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擺擺手,不想和太子多說的樣子。
太子愣愣的,腳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小太監扶住了他,他也沒有知覺一步,魂不守舍的,一腳深一腳淺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清溪書屋的。
外頭細雨朦朧,太子一步一步地走著,一個小太監機靈地上前給他打著傘,他卻感覺,自己一身的雨。
湖光山色殿宇重重花木玲瓏,都掩映在這細雨裡,如同太子這份淋濕的父子情。一陣風吹來,五月天裡薄薄的衣帶翻飛,吹在太子的心口上,冷的他一個哆嗦,太子舉目望去,心也朦朧,眼也朦朧。
整個天地朦朧。
要說太子打納爾蘇,太子自認為,他那還真是打對了。
代善的後人,鐵帽子王之一,抄家索額圖家的人,太子打了他,確實立威。太子是皇太子,大清儲君,一個大家族的少主子,這個打是家法,也是國法。
直白白的一頓打,要其他所有大臣麵對他這個勢力不如以前的皇太子,都不敢在心裡小瞧他。
他知道,老父親一定會默許。老父親沒有說話,對於外人來說,還是維護他的權威。這就足夠了。
誰也不敢再落井下石。
都察院的禦史們也隻敢照例行事地上幾道彈劾折子。
我做的是對的!
太子恨恨地想著,覺得老父親就是偏心四弟沒有底線了!他一步一步地重重地走著,沒有看腳底下,被一塊突起的地磚拌了一腳,差點摔倒,小太監扶著他,他站穩了,卻嗬嗬地冷笑。
被拌了一腳算什麼?他是大清的皇太子,他早晚要一一討回來這些屬於他的體麵!
太子沒有發現,小太監,路過的宮人、大臣,都對他的模樣倍感恐懼。
康熙對於太子的心情已經顧不上,他早就不知道自己教養的太子到底是哪裡的問題,早就不知道怎麼教導太子了。以前還有四兒子、皇太後等人居中緩和,可是這一次,他和四兒子鬨起來,皇太後不插手國家大事,還會有誰那?
太子不知道,他打完後,康熙要瞄補回來。如同每一次,康熙都在身後瞄補著,不能要外人看了家族的笑話:皇太子為了一個叔公打自己家族的人,為了一個罪臣打一個辦差的親王,怎麼說,都說不過去。可是康熙也沒有力氣和太子多說什麼了。
邊境上沙俄人和大清人打架,鬨得很大;青海蒙古和西藏鬨不合,也要打起來;準格爾蠢蠢欲動;鑒於四兒子折騰的這麼一出,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年要南巡一趟安撫人心……
事情徒然多了起來,他到底是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一氣之下,喚來四兒子給他處理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的婚事問題。
四爺:”…”
埋頭在備選額駙的一份份,厚如小山一般的資料裡,為了三個妹妹的人生大事,逐字逐句仔仔細細地看著,時不時地在一邊的紙張上寫下一兩句批語。
康熙看著他忙碌的樣子,果然舒坦多了。可他一想起來幾個女兒都不想嫁到佟佳家,就特愁得慌。
佟佳家哪裡不好?在京城,父母兄弟的身邊兒,明明比遠嫁蒙古好多了啊。
康熙在傍晚的時候,小雨停了,彩虹出來,領著要蹭飯的四兒子,慢悠悠地踱著八字步,去陪皇太後用膳。
皇太後見到他們父子一起來了,很是高興。恰好五貝勒和七公主也在,一家五口人一起用飯,談論琴棋書畫的,講故事說笑話,其樂融融,都是開懷。
飯後四爺和五弟各自回家,七公主去給德妃請安,康熙陪著皇太後散步說話兒。
皇太後很是動容,望著一路上的繁花似錦、湖光山色,蒼老的目光朦朦朧朧:“七丫頭說,她想去科爾沁。”
康熙心頭一震,愣愣地看著皇太後。
“我也很震驚。”皇太後微微笑著,伸手拍拍康熙的胳膊,切切道:“我和她說,她既然養在我的跟前兒,就是她的造化,我疼她,想要她留在京城舒舒服服的。可她卻說,去了科爾沁,說不定更舒服,京城規矩大,一舉一動有無數人盯著,她呀,”皇太後的眼睛裡有一抹寵溺。“看著安靜斯文,其實那心思,和姐妹們一樣。”
康熙回過神來,思及老四列出來的一條一條的要求,佟佳家,可能還真沒有合適的兒郎,輕輕一歎。
“皇額涅,我本來看好佟國維的嫡長孫,舜安顏。”
皇太後輕輕點頭:“舜安顏是一個好的。”
皇太後隻有這麼一句,不說“合適的……”要康熙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可他又無從反駁。
佟國維老了,再怎麼折騰也就罷了;鄂倫岱一貫是脾性囂張沒有章法也罷了。舜安顏,怎麼可能這麼明白站隊那?他還記得,他是佟國維的嫡長孫代表未來一整個佟佳家的態度嗎?
