格格的腿上那,陳格格的臉刷地紅透了,其他格格們羨慕嫉妒暈了。”

四福晉頭疼地按按眉心。

六福晉問:“四嫂,有事?”

“沒有。”四福晉一笑,吩咐猶自不敢信自己眼睛的小丫鬟:“莊子上有新送來的櫻桃,洗兩盤子端到後花園,就說,我說的,要妹妹們伺候好爺。”

“哎哎。”

小丫鬟一陣風地跑走了。

六福晉眉心一皺,不讚同道:“四嫂您何必這樣大度?”

四福晉瞋她一眼:“我不大度,你有弘時抱著?”

六福晉就嘿嘿笑了。

四福晉是一個很好的當家主母,每次皇上派太醫來給她調理身體,她都要太醫給格格們也都調理身體,力求府裡的孩子都健健康康的。

可是眾所周知的,四爺很懶,喜歡琴棋書畫曬太陽睡懶覺勝過左擁右抱,跟那以前的“梅妻鶴子”的哲人似的。四爺一個月有半個多月住在書房,陪著孩子的時間都比在後院多,哪裡來的子嗣?所以府裡的子嗣大事,都要四福晉來操心。

四爺答應了四福晉,可他實在不知道在一群年輕女孩麵前說什麼,加上春日太陽太好,春困上來,發覺身邊的格格是寵過的,乾脆躺平了。

躺著果然很是舒服。

春風拂麵,溫柔可親。四爺在胭脂香氣中睡得香甜,一覺醒來揉揉眼睛,發現自己還躺在人腿上,微微驚訝:“怎麼不喚爺起來?傻不傻?”說著話,舉起來手腕上的腕表看看時間,他都睡了一個時辰了?!晚膳時間了!

待要起身,一雙青蔥玉手柔弱無骨地按住他的肩膀,輕柔如水的聲音響在耳邊:“爺,姐妹們都躺在兩邊那。”

!!!轉頭左右看看,果然自己的身邊兩側躺了七八個格格,各個睡著小臉紅撲撲的香甜。

四爺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跳出來脂粉圈,這才看清,自己躺著的是弘昀的生母,陳格格的大腿。

陳格格一身齊整的素色滾邊雲紋旗袍,內外兩層淺藍和深碧的披肩繁複重疊,坐著不動也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搖曳。她的衣衫永遠是藍色為多,華貴中更見清冷疏落。更因為孩子去世最近心情鬱鬱,仿佛隱約於繁華荼蘼中的一分落落寡歡。此刻她的雙手攏於旗袍上,臻首輕晃的瞬間,金枝雙頭珍珠釵劃出一道道清冷的光澤,仿若她一貫的神情,遊離在明媚春光之外,好似不可捕捉的白雲般撲朔迷離。

她的出身是一眾格格裡最低的。其實以她的出身,能進來府裡已是意外了。然而於她,似乎真是不介意,或者是真的不滿足,自從進來府裡永遠是這樣的冷淡的,含一縷淡漠的笑,冷眼相看。

又因為她文采好飽讀詩書手也巧,一手丹青堪比當世大家,四福晉喜歡就多寵著。四爺對她從來都是敬著居多,一般見麵都是討論詩詞書畫,咳咳,真同窗學習那種。

四爺發覺她要起身,卻不利索,皺眉道:“坐著彆動,爺來看看。”

四爺上前,給推拿手法給她大腿活血,態度認真,沒有一絲褻瀆。

陳格格安靜地看著爺線條完美的側臉,在春日陽光的照耀下,細微的絨毛都清晰可見。她忽然嫵媚一笑,秋水明眸中水波盈動,恰如冰雪初融,春光明媚,後花園的百花都黯然失色。

“謝謝爺。”陳格格輕聲道。知道他看不見,她可以放心地表達一次情意。

“爺沒謝謝你,你要謝謝什麼?下次可彆這麼傻,覺得累了就喚醒爺。”

陳格格眼波一閃,還有下次嗎?

爺的手法很利索,身體上的麻木沒有了,放鬆酥軟的如同的她的一顆心。

“慢慢站起來試試。”

陳格格依依站起,迎著陽光,看著麵前的夫婿,微微一笑,眼波悠悠望過找來的四福晉的麵龐,福身行禮。

四福晉察覺到她剛那盈盈眼波,隻一眼,隻覺遍體似被溫軟恬和的春水彌漫過,驟然洋洋一暖。陳格格向來神色冷淡,今天神色這般溫柔,四福晉卻一點不意外。她們知道彼此的小秘密。

陳格格的聲音清淩若破冰之水:“爺、福晉,要喚醒姐妹們,一起用晚膳嗎?”

