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老四日常不和外人說笑,家裡放著如此仙杏破顏客!”四爺一回頭,見蘇培盛、王之鼎等人也在外頭廊下笑,知道可能是進來回話的,便笑道:“有什麼事情?”
蘇培盛討巧地笑道:“爺,沒有事情。我們來了一會子了。聽爺們對得有趣,就忘了神。爺,奴才也有一個對子那。”胤禛便問他:“你出的什麼?”
“風動蜂房蜂頂風,風息蜂飛。”
這一說眾人也是一愣,連鄔思道一時也尋思不來還能對什麼好,卻見王之鼎一臉驚訝,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道:“爺,我會對了,也有一個。妃闖匪屋匪戲妃,妃叫匪驚。”
眾人一愣,立時哄堂大笑,胤祉笑得前合後仰,胤禔笑岔了氣,扶著椅背直揉肚子,胤祥和胤禵蹦著跳著大喊:“行啊王之鼎,畫麵感這麼強,哈哈哈哈!”這話一出,鄔思道撫著胸口笑得咳嗽,饒是四爺素日穩如泰山,撲地一口酒全噴在地下。
“今晚好快活。”胤禔笑了一陣,起身伸個懶腰說道:“剛聽牆上自鳴鐘響了六下?大哥先回家了。”
“大哥,我也一起走。”胤祉握了握鄔思道的手,起身道:“真該薦你去翰林院,可惜了身有殘疾,閒時到我府走走。我那裡不少鴻儒,大家談笑逗樂兒。”
四爺微微一笑,卻見鄔思道架起拐杖,微笑道:“承三爺厚愛。不過家裡人惦記著,四爺賞了盤纏,後日就回南去。殘疾之人不堪驅使,徒供取笑而已,若有機會再次來京,一定去三爺府上奉承。”四爺聽他推辭得十分得體,便笑問:“兩位哥哥還有彆的事嗎?”
“來看看你,沒什麼大事。”胤禔說道:“我小舅子的門人任鬆林,就那宛平縣令,你注意一點兒,他昨晚還去我那哭了一鼻子,想求你手下的人饒了他,他敢說的都說了——你可得賞我這個臉囉?”四爺看了看胤祉,心知他必也是說這類事,因笑道:“三哥有話請講。”胤祉一聽便知這個鐵門栓不好拉,淡然一笑:“我的門人陳夢雷,他的親友子弟謝如龍在國子監,被人蠱惑,可能有言語冒犯。”四爺道:“且看著,看太子什麼章程。”胤禔也笑道:“明白!我們也瞧著太子呢,你隻管放心!”重重地拍拍四弟的肩膀:“有需要隻管提。”胤祉臨出門前,也給四弟一個為難的眼神,打一個會“儘可能幫忙”的手勢。
人都去了,屋子裡隻剩下胤禛和鄔思道、胤祥和胤禵。外頭的大雪紛紛揚揚仍在不住地下,像高貴的天鵝輕輕抖動翅膀,良久,四爺方深呼吸地舒出一口氣,望著鄔思道,說道:“先生出去一趟,身體可疲憊,先去休息?”
“還好。”鄔思道歎息一聲,方才會文一陣歡笑已仿佛是隔世一般,沉吟道:“宛平縣令任鬆林,是大爺的人。國子監的學生中牽扯三爺的人。四爺,十三爺、十四爺,鄔某今天將所有的事情再歸攏一遍,……倒也不需要太擔心。”
四爺一笑。
“我說鄔先生,你說話不要大喘氣行嗎?”胤禵一瞪眼。
胤祥長腿一邁,攤在他四哥的躺椅上,翹著二郎腿,輕輕地搖著,摸著吃飽喝足的鼓鼓肚子,模糊道:“鄔先生,你就放心吧。隻求四哥對我們看管鬆一點兒。”
四爺抬頭給他一個腦崩兒。
胤禵一屁股攤到羅漢床上,把玩侄子玩的小機器人,口中也大加吐糟:“四哥,弟弟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捆起來,還給點了穴道一個時辰。四哥,弟弟這千古難得的體驗,真應該好回味,也寫寫詩詞什麼的。”
“要反思自己的衝動。”四爺聲音裡多了一抹嚴厲。看向鄔思道:“鄔先生,弘暉又頑皮什麼了?管家都給他瞞著?”