當然,如果這婚事早早地定下來,也就定下來了。歸根究底,還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顧著兒女們的小心思,一直猶豫不決。
康熙煩惱地看著玉蘭樹上驚飛的鳥兒:“皇額涅,兒臣就感覺啊,這兒女之事,比國家大事還難。”
皇太後安慰地笑笑:“皇帝,孩子們都是好的。”
這句“好的”,就是維護了。
康熙明白皇太後的立場了,摸著鼻子忒是無奈。
皇太後看一眼皇帝:“胤禛這幾天累著那,皇帝不要老使喚他。”
康熙:“……”
他一個老父親,使喚兒子一下,也不行了?康熙真傷心了。
可是皇太後對他很是不滿意,腳步一停,板著臉。
“皇帝,我知道你事情多,可是你就這麼幾個兒子,你不心疼我心疼。那宗室裡,皇親國戚裡頭,加恩科也行,皇帝看著有好的,可勁兒使喚,不夠好的,打一頓板子,教導教導。這才是正理兒。”
“!!!”
皇太後這是抱怨他不疼兒子們了?還是嫌棄他兒子少了?
康熙老無奈了,真的。捏著鼻子硬著頭皮:“朕給他幾天假期在家裡休息,今年去木蘭,就不要他去了。”
哪知道皇太後真生氣了。
“皇帝,你老不帶著他去木蘭,他天天在京城,人都呆的發黴了。他建造的承德山莊,現在正在動工那。皇帝帶著他看看,不是正好?”
康熙:“……”
胤禛那混賬,明明剛在承德玩樂了三個月,哪裡在京城呆的發黴了?皇太後要他帶著胤禛去木蘭,這是明晃晃的偏心那。可是康熙明知道老太太的偏心眼兒,還不能說。
康熙憋著一肚子氣。
順著桃花堤壩下去,穿過一片湖泊,一片紫藤花開的正好的院子裡,花兒形成的紫雲和天邊的晚霞相映成輝。
宮女們在收拾白天的桌椅,打掃落葉提水等等,德妃和七公主,在屋子裡間說話兒,隻有母女兩個。
擺設的雅致敞亮的屋子裡,中間的小桌上有一個砂鍋,一杯奶湯、一碟子點心,一盤子瓜子。七公主隻把紫砂鍋的蓋子打開,用銀勺子舀出金黃綿厚的湯汁在青花小瓷碗中。
把羹湯端到德妃麵前,輕聲道:“額涅趁熱用。”她安靜坐在德妃的麵前,眼神是空洞無物的空茫渙散,沒有一個著落的地方。
羹湯使室內彌漫著一股氤氳的暖人肺腑的香氣,德妃緩緩撥動著手中的銀匙,仿若不經意一般:“七丫頭,我呀,生了六個孩子,隻養活你們四個,你六哥的身體情況你也知道,我總是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額涅,女兒知道。”她的話語簡短而低沉。
“你看看,”德妃看著她道:“這滿世界的人,出了這皇宮,有幾個是真心關心你的?哪些是你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
“出了這皇宮,除了幾位遠嫁的姐姐,再沒有旁的人。”
“是啊!出了這皇宮,你相熟的也隻有幾個遠嫁的姐姐了,其它都是不相乾的人。”德妃款款看著她,“額涅不是不知道國家大義,你四哥幾次上戰場,我天天夜裡哭,可你見我阻止過嗎?你六哥那樣的身體也去戰場,你看我不也是答應了嗎?額涅記得自己的身份,享受了這待遇,就要付出。可額涅付出這麼多了,唯一私心一次,希望你嫁在京城,近邊邊的,你怎麼就不聽那?你皇祖母疼你,你汗阿瑪疼你,佟佳家再怎麼樣富貴,你也是君,他們也越不過去你。你為什麼不同意那?”