“嗯,叫醒她們吧。”四福晉瞄一眼已經在絞毛巾擦臉的自家爺,看一眼這些抓住機會“一起”午休的妹妹們,咬牙微笑道:“明兒畫一幅海棠春睡圖,也是應景了。”

“福晉,我明天畫。”陳格格柔聲應承著。雙手端莊地放在胸前,斂姿容,似一株出水芙蓉舒展有情,盈盈向風。

四福晉轉頭看一眼自家的木頭·爺們,真不知道是該吃醋,還是該慶幸放心。

六福晉抱著弘時回去自己家,四爺陪著一家人用著晚膳,臨出門的時候,四福晉給他打理儀容和服飾,囑咐道:“弘昀去世有小一年了,陳格格還是再有一個孩子,好走出來。爺您最近多去看看她。”

“福晉?”四爺再不懂,也知道女子和男子,都是一樣吃醋的,不解地看著她。“是皇額涅和額涅和你說了什麼?我們已經有了弘暉和弘時了。”

四福晉的目光倏地一跳,輕輕地搖了搖頭。四福晉素來清減不愛奢華,過日子講究節儉,正院裡隻顧著四爺的喜好擺上書畫花卉等等,綠影疊翠,春光乍然進來,照亮她唇角的一縷微笑漸次溫暖明亮。“爺,是皇額涅和額涅提及子嗣的事情,也是我著急的。府裡的子嗣太少了,爺,我也是真想再要一個孩子,我不累。家務都是熟悉的,有孫嬤嬤和樸嬤嬤看著,幾個管事的都是好的。”她的聲音越發溫柔,眸子底處越來越沉醉,有華彩流溢,“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爺的那天,爺帶著小團子的十三弟,我就知道爺是喜歡孩子的。爺顧著我的心情,我何嘗不顧著爺的喜好?府裡多幾個孩子也更熱鬨那。”

四爺負手站著,一貫憊懶的俊臉上,有一抹溫柔沉靜的神色:“福晉,爺曾經和皇額涅提出來,府裡的一些格格,可以出府嫁人。”

做皇帝都沒有心思折騰滿三宮六院,更何況如今?四爺自認,他對於男女之情真的不看重。

四福晉微微垂著頭,小兩把頭上的釵環輕輕搖晃,發上的玫瑰花膏有沉鬱的氣息緩緩散開,香味彆有清淡芬芳。低聲道:“爺,皇額涅和我說了。”鼻子一酸,微微紅了眼圈:“我知道爺的心意,認為她們出府嫁人更好。可有緣分進了這個府,誰會舍得離開爺那。”

???四爺迷糊:“不舍得離開爺什麼?”

四福晉胸口堵著一口氣,一抬頭啐了一口,方才破涕為笑:“不舍得離開爺的木頭。”

“……”

四爺有點懵,可是蘇培盛站在門口喊著:“四爺,皇上派人找四爺那。”

捏捏福晉的臉蛋兒,四爺冷哼一聲:“福晉的膽子越發大了,爺回頭再和福晉辯論辯論。”

朗聲大笑地出門了。

四福晉癡癡地看著他的背影,鼻腔裡還是夫婿身上的沉香熏香的味道,等到那修長挺拔的身影看不見了,驀然低頭一笑,耳朵上的三雙嵌珍珠蝶戀花耳墜便晃得花枝招展。

家事、國事、天下事。四爺勉勵自己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可他的性格中有保守的一麵,認為男子總是要以外頭事務為重。

四爺騎車在路上,慢悠悠的看著春天裡放風箏、蹴鞠球,洋溢春天歡樂的人群,琢磨不出來,便問蘇培盛:“福晉說爺是木頭,為什麼?”

蘇培盛轉動車子方向躲開一個孩子,嘿嘿直樂:“爺,福晉說您不懂風情那。”

“爺不懂風情?”四爺自認他的情趣很是高雅的,什麼叫不懂風情?