鄔思道開始咳嗽,捂著胸口:“四爺,剛才鄔某吃的酒多了,有點醉意,出去看看雪醒醒酒。”
說著話,轉著輪椅就骨碌骨碌到了平安居的門口。
“……”四爺轉頭看向兩個弟弟,胤祥一捂肚子,嚷嚷:“四哥,人有三急。”說著話就跑。胤禟一翻身跳下來羅漢床,喊著:“四哥,弟弟剛剛光顧著用飯吃過了,去動一動。”人影就不見了。
弘暉!
四爺氣壞了。
待要去找四福晉問清楚,王之鼎來報:“爺,八爺來了。”
“快請進來。”四爺笑了一下,一起身,站在平安居屋簷下。
天上大雪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就聽見了院子外木屐落在鵝卵石小道上,發出的“咕咕”的聲音。定睛一看,隻見八貝勒推開院門進來,打著一把銀葫蘆杏黃羅表大傘,一件靛青出風毛毛皮裡子鬥篷,罩著一身月白底子五彩織金紋樣緞麵出風毛長袍,束了腰,慢慢地走近,四爺四顧一望,並無二色,遠遠的是青鬆翠竹,八弟一身藍色如裝在玻璃盒內一般。
傘擋著人的半個身體,然後緩緩露出靛青狐狸暖帽和半張臉,增加了一些神秘感,微微一笑,更是顯得八貝勒溫柔儒雅,而八貝勒的臉本身就是屬於文雅的那種,像是從畫當中走出來的人一般,隻是站在那裡,環境就多了一些清冷肅殺的感覺。
“四哥。”八貝勒輕喚一聲,走近兩步,並沒有上台階進屋簷,就這樣站著,又喚一聲:“四哥。”
“八弟來。這裡站站。”四爺指著靠牆靠屋簷的一株紅梅,八貝勒奇怪,真走了過去。天色暗下來四爺看不清,伸手拉著他走進一點,靠近紅梅站著,仔細打眼一瞧,點點頭:“果然下大雪穿鮮豔的好看,這樣鮮亮多了。”
八爺:“……”
八爺看著混賬四哥這一身鮮豔華貴的大紅錦裘,暖帽上的珠纓金珠紅寶石一點,身上的朱紅一片,拉著自己的手上的翡翠扳指一晃,隻叫人覺得是個盛世中富麗溫柔的夢境。閒雲野鶴般的憊懶俊臉在白雪中孤單而快樂地笑著,是這塵世中最無拘無束的追夢人。
聞著四哥呼吸中的酒氣,八爺望著微微潮紅的麵頰好奇地問:“四哥,你吃酒了?”
“剛大哥和三哥來,一起用了晚食。”四爺眯了眯眼,微微覺得臉上發燙。他有五六分醉。
“弟弟剛送福晉去找四嫂,四嫂領著小四嫂子們和孩子們,正在東延樓一帶燒烤。”
“嗯,黃泥築就矮牆,有結冰的池塘和蘆葦,有數楹茅屋。外麵有兩溜籬笆牆。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下麵分畦列畝,種植著蔬菜和鮮花,養著雞鴨鵝等家禽,……是孩子們耕種的地方,燒烤正好。”
“是啊,寂寞的雪夜裡,茅屋裡傳出來一陣陣歡聲笑語,酒香混合著烤肉的香味寂寞的空氣裡,大紅、雪青、天藍……的羽毛緞鬥篷毛飛舞,孩子們在一邊玩,多好,……”那麼和諧、歡快、美麗,隻是一眼,就要八爺心馳神往。他苦笑:“弟弟知道,弟弟不是那樣快樂的人,遠遠地看一眼便開心了。”
“那是給女子們和孩子們玩樂的。”四爺摸著下巴,沉吟道:“這個時候,打馬去郊外,傍山臨水河灘之上,田野裡白茫茫一片,偶見鄉村城郭,時而炊煙嫋嫋,詩情便隨著炊煙升到碧空之中。“
“然也。這才是男兒豪情萬丈。”胤祥的聲音響起,人卻是在外頭不進來。“八哥,你要不要去吼一嗓子?要不弟弟們陪你出去浪一浪,找幾個豪俠一醉方休?”