七公主深深地望著德妃,嘴角揚成一個艱難的笑容:“額涅,女兒之前也打算妥協了,女兒再喜歡自由,也舍不得長輩們兄弟姐妹們。可是額涅,今天澹寧居的議事,您聽說了?那舜安顏,他幫助八哥那。”
“他幫助你八哥,不就是幫助你四哥?”德妃微笑著語氣親昵堅強,“凡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四哥就是金子,還有人嫌棄金子銅臭那。還能人人都喜歡你四哥不成?”輕輕握住女兒的手,她的手是冰涼的,潮濕,有澀澀的觸感。德妃動容道:“你若實在不樂意,我也不勉強你。你汗阿瑪說,要你四哥幫忙選額駙,你八妹妹、你九妹妹一起,額涅高興,隻有長得好的孩子,才想著離開父母越飛越高。”
有長久的靜默,母女相對,七公主隻彆過頭看著窗外院子裡的紫藤花下,那耀眼的紫,在絢麗的黃昏朦朧裡更有濃烈的風情。良久,七公主轉頭看德妃,眼角含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冷肅:
“額涅,女兒不想,將來一顆心分成兩瓣兒互相打架,女兒已經和皇祖母說了,要嫁去科爾沁。”
德妃的心一顫,老四和老八也爭鬥到這一步了嗎?望著女兒唇角緊抿的倔強,心裡漫出一絲心疼和酸楚:“科爾沁也好。七丫頭,你既曉得這點,就好好準備著過關外的日子。”德妃和靜微笑,“七丫頭,額涅不要你和你六姐姐一樣能乾,但你既然做了選擇,就要明白,你以後做事不是隻為了自己,更是因為你撫遠蒙古的責任,要部落的人因為你過的更好些。”德妃攥著她的手更用力些,殷殷切切道:“記得,照顧好自己。這個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七公主鼻子一酸,低了頭。已到了掌燈時分,窗外廊簷上的的燈籠散出朦朧溫暖的紅光,照在七公主清瘦明豔的麵龐上,照亮歲月行走時留下的淡淡痕跡。
德妃有些怔怔,女兒一十歲了啊,不是剛出生的時候小紅蝦一個,抱在懷裡隻盼著她健康長大。長大了,就要承擔責任,做她該做的事情,終究是,自己貪心了。
有關於七公主的婚事,康熙當天晚上來找皇貴妃,都說了。皇貴妃很理解。今天議事的一些細節,她也打聽到了。下午她的老母親進宮和她歎息,說家門不興,孩子大了不聽長輩的了……她勸說著。麵對皇上,也還是勸說著皇上要寬心。
皇貴妃琢磨著,這樣的情況下不如不聯姻,免得夫妻變成仇人。但她到底是擔心佟佳家的未來,一夜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康熙也不好睡,見到她這模樣,反過來寬慰她道:“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不要多想。你呀,好生保養身體,朕就滿足了。”
皇貴妃聽了這話心裡頭難受,抱著他的胳膊,腦袋埋在他的胸口,宛若當年剛進宮的小女孩的依戀,低低道:“表哥,千好萬好不如自己身體好,你也要保重身體。”
聽得康熙心頭五味俱陳,胳膊摟緊了表妹,感歎道:“朕有時候,真懷念孩子們小的時候,渴了餓了,哭兩聲了,你隻要給吃好喝好睡好,他們就多開心滿足。現在啊,朕坐擁天下,也滿足不了他們了。”
“表哥,你在說什麼那?你是大皇帝,地球上最大國家的大皇帝。”皇貴妃不明白,這說的是什麼話,皇子們爭來爭去的,不就是一個“坐擁天下”?
“朕的國家再大,我們的胤禛啊,他也不滿意。他想要飛上天那。”可是康熙在黑暗裡擰著她的耳朵,自嘲地笑。
“兒子滿意不滿意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滿意了。”皇貴妃表情一變,吐糟道:“就說我兒子不好,他長到這麼大,還是那點出息,曬著太陽睡懶覺,他還有什麼要求?”
康熙望著眼前黑乎乎的一團漆黑,語氣涼涼,“他要大清子民都和她一起有條件曬著太陽睡懶覺,讀書識字,表妹說那?”
“……”
皇貴妃被反問的啞口無言。
好一會兒,磕磕絆絆地道:“胤禛也不是這樣要求,隻是希望。希望、夢想,我們每個人都有。我還想夢回十八歲那,我也隻是想一想。”
康熙:“伶牙俐齒。那小子現在做的一件一件事情,你看不出來?現在有我在,看著一眼,……他的膽子,比天還大。不知道哪天就捅破天了!”
皇貴妃心裡一緊,忙不迭地“呸呸呸”三聲,生氣道:“表哥亂說什麼?他就是看有表哥在,才這樣鬨騰那。表哥長命百歲,看著他到老,看他還怎麼蹦躂?”
康熙:“……”
“兒女都是債!你兒子是債中債!”
皇貴妃一翻身,在黑暗裡瞪著皇上,怒聲道:“他這就是我兒子了?前幾天晚上,表哥和我顯擺說,‘我兒子就是好,有魄力’,我可沒忘那。”
康熙一噎。
“睡覺睡覺。越老了膽子越大了。慣的你。”康熙按住她的身體,躺平了,蓋好被子,叮囑道:“快點睡,本來就不好睡了,現在不睡等等更睡不著。”
“哎,年紀大了,睡覺也成奢侈了。好幾次兒子兒媳婦來問我,要不要設計一張好床,我都倔強地說不。生怕一睡了那好床,就真的老了。”皇貴妃說著說著,還笑了出來。“我呀,可不能服老。”
“……睡覺!一晚上不睡,明天皺紋都出來了!”
!!!