蘇培盛笑得微妙,一邊看路一邊衝四爺擠擠眼:“爺,最近出來一個話本子,裡頭男子是西洋吸血鬼,三千歲了,喜歡上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天天談情說愛,都不吸血了那。”

“吸血鬼不吸血還能活?”四爺納悶。

“爺,這就是愛情的魅力。”蘇培盛貼身伺候四爺,最是知道府裡格格們對爺的情意,四爺的木頭性子的人。緊跟在四爺的身邊,言道:“爺,那吸血鬼愧疚地和那小姑娘說,我殺了很多人類。那姑娘說,沒關係,隻要你愛我,我愛你。”

四爺大為驚訝:“這寫的是瘋子?話本子裡也沒有驅魔人和衙門?”

蘇培盛也覺得這話本子裡的人都有病:“爺,奴才也不懂。奴才認為這不光是瘋子,還有精神病。可奴才聽說,凡是喜歡這話本子的,都是有情趣浪漫的。凡是不喜歡的,都是不懂風情的。”

四爺一轉頭看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福晉她們也喜歡?”

“不喜歡。福晉聽說了一嘴,認為這對姑娘家的性情影響極其不好,自己不看,也不許府裡的人看。”

!!四爺瞬間放了心,果然福晉是個好的,正常的。

來到暢春園,在澹寧居的門口看到站崗的隆科多,耷拉著腦袋一臉沮喪,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一進來大殿,發覺大臣們都到了,擠擠挨挨地坐滿了一大殿。康熙一身家常醬色袍服,端坐上首,有關是否禁礦的事情,議事再次開始。

他悄悄走到三哥身後坐下來,聽著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的。

果然八弟出手,這次的議事靠譜多了。

《明史》編修官王鴻緒舌戰群儒、慷慨激昂:“啟奏皇上,諸位同僚們說的,都不是解決辦法,而是推諉的辦法。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而是後患無窮的辦法。明朝時,朝廷除了任命專門官員,還把熟悉礦場種種的富民任命為“礦頭”,儘可能地維護礦場安全。然而因為明朝中後期朝堂一片黑暗,礦業的官員也屍位素餐,礦工們便掀起了一次次bao動。最終,明朝“一刀切”地禁止各地繼續開礦。臣認為,這是極其不負責的方法。在這片朝廷不插手的“黑色”地帶,“亂象”成了常態。礦主對於工人們的苛待和壓榨,已然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隻要那裡有能換成錢的煤礦,那裡就會有商人組織開礦,無論風險有多高,無論有多少人命喪於此。”深呼吸一口,平複激蕩的情緒,但仍是表情沉痛無以複加。

“采礦乃國之大事,我們需要礦產,封禁了礦場,礦從哪裡?都從其他國家購買嗎?說曠工們鬨事,想過他們為什麼鬨事嗎?”老眼一紅,哭道:“皇上,做曠工,曆朝曆代都是傷亡大的活計,為此,曆朝曆代都儘量保證曠工們的安全。比如周朝時,朝廷專門任命了“礦人”,以管理各地開礦事務。這些‘礦人’不僅能鑒彆各種礦物,還能較為科學的勘測礦藏,確定礦址。但是,這些都隻是降低傷亡。每一個曠工都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對於有從事煤礦采掘工作的人的家庭來說,去門頭溝,就是把全家的希望壓在了一條隨時可能傾覆的船上了啊。沒有安全感,流落在礦井裡,一旦出事,一個家庭就沒有了供養,能不鬨嗎?”袖子一呼隆眼淚,麵容一肅,憂國憂民。“皇上!臣認為,我們的責任是幫助他們儘可能安全采礦,在他們受傷的時候給予照顧,而不是封禁了他們的活計!”

鴉雀無聲。

都在看王鴻緒這奸猾老頭是吃錯藥了今天?!

而康熙瞧著太子和一些大臣黑漆漆的便秘臉,笑了。

“王卿說的好啊。”康熙很是感懷。“曠工們是大清子民,是我們的同胞,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他們啊。”