皺紋果然是皇貴妃的死穴,閉眼就睡。
康熙:“……”
躺下來,以為睡不著的,聽著皇貴妃的小呼嚕聲,居然也很快睡去。
次日起來,天還沒亮,宮女們掌燈,皇貴妃坐在化妝鏡前梳妝,看著鏡子裡康熙抓過來涼帽戴頭上,氣哼哼地說:“朕要胤禛放假幾天。”
微笑著,化了胭脂點在唇上,道:“皇上,今年胤禛去木蘭嗎?”
“本來要他監國。皇額涅點名的。”
提起來這事,康熙更難受,皇太後疼著胤禛,老覺得他苛刻胤禛。
皇貴妃對於皇太後的維護,開心地笑笑。梳洗罷,老兩口一起用完早膳,康熙去上早朝,兩個大宮女掌著大傘,兩個大宮女扶著她去給皇太後請安。
皇上上早朝的日子,有資格請安的妃嬪們,大都去給皇太後請安。路上遇到了,說說笑笑的。不上早朝的皇子們也進宮來請安,聚在一起很是熱鬨。
一夜沒睡的十一阿哥胤裪,囫圇地用了早膳,自己打著傘趕來,陪著長輩們、兄弟們一會兒,自己見蘇茉兒嬤嬤。
他樣貌清秀,皮膚白皙,聽到小宮女小太監行禮,淺淺地笑起來似彎月,是個清新脫俗的少年郎,大約十七八歲,一身青色隱花暗繡綢緞的袍服馬褂,不如十皇子胤俄的秀美,不如八貝勒的溫潤,卻顯得極其富有修養。皇上也每次都說,五貝勒憨厚可親,七貝勒勤勉溫厚,十一阿哥善良忠厚。
大步來到蘇茉兒嬤嬤的園子,和正在打水做飯的嬤嬤宮女打了招呼,進來屋子,發現蘇茉兒嬤嬤已經起來了,正躺在窗邊的躺椅上,看著外頭的細細雨絲。
“嬤嬤。”胤裪輕輕地呼喚一聲,走上前來,搬過來一個繡墩,坐在嬤嬤的身邊。
蘇茉兒嬤嬤枯瘦的手輕輕動了一下:“阿哥這麼早來,有事情嗎?”
胤裪握住嬤嬤的手,試著她手上的溫度正好,放了心。
“嬤嬤,汗阿瑪要整頓礦場,要我和平郡王負責那。”
“……”蘇茉兒的腦袋轉過來,睜開昏花老眼,望著麵前的孩子。
“嬤嬤,……”胤裪身體前傾,依戀地說道:“嬤嬤,汗阿瑪說,是四哥提議的。”
蘇茉兒變慢的腦袋終於明白,整頓礦場的意思,擔憂地問:“阿哥,你會做嗎?”
“我也擔心那嬤嬤。”胤裪愁著五官:“嬤嬤一直教導胤裪,老實本分。胤裪一直記得。可是,四哥提議的那。胤裪沒有舍得拒絕,……”頓了頓,“嬤嬤,四哥和太子殿下……,胤裪是不是做錯了?”
蘇茉兒輕輕搖頭,完全老去的臉上,每一道溝壑般的皺紋都若有所思:“你四哥提議,你就領了這好意。其他的,阿哥不要多想。”
“哎!”胤裪乖乖地答應著,因為蘇茉兒的肯定,最後一絲擔心放心,眉眼舒展開來,多了一抹喜色。“嬤嬤,我要正經辦差了。礦場管理難,我昨兒看書看了一夜,越看越害怕自己做不好那。”
“不懂的,去問你四哥。”蘇茉兒為十一阿哥高興,“正式辦差了,好好地辦。你記得,你是給你汗阿瑪辦差,給大清朝廷和天下老百姓辦差。”
“哎。嬤嬤,胤裪記得那。胤裪一定努力。”
枯瘦的手拍拍他少年長成的手,給予鼓勵。胤裪開心地笑著,親近地摟著她的胳膊。
蘇茉兒嬤嬤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渾濁的眼裡亮起來一道光,外頭下著雨,屋裡也有點冷,她全身都暖暖的。
小雨淅淅瀝瀝,四爺沒有上早朝,早上也沒爬起來,但他也來暢春園了。身前一個鼓鼓的褡褳,背上背著弘暉,弘暉給阿瑪打著傘,行走在暢春園的湖光山色裡,一步一步穩穩當當的,所過之處,都是善意含笑的請安聲。
父子兩個去給皇太後請安,再去給皇貴妃和德妃請安,最後去公主們的住處,進了書房的回廊屋簷,大宮女幫助收了傘,七公主從四哥背上抱下來胖侄子,取笑道:“弘暉啊,為什麼要你阿瑪背著啊?”
“就要。”弘暉很有脾氣的模樣,“七姑姑,阿瑪給你送你的貓兒。”
“哎吆吆。”七公主樂了。看一眼正在取褡褳的四哥,親親小侄子的胖臉蛋兒,“下雨的天來送貓兒,姑姑可感動了。”
弘暉開心地親親七姑姑一口,又學著他阿瑪小大人地皺眉,淡淡修長的小眉毛變成水波形狀:“七姑姑,阿瑪說,天氣一直下雨,不知道哪天停,不能再等了,送給你養著早日親近。”
“噗嗤”一聲,七公主笑得樂不可支,差點抱不住懷裡的胖小子。
小奶貓兒一覺醒來,發覺變了地方,趴在四爺的手掌心“喵喵”地叫喚。四爺一顆心軟成一團,放下它在七公主準備好的豪華貓窩裡,大手不停地撫摸安撫著。
七公主和弘暉蹲在地上看著,小奶貓一身的羽毛潔白如雪,中間夾著數塊墨色的細毛,黑白相間煞是好看。炯炯有神的眼睛閃呀閃。一條黑白相間的尾巴,躺在貓窩絨麵上悠然自得地搖著,嗷嗷叫喚的時候,小牙齒潔白潔白的。嘴邊有幾根又長又細的胡須,好像幾根細魚骨頭似的,小腳像小梅花,萌的人一顆心化成一汪春水。
它被養的很好,胖得像個小肉球,剛到新地方不太熟悉,在這雙大手下躲起來,不管七公主怎麼呼喚,都不出來。弘暉心疼了。七公主心疼了。
四爺一看,手上撫摸貓兒的動作不停,給七公主一個鼓勵的眼神。七公主鼓起勇氣試探著,拿著一個毛絨球在它麵前逗著,它好奇地瞪圓眼睛,那眼睛,純淨無暇,乾淨的要七公主差點不敢看。抖著手再搖搖毛絨球,小貓兒支棱起來耳朵,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輕拔毛絨球,毛絨球動一下,它動一下,……三個人看著小貓兒越玩越帶勁,蹲著雙腿發麻,卻因為看見它終於肯出來那雙安全的大手了,一起笑了開來。
臨近中午了,外頭小雨停了。四爺背著胖兒子臨走的時候,囑咐七公主:“一段時間的精心喂養,小貓和七妹妹漸漸熟了,慢慢的就不會躲起來,敢大膽地玩了。……七妹妹都放心。”
七公主感激地看著四哥,重重點頭,又對四哥背上好奇的胖侄子做個小鬼臉。
弘暉也給七姑姑做小鬼臉:“弘暉有自己的大事,弘暉才不要知道大人們的小事那!”
四爺噴笑出來,小孩子板著胖臉裝大人的小樣兒,逗得七公主和宮女們哈哈哈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
康熙在清溪書屋裡,接見各國新派來的西洋傳教士,五貝勒、大學士們理藩院官員們莊王簡親王南海水師將軍,都在。喝茶的功夫一抬眼看見門口的小太監眉開眼笑的,一問,得知四兒子專門進宮給七公主送貓兒,無聲地笑。
聽說四兒子懷裡抱著貓兒,背上背著弘暉,哈哈哈哈放聲大笑。
“一定是弘暉見他阿瑪抱著小奶貓兒,鬨著要他阿瑪背著,這小子。”康熙笑著問:“你們四爺那?外頭還在下雨嗎?”
梁九功機靈:“皇上,不下雨了。但是午時了。四爺抱著弘暉阿哥,正朝這邊來那。”
“這是來朕這裡蹭飯來了。”康熙很是嫌棄,和西洋傳教士們說:“諸位等等,見見傳說中的大清四爺。”
西洋傳教士們聽完翻譯,齊齊眼睛一亮。
傳說中的大清四爺,那一定要見啊。
四爺抱著胖兒子,已經到午休時間。弘暉有點犯困,他走的很慢。進來清溪書屋偏殿門口的屋簷下,梁九功上前抱住弘暉阿哥,發現他有點困了,先抱著進去。
康熙笑著,從梁九功手裡接過來胖孫子,聽他軟糯糯地地喊著:“瑪法,弘暉來午休了哦。”伸手捏捏他的胖臉蛋兒,發覺他真困了,摸摸毛茸茸的桃心頭,問道:“餓不餓?想吃一點東西嗎?”
“瑪法,弘暉困了,要吃蛋羹。”弘暉的眼睛要睜不開了。模糊看見一群不同顏色頭發的西洋人,在給他鞠躬行禮,說著:“弘暉……”在瑪法的懷裡小胖手揮揮,學著他瑪法見人的矜持模樣:“Salu,gentilis。”打個哈欠,揉揉眼睛。
在場的人都驚喜,弘暉阿哥會拉丁文?