“皇上,……”吏部侍郎杜默臣站出來,不防領侍衛內大臣鄂倫岱猛地搶話:“皇上,剛杜默臣說,曠工們都是刁民,臣這裡有一問,什麼是刁民?閻若璩,江蘇淮安的文人閻若璩考據出來,那四書五經中的《尚書》壓根就是偽書。真正的《尚書》自秦朝毀於火後,至漢武帝時,從孔子家牆壁中得古文《尚書》,比今文多十六篇,孔安國把它獻給朝廷。東漢時期,這十六篇又失傳。東晉梅賾獻古文《尚書》,變成二十五篇,還有所謂《孔安國傳》。唐代孔穎達作《正義》,將原今文二十九篇與梅賾的古文二十五篇放在一起。以後曆代有人對梅賾所獻的《尚書》表示懷疑。閻若璩效法宋人歐陽修,為辯證偽書而不惜向傳統偏見挑戰。他已然證明古文《尚書》二十五篇和《孔安國傳》都是偽書。皇上,經過閻若璩的考證,古文《尚書》是偽作鐵證如山,不可動搖。一千多年來,奉偽古文《尚書》為神聖的經典,也是宋明理學家的重要依據,要人們誦習的儒家人,是不是刁民?”

宛若一道道天雷劈在頭頂,在座的所有人無不變色失聲,身體僵化。

《尚書》為偽書?

雖然曆朝曆代都有人懷疑,但是從來沒有人揭破,更沒有直接的證據拿出來。

從來沒想到,鄂倫岱,康熙的表親,堂堂的內大臣,會第一個提出來。

還是有名的江南民間文人閻若璩考據出來的!

《尚書》若被證明是偽書,理學家們騙人的鬼話也就被揭穿。閻若璩考訂出《尚書》是偽書,一方麵在考證方法和古文獻整理方麵取得了成就,一方麵也打擊了宋明理學,某種程度上觸動了儒家經典的權威。

儒家的四書五經都是假的,儒家人以何麵目存於世?

還怎麼高高在上特權無數?

所有人的目光壓在鄂倫岱的身上,但他一點不怕,高揚著腦袋,很是驕傲興奮於自己獲得矚目。

康熙掃視一圈每一個兒子的表情,除了老四還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其他人都是很正常的震驚。嗯,老八,有點裝的過了,臉皮僵硬,還有點苦澀?是因為被老四逼著?

閻若璩的考據,康熙知道,皇子們知道,消息靈通的大臣都知道,卻是第一次有人正式提出來。

還是在這樣的大場合。

王鴻緒、鄂倫岱這些人,和老四的關係都很不好。康熙這幾年也有發覺,皇子中老八的人緣最好,佟國維、皇兄福全等人都在自己麵前誇老八。

所以今天,是老八被老四逼著,幫助老四?不管如何,老八這樣的實力,要康熙越發對老八另眼相看了,隻他懷疑,老八真不是老四的性子,這麼賣力氣為哪般?

麵對所有人備受打擊的模樣,摸著胡子,含笑點頭:“諸位卿家所言,都有道理。王卿家、鄂倫岱,說的也有一定的參考性。都很好。”抬頭看一眼牆上的自鳴鐘,“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諸位卿家暫做休息,稍後我們再開始。”

康熙起身,抬腳離開。

太子領著人行禮高喊:“恭送皇上。”

康熙的身影看不見了,小太監們都離開了。可是沒有一個起來的。

四爺困得沒注意,迷迷糊糊的,慢吞吞的,反而是第一個。

發現所有人都不動彈,他既然起來了,就自己去清溪書屋休息。

清溪書屋裡,康熙麵對四兒子睜不開眼睛的模樣,嫌棄地一揮手:“去後頭睡著。”

“兒子謝汗阿瑪。”

四爺答應一聲,進去裡間,躺著一動不想動。

太子前後腳進來,隻看見魏珠管事在給香爐添加香片,老父親一個人坐茶幾上在品茶,知道混賬四弟去後頭睡了,直接和老父親說話:“汗阿瑪,鄂倫岱的話,不能宣揚出去。”

“嗯。坐下來。”

太子坐到康熙的對麵。

康熙的眼睛望著碧綠的碧螺春茶湯,聞著茶香,一抬頭,似乎是隨意地問道:“胤礽,你對禁礦的事情,怎麼看?”

“兒臣堅持禁礦。”

“哦~~為什麼?”

“一個是,禁礦就能禁止一部分罷工鬨事。一個是,礦產乃是各種作坊的根本材料之一,禁礦,就能遏製大清作坊的興起。汗阿瑪,您知道,目前四弟在工部折騰的事情,下麵的士紳們都是什麼態度嗎?他們已經忍到極點了。”

“哦~~”忍到極點了,需要發泄出來了。康熙也有點懷疑,這可能就是老四派人在太子身邊嘀咕著,鬨了這一場大戲。放下他的牡丹四月花神杯,身體朝椅背上一靠,人放鬆下來,還是問太子。“那你認為,朝廷禁礦,就能化解矛盾?”