康熙調整胳膊,抱著孩子更舒服些。梁九功端著一碗蛋羹來,坐在康熙的身前喂著,弘暉閉著眼睛睡得香吃得香,絕對深得他阿瑪的懶功真傳,看得眾人瞠目結舌。
康熙對西洋人笑道:“就會幾句家常話。”
西洋人震驚:我們已經知道東方人的謙虛,幾句,就是很多句。
其他人除了五貝勒胤祺都樂嗬嗬地笑:雖然我們討厭四爺,但不得不承認四爺各項學術都會一點點,更會教導孩子。
四爺在外頭整理衣服,一進來麵對這麼多雙眼睛的迎接,微微一笑,一撩袍子打千兒行禮:“給汗阿瑪請安。”
“起來。”
四爺起身。眾人給四爺請安。各自落座。
五貝勒胤祺要去非洲,各項安排都在進行中,康熙不光派水師跟著,還有各國的傳教士們跟著回去一趟。
四爺和他們交談一會兒,用了一碗奶湯,等兒子吃完蛋羹,抱著他去裡間洗漱,一起午休。
外間裡,康熙麵對眾人望著裡間方向目瞪口呆的模樣,無奈地嫌棄道:“傳說中的大清四爺,就是這樣懶,懶得出奇。朕也是沒有辦法啊。”
你說這樣的場合,多好的打開名聲顯擺一番學識的機會啊,可對於四爺來說,午休,陪兒子一起午休,那才是大事正經事!
莊王一眯眼,笑道:“皇上,四貝勒看著精神頭挺好,身體養好了?”
“養好了,可是皇額涅說,再給他放幾天假。嘿!”康熙牙疼。胤祺低頭笑。莊王體會到康熙的“吃醋”,摸著胡子笑道:“皇太後疼皇子們那。”
康熙無力地擺擺手,看向這些傳教士:“寫信的時候,可彆和你們的國王說實話。”
眾人一愣,隨即哈哈哈哈笑。
來自意大利的傳教士馬爾蒂諾·馬爾蒂尼,最是年輕英俊,笑得最大聲,猶自望著裡間的方向打著手勢驚呼道:“大皇帝,四貝勒真真奇人也。四貝勒比畫兒上的還好看。”
康熙側身坐著,很是放鬆的姿勢,無語失笑:“這是他唯一的好處了,就一副好皮相。”
在場的大臣們宗親們表情複雜,西洋人重重點頭:東方人的嘴巴裡,一就是無數。馬爾蒂諾·馬爾蒂尼一回頭一彎腰,目光真誠地問道:“大皇帝,四貝勒有無數優點,要人如此向往,我們可否前去請教他?”
康熙:“……”我們的交流好像哪裡有問題?
大臣們:果然西洋人一麵都被四爺的皮相迷惑了。哎,想當年的我們啊。
當天晚上,康熙為了歡迎這批西洋傳教士,在暢春園的九經三事殿前廣場上舉行宴會。宴會後,喝醉的馬爾蒂諾·馬爾蒂尼回來理藩院的會館房間,抓起鵝毛筆給意大利教皇寫信件:尊敬的教皇陛下,我有點喝醉了,大清的酒好溫柔……康熙皇帝,和法國傳教士白晉寫的《康熙皇帝》一書中一樣,熱愛科學,喜歡數學和哲學,精通《聖經》……是一個偉大的很有魅力的大皇帝。他出生在紫禁城,北京是他的家,他和我們說話,舉手投足很鬆弛很自然,好像一個和藹的老人,有著老人的威嚴和智慧。
他的四皇子,上帝!他重視家庭、疼愛孩子、孝順皇上……顏值高、武功高、聲音好聽、性格好、有魅力、待人以誠,……無數美好的詞用在他身上都不為過,他的身上彙集了很多美好的品質,而且還如此有信服力。他的眼神始終溫和,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他的溫柔刻在骨子裡,是一個理想的夫婿、兒子、父親、上司、朋友。他有著一十歲的花樣麵容,三十歲的蒼生大誌,最完美紳士的文雅氣質,神父一般的穩重內斂、智慧博學……
擔心他們喝醉了哪裡不舒坦,八爺特意在回家前來理藩院多看一眼,他很是後悔這一眼。
他那活閻王四哥,居然有這麼多優點?這確定寫的是他四哥?八爺瞅著這西洋人癡迷崇拜的天藍色大眼睛,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同喝醉的八爺一路歪歪扭扭地騎著車子,跟騎著雲霄飛車一般,恍恍惚惚地來到四哥家裡,一進來前書房裡間,跟不認識一樣,直勾勾地看著書桌後頭,端坐著,練習大字的四哥。
揉揉眼,這確實是混賬四哥啊,不是西洋人口中的完美神仙。
八爺一撩袍子呆坐在靠牆的茶幾邊,蘇培盛進來上茶,他品茶,用著點心,嗑著瓜子,慢慢地打量四哥的書房。
照明與采光是“明”;寧靜沒有任何噪音是“靜”;有情趣清新淡雅以怡情是“雅”;井然有序、一色朱紅的老紅木黃花梨家具,充滿古樸的書香氣息。一個頂天立地式的大容量書櫃,讓整個空間更有安靜、厚重之感,是“序”。香爐兩座,常年篆香繚繞,將人引入高山流水的冥想,帶入曠遠澄澈的境界。窗戶半開,有涼涼的夜風進來。窗外有水,有竹,齋中有幾有榻,有書插架,有花插瓶,一爐沉水,一張七弦,……。
唯一不和諧的幾把木根雕製的兒童椅上,全都是童趣滿滿彩色圖畫書。椅子玲瓏幫硬,可以入畫,不宜坐大人,其實亦不宜於堆書,卻是書齋中最惹眼的一個點。
還真是疼孩子。八爺搖頭失笑。
待四爺落下最後一筆,放下毛筆,站起來,一抬頭,看見他,疑惑地問:“八弟來有事?”
“……四哥,弟弟來問問,你對大清的西洋傳教士,怎麼看?”
四爺出來活動活動手腳,望著窗外花影重重,端起來一杯茶,慢慢地品著。
大清立國,湯若望、南懷仁等等,在火器、曆法天文等等方麵都受到重用。康熙一十四年,康熙下旨給大學士明珠等人,令他們差人到澳門去找精通曆法算術的西洋傳教士。
因為康熙的態度,西洋各國更多地朝大清派遣傳教士,因此還打了起來,爭搶在大清傳教的地盤。其中以法國最積極。他們帶著珍貴的數學儀器和書籍,還帶著路易國王的信件。
大清和沙俄談判,教導大清一方沙俄語言的人,是西洋傳教士。教導康熙本人,在無逸齋教導皇子公主們數學天文人體解剖學等等知識的,是西洋傳教士。
康熙三十一年,康熙命白晉作為特使,攜帶饋贈法王路易十四的一批珍貴禮物暨49冊裝潢精致的書籍,在眾多侍衛的護送下,離京返回法國。在巴黎,身著大清長袍的白晉在法國宮廷引起巨大轟動並引發“中國熱”。白晉向國王路易十四呈送秘密報告,詳細介紹了康熙本人和有關大清的種種細節,寫了一本風靡歐洲的《康熙皇帝》,招募更多的傳教士前來大清。
因為康熙要組織一次全國大地測量,繪製《皇輿全覽圖》,需要更多精通測繪的西洋人才。
西洋傳教士在康熙的支持下,編成介紹西方數學知識的百科全書《數理精蘊》,用滿、漢、蒙文分彆講授編寫許多數學專著、人體解剖學講稿,在八旗學院授課,在關外邊境等等新辦學院授課。
康熙三十九年,羅馬耶穌會總會長任命張誠為法國耶穌會在大清傳教會會長,法國耶穌會士從此脫離葡萄牙耶穌會,成為獨立的傳教團。也代表法國的強盛。
四爺望著香爐裡嫋嫋的沉香,輕輕道:“大清和西洋各國的來往越來越多,來大清的傳教士越來越多。大清和英吉利、法蘭西、西班牙打海戰,爭奪南海海權。這都是必然。英吉利、法蘭西、西班牙……都知道,他們在東方鞭長莫及,需要和大清聯盟。大清也知道,在地中海、蘇伊士運河鞭長莫及,需要和西洋聯盟。”
八爺皺眉,放下茶杯,問他:“四哥,難道我們的學院裡,必須要有西洋老師?”
“等過一些年,我們培養出來足夠的,會教導數學幾何人體解剖……的老師,我也想儘快,但不能保證要多久。”墨色的眼睛,宛若夜色沉沉。一眨眼,深邃的眼眸中有亮亮一縷光芒劃過,流光溢彩。
看得八爺一愣。
八爺晃晃腦袋,想問,你知道西洋傳教士在大清教學,和儒家老師鬨的幾場很難看嗎?這些事情,為什麼不等你登基後再去做?問不出來。
這個世界上,他是最了解雍正當年一身壯誌、滿腹計劃,卻因為五十八歲猝然離世全部消散的遺憾之大。
可他還是擔心——儘管他想爭皇位,他還是擔心他四哥的折騰——這樣“離經叛道”下去,他們兄弟兩個可能會等不到老父親去世,便被所有反對勢力打下去。
“……今年去木蘭,四哥去嗎?”八爺恍惚聽到自己的聲音,幽幽地問。
“去。主要去各地方看看新辦的學院,聽說有西洋老師和當地的佛門、道門、儒門鬨矛盾,當地的官員們、蒙古台吉們各有偏向,很需要走一趟。”四爺仔細打量他兩眼,頗為感觸道:“八弟長大了,知道關心這些事情了。”忽而一笑,“八弟和八弟妹,有關孩子的事情,要上上心。四哥和劉聲芳、葉桂說過了,找時間去八弟府上看看。”
八爺大為吃驚:“四哥!”他生了為難之色,道:“四哥,你知道……。”
“四哥知道……。”四爺隻是一笑,眼波裡墨色的漣漪起伏漫到八貝勒身上,仿佛是夜色的深沉:“這幾次,你四嫂去燒香拜佛,八弟妹都跟著,……八弟,你四嫂要我轉告你,一些寺廟的秘方符紙等等物事,你要小心著。”
秘方符紙?!八爺倒吸一口冷氣。四哥的話刺痛了他的心,仿佛一根細針在太陽穴上狠狠紮了一下,激得他幾乎要跳起來。
四嫂去燒香拜佛,是感激神仙菩薩們賜予四貝勒府上孩子,準備迎接兩個孩子的出生。他的福晉,為了生孩子,都開始急病亂投醫了嗎?