“至少能緩和矛盾。”

“……朕記得,朕教導過你,對於大臣們,該有的手腕。”康熙起身,站在窗邊望著外頭花壇裡盛開的玫瑰花。“不是一味地給予士紳們利益。”

“汗阿瑪,兒子明白。可該給的利益要給。”

“……胤礽,用利益換來的東西,是最方便的,也是最便宜的。”

康熙望著玫瑰花的目光開始朦朧,好似又看到赫舍裡皇後用儘了情意對待自己的模樣,感慨萬千:“任何的利益交付,都是在國家之間打完戰事,人和人之間分出來上下之後的分派。而不是拉攏人,再決定上下。”

這句話意味不明,太子聽著心裡惴惴不安,望著老父親的背影,沉默。

這份沉默,要康熙的心一沉。

嘶啞著嗓子繼續問:“士農工商階層分明。可是老百姓和匠人們才是天下的基石。所有的官員們,都想將中下層按住在中下層,永世不翻身。自己的血脈永遠高高在上。拉攏他們,或者可以穩定國家,可是長久來看,朕很擔心。”

太子心神一震,隨即大怒。

“汗阿瑪,您也聽信四弟的話?難道大清有了作坊,就有了活力了嗎?”

康熙輕輕地一閉眼,右手輕輕地轉動自己的佛珠串兒。

“就有。”

門口傳來一個小娃娃的奶氣聲音,氣哼哼的。

康熙和太子猛地一回頭,看見弘暉站在門口,鼓著胖臉氣惱地看著太子。

弘暉發現瑪法和太子二伯的目光,不知道什麼是“活力”,能不能吃,但他驕傲地一抬下巴:“弘暉的阿瑪什麼都有。”衝太子一伸小舌頭,“嚕嚕嚕~~,太子二伯笨笨。瑪法,弘暉來找你玩啊。弘暉不是偷聽哦,弘暉站在門口聽的哦。”邁開小短腿跑向康熙。

太子氣得一張臉紫漲,抖著手指著他胖嘟嘟的小身影,還不能抓來打一頓,更氣。

康熙卻是一樂,伸手抱住胖孫子,笑著問:“弘暉和弘曣玩得開心嗎?”

“開心。弘暉有兩顆紅紅的大櫻桃,弘曣弟弟要親一親弘暉,喊‘哥哥’才能拿到哦。弘暉是好哥哥哦。”

康熙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的痛快。

“為什麼你弘曣弟弟一定要大櫻桃,隻有兩顆嗎?”

“因為弘曣弟弟想吃,奶嬤嬤不給吃,老祖宗說應該給吃。弘暉偷偷拿出來的兩顆哦。這是弘暉的秘密哦。”

“好~~”康熙樂壞了,他也知道奶嬤嬤有時候怕承擔責任,什麼都不敢給小主子吃。而兩歲的孩子可以吃幾顆櫻桃了。康熙親一口胖孫子,再問:“櫻桃核給取出來了嗎?”

“取出來了。瑪法。阿瑪額涅照顧弘暉,弘暉照顧弟弟妹妹,弘暉知道。”弘暉一挺胸膛,驕傲。

康熙老驚喜了。抱著胖孫子坐下來,聞著他呼吸間櫻桃的甜香氣,抬手捏捏他的胖臉頰,瞅著他的胖肚子逗著道:“那弘暉吃了多少顆櫻桃?晚食之前不能吃多。”

弘暉立即伸手捂住自己的胖肚子:“瑪法,弘暉吃五顆櫻桃。”

康熙“大驚”:“五顆!這麼多。晚食後不給吃櫻桃了。”

“不多不多!”弘暉嚇到了,在瑪法的懷裡扭糖兒地猴鬨著,“瑪法,瑪法,弘暉晚食後還要吃櫻桃。”

康熙差點沒有抱住胖孫子,這胖的!眉開眼笑的:“這樣啊,瑪法要看你表現。”

弘暉著急,越發鬨著:“瑪法,瑪法,弘暉一天能吃八顆櫻桃了,瑪法不對。”

“哦~~瑪法哪裡不對?”

“瑪法,弘暉表現好,能吃十顆。”

哈哈哈哈哈哈,康熙笑得忒是暢快。這胖小子,倒是一點不吃虧!好!

四爺一覺醒來,模糊聽到兒子的聲音,披著外袍拖著鞋子出來裡間,清晰地聽到老父親和胖兒子的歡笑聲,一眼看去,祖孫兩個在羅漢床上“咯吱咯吱”彼此的胳膊窩,哈哈哈笑個不停。而太子正要轉身離開。

兄弟兩個目光對視,互不相讓。

四爺穿好衣服鞋子,打理好自己,和胖兒子親親抱抱一會兒,出來書屋,兄弟兩個在清溪書屋的竹林前,站定。

太子:“你一定要激化矛盾?”

四爺:“不破不立。”

“你確定你能立得起來?”

“如果立不起來,是腐朽而死。如果立起來,是生。如果不去嘗試立起來,是必死。”

“是麼?”太子驟然逼視住自己的四弟,“你執意要給曠工討要待遇,你以為,曠工們能立起來嗎?你知道你一旦失敗的代價嗎?你知道一旦士紳集團造反,會有的亂局嗎?”

他的語氣咄咄逼人,四爺有一瞬間的愣住,這才驚覺他語中的深意——太子竟是在試探自己的目的。

微微一笑,四爺淡然自處,“那麼太子二哥以為,弟弟該怎麼做?附和你的提議?弟弟還是那句話,即使要付出代價,這天底下總有人去做一些事情。”四爺深深看他一眼,“有些事無從逃避,對太子二哥也是一樣的。”

太子的笑容譏諷而傲慢。

四爺挑著俊秀的眉毛,淺笑,離開。

享受的特權多了,身邊的競爭力又強,人,難免會慫。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皇太子,做了三十年太子的皇太子,一開始麵對索額圖割舍不下,慫了。如今麵對國家大事不敢動刀子,慫了。

四爺驀然心生一股悲哀。

他知道太子有不容易。他知道鞏固權力,比爭取權力,更難。因為人往往會在權力之中,失去了本來的自我。迷失了自己,放縱了自己,和天底下的大部分上位者一樣,隻求穩住形勢了。

玫瑰花、桃花、牡丹花……盛開的時節,湖光山色宮殿重重羅幕飛紗緩緩輝映春日陽光,卻抵禦不住人心自生的冰寒。四爺硬生生克製自己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著,不去回頭。命運降臨到身上的時候,容不得你掙紮反抗,再掙紮,再不甘心,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路上胼手胝足的走,走到力竭,走到死。

四爺一步一步,腳步輕的聽不見,跟丈量好的似的走著,和天地一起呼吸,道法自然,情緒平靜下來。

走到澹寧居的院子門口,仰頭,望著天空中的那一輪紅通通的太陽,抬頭,眯了眯眼,抬手遮住額頭。

上輩子,太子在老父親的寵愛之下,做了很多錯事。為了鞏固他的勢力,也開始讓老父親忌憚。其結果,是皇權鬥爭的結果,也是應得的結果。

這輩子,四爺總是希望所有人都好一點兒。

可是很顯然,他成功了,也失敗了。

太子身上的索額圖一係勢力基本沒有。剩下的,是“嫡出皇太子”的禮法權利。所以,他要抓住最重視禮法的儒家士紳們。

四爺轉動手裡的菩提佛珠,一顆一顆地數著,眼角低垂,麵容如水。

聽得風穿越花叢的聲音,鴨子在水麵戲水的聲音。青磚台階在太陽光下泛起粼粼的光澤,四爺穩步走上,天藍色的寬鬆大袖拂過一排排桌椅有優雅柔緩的輕聲,長長的人影子軟軟蜿蜒在身後,悠長如浮雲。

八貝勒坐在在前頭看一本書。春風和煦,八貝勒的衣擺被風宛若浮雲,四目相對、寂靜無聲。良久,他同情地歎惋一句,“四哥,我進去門頭溝了,礦工們真可憐。”

四爺坦然一笑,歎道:“八弟有此體會,甚好。”

八爺笑一笑道:“若說到體會,弟弟能比得上四哥嗎?四哥的悟性總是獨一份兒的。”

四爺低頭轉動著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坐下來,輕笑道:“聞道五湖煙景好,何緣蓑笠釣汀沙。四哥其實最喜歡宅在家裡賞賞花,溜溜鳥,釣釣魚。”

那可真是!最好再來幾場cospy,您打扮成西洋國王、獵戶、釣魚翁各種樣子。八爺在心裡誹謗,怒氣未消的他,此刻瞧著混賬雍正裝模作樣的模樣,那火氣在胸腔裡一突一突地翻湧,燒著自己的心口都疼。

空寂無人的大殿裡,兄弟兩個你看我,我看你,一個笑容憊懶無賴,一個噴火龍一般。

你要我暴露我的實力給汗阿瑪,好你啊雍正!