上輩子的子嗣問題再次降臨頭上,胤禩這才發現,他看淡了子嗣,他確定將來會有弘旺。他卻忘記和福晉交流這方麵,導致福晉……意識到福晉萬一用了什麼符紙的害處,胤禩呆坐椅子上,臉上白生生的沒有一絲血色。
這模樣,看得四爺心裡一歎。
門口響起腳步聲,蘇培盛進來,笑道:“爺,平郡王和十一阿哥、鄂倫岱、舜安顏、杜默臣等大人都來了。”
“是麼?”四爺一笑,說道:“快請過來。”
平郡王和十一阿哥一前一後進來。大約今晚上的宴會他們也喝醉了七八分,一人臉上沒了往日的拘束神色,卻又略帶了濃濃醉意的歡喜感激,跨過門檻進來便彎腰鞠躬行禮。平郡王便道:“這次得到好差事,全虧四爺拔救!納爾蘇但有一線之明,定當銜環相報。”十一阿哥粗聲說道:“四哥,知恩不報非丈夫,四哥水裡火裡,但有使令,弟弟皺一皺眉頭,不是皇家後代!”
“謝的話不必說了。”四爺玲瓏剔透的心肝,已聽出一人感激和追隨之意,隻一笑,倏然收了說道:“這次我得大於失。與滿朝文武一席長談,長了不少見識。平郡王和十一弟才學尚在中人之上,立功社稷廟堂,其誌可嘉,前途無量,我也甚為歡喜。但謹記,功名金錢四字,乃身外之物,隻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時間不早了,都回去休息,隻要有心為皇父、朝廷、百姓辦差,才是不辜負皇恩浩蕩!”
八爺和蘇培盛愣著,大約聽出來三個人話的意思,蘇培盛知道自家爺的為人,覺得正常。八爺卻不禁想:要是我遇上這番感激,不定怎麼往懷裡拉呢!想著,溫潤地笑道:“四哥,你們說話,我先回去了。”
“等等一起走!”
四爺溫聲說道。他心念電轉見已然想到,推薦平郡王和十一弟差事,本是公心,可平郡王和十一弟喝醉了來道謝,這不是起來反效果了嗎?兄弟們各立門派,太子一直盯著自己的錯處。自己若今晚上和平郡王十一弟單獨說話,立時鬨到汗阿瑪的耳朵裡。反對自己的人沒事還要雞蛋裡挑骨頭,螞蟻身上榨油,不定編派出什麼“居心叵測拉幫結派”呢!想著這裡又道:“平郡王,十一弟,快回去吧。但請嚴記,此番給皇父、朝廷、百姓辦差,一定要謹慎小心——這便是一點叮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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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裡的傍晚,八貝勒胤禩鄭重地和福晉談心一場,八福晉拿出來自己的符紙秘方,八貝勒表達對子嗣的態度,夫妻兩個抱著互相安慰,都覺得感情比以前更好了,心情飛揚起來的八福晉,去四哥府上找四嫂道謝。
八貝勒則是和前來的胤禟、胤俄喝酒一抒胸臆,哥仨在家裡擺開蔬菜鍋子,圍坐著,大朵快頤。
銅鍋子裡冒著騰騰熱氣,下麵碳火正好,周邊擺滿了各色水靈的蔬菜調料,胤禟舉著吃碟,右手伸筷子在鍋裡夾一筷子粉條,吸溜一口,一臉的滿足。
胤俄喜歡吃辣,吃碟裡一大塊辣椒醬,吃的他眉清目秀的白皙臉通紅,伸著舌頭,卻是又伸胳膊在鍋裡夾一筷子燙辣椒。
胤禩吃飯斯文,習慣性地停下來,添菜進鍋、照顧每一個兄弟吃酒夾菜。
一頓猛吃,肚子六七分飽了,胤禟摸著胖肚子先開口:“四哥家裡的貓兒,這一窩弟弟就不要了,等下一窩。”
“我家也先不要了,不夠分的。”胤俄道,嘴巴上被辣的紅紅的,一張臉浸在鍋子的熱氣裡,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的清秀。
八爺放下筷子在筷架上,感歎一聲:“這次我家要一個,你們八嫂看彆人養孩子都瘋魔了,幸虧發現的早,給她一隻貓兒養著,好歹有事情做。”
兩個弟弟一起點頭,八嫂確實太閒了,天天管著八哥管得跟孩子一樣。胤禟皺眉:“八哥,你真不要多納兩個侍妾生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