你的實力現在不暴露,將來暴露,你想要上輩子被汗阿瑪打壓的結局?

你!我就是暴露,我憑什麼幫你?

我?八弟呀,你是幫你自己。除非你割舍掉這些勢力。

八爺深呼吸再深呼吸。

四爺微微一笑,手欠地摸摸他的青瓜腦門,目光還頗為溫柔。

八爺渾身一個冷戰,嚇得寒毛直豎。

“彆怕,四哥疼你。”四爺戳戳他的腦門,欣然一笑,落坐下來,閉目養神。

八爺條件反射地搬起來一把椅子就要砸下去。

驀然那雙眼睛睜開,清澈如水。

“四哥,我給你捶背。”八爺脫口而出,一麵痛恨唾罵自己,一麵手腳不受控製地放下椅子,殷勤地轉到四哥身後,輕輕地錘著。

雍正!

八爺手上力道正好,心裡翻江倒海地罵:他真想一把椅子砸下去,砸的這人腦袋開花,到底看看是白的還是紅的!到底長沒長心!

文武大臣們陸續來到,震驚地看著自己。八爺一麵給四哥錘著胳膊,一麵露出最完美的溫潤如玉的麵容:“四哥因為去兩趟礦井,累到了。諸位都坐著,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來就好。”

眾人:“……”

瞧瞧四爺這舒坦享受的模樣,卻能親自下礦井。這還是人嗎?人有這樣兩極分化的嗎?

八爺微笑:我也想看看四哥到底是不是人那。

四爺:你們開心就好。

等到皇子們和康熙都來了,會議繼續。

所有人繃緊了神經,都意識到,這是決定的時刻。

唾沫橫飛、擼袖子打架、罵架、互揭老底、拎椅子砸人,拿腳踹人……什麼情形都有。

四爺和工部官員始終不出聲。

這是八爺最優勢的耍嘴皮子的地方,八爺發揮出他全部的勢力,硬是和太子、和清流儒家們打了一個雖敗猶榮。

八爺是影帝。

這樣的情形下,還能要清流儒家們都說,八爺也是菩薩心腸,同情曠工們。隻到底年輕,過於善良,也是情有可原……

太子眼珠子紅紅的,恨不得活活生吃了老八。太子怎麼也想不到,他這次的敵人會是老八!

八爺口吐鮮血,一張臉白的透明,隨時會化成一朵玫瑰花而去的模樣,輕輕咳嗽一聲,弱不禁風,用目光和太子表示:我也沒想到,我是被逼的。成功地氣得太子一個倒仰,他也暈了過去。

其他的皇子們簡直驚呆了。

侍衛們趕緊進來抬著八爺下去休息。

大臣們都說:八爺真是好心人。一心要幫助礦工們,沒有幫助成,自己吐血了。哎!

康熙差點笑出來。

這一次,康熙不光見識到了老八的實力,更見識到了太子露出來的部分實力。

心裡警戒線拉起來。

紅通通的太陽西落,傍晚來臨,康熙麵對一群身體極度疲憊,精神卻極度亢奮的大臣們,等候自己判決的兒子們,再看向紋絲不變,始終眼睛都沒睜開的四兒子,真想踹他兩腳。

論嫡庶,不如老二;論長幼,不如老大;論學識,不如老三;論人望,不如老八;甚至可能論打仗的勇猛無畏,他也未必比得上親弟弟老十四。

乍一看,無論哪個兒子,混賬臭小子都比不上。可偏偏這麼多討債的兒子當中,他是最討厭的一個!

康熙沉吟不語。

西方的天空一輪明月如晶,那樣明燦的光輝如水傾瀉,仿佛不知世間艱難一般。

蕭涼的晚風撩起腰帶上垂下的幾縷明黃絲絛,近前的你爭我鬥仿佛還在耳邊喧囂。遠處無數宮院的明熾燈盞灼灼明亮,與夜空中的滿穹繁星互為輝映,星芒與燈光閃耀交接,一片皎潔。

所有人都在等待康熙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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