“就知道八哥做不來這樣的放縱。”胤禵的聲音響起。“四哥,我們剛去看平郡王了。還有完顏家來人說,和素和留保得病好不容易養得都好了,今年保證不敢熬夜讀書了。得了教訓也是好的。要完顏小嫂子不要擔心。”
四爺:“知道了。鄔先生那?”
“在後頭如意齋賞雪賞梅花那。”胤祥嬉笑:“四哥,鄔先生酒量好好。”
“你們注意不要受涼。”四爺囑咐:“照顧好鄔先生。”
“知道~~”胤禵的聲音。“我們自己玩,四哥你要沒事,今天早點休息。”
四爺今天卻是困倦了,看一眼老八還站在台階下,問他:“進來坐著。站久了腳冷。”
八爺正看著這紅梅走神,聞言微微一笑:“越看大雪和紅梅一樣最是好看,生機勃勃的。可是大紅,弟弟是穿不出來的。”
“什麼穿不出來?你小時候不是天天大紅燈籠?”
“……”
這就是麵對長輩兄長姐姐們的小尷尬之一,你略矯情一二,他們立即將你戳破的跟小時候光屁股娃娃一樣。
八爺抬腳上來台階,收好傘,發現四哥已經在屋裡溫酒,不由地一笑。
“鬆嶺太平春酒,四哥今年自己製的?”
“是隆科多十年前製的,今年挖出來送來一壇子。”
“隆科多,……”八爺在台階上跺跺腳,挑起來大紅猩猩氈的厚簾子,一進來,發現書房裡還沒有燒炕,冷冷的,要人發熱的腦袋裡多一絲清明。
搬一個繡墩,在火爐邊上的坐下來,八爺這才發現手冷的冰一般,看著火苗竄起,試探著溫酒的銅盆,借著火爐周邊的溫度烤著手。上好的紅羅炭不嗆人淡淡的煙霧輕靈,四爺覺得酒的溫度差不多了,端下來酒壺和小銅盆,示意他:“手放在一邊熏爐上,你的衣服上帶著毛。”八爺不聽,挽高袖子,就要“乖乖”地在爐子上烤火,現在火苗試探自己的手了。
兩個小廝機靈地抬來一座掐絲琺琅景泰藍熏爐,還給八爺拿來一個腳爐和手爐,頓時手腳都暖和起來。手爐上童趣胖鯉魚紋樣,鼻腔間香氣充盈,八爺品位一番,不禁道:“四哥,這香氣乾淨,檸檬酸中微苦,像是小熊喝醉了吐出一個個泡泡,毛茸茸的小爪子著急地撓小腦袋,拍小肚皮,你專門給孩子們研究的香?”
“嗯。”四爺在方形茶桌上的茶盤裡,隨手拿了兩個白玉蝸牛酒杯,手裡銀酒壺傾斜。
八爺雙手端過來一杯,和四哥碰了一下輕抿一口,酒正好熱到酒溫與體溫適宜的時候,酸、甜、醇、香最是適宜,一口下肚,唇齒之間的酒香悠然散開。而當溫熱滑過咽喉落入腹中那一刹那,即覺毛孔頓開,感覺好似體內的熱氣徐徐升騰,驅寒暖胃,暢然舒適。
宛若一個溫和綿柔的美人在懷中化開,全身都暖了,便再也忘不了那香甜滋味了。
八爺不由地笑出來:“冬日裡,大雪中,燙上一壺春酒,慢品細灼,有感於薄醉,也似能看到生活細碎以外的另一番天地了。”
“溫柔鄉情醉處最是**。”四爺挑唇。
“所以啊,四哥你這金管家、高小頭領、將來都培養的好孫女兒、好女兒。”八爺矜持一笑,瞧著四哥眼裡的疑惑,一仰脖子一飲而儘白玉杯中酒:“四哥,弟弟知道你忘記了。按照弘,……”曆“的喜好來。”
四爺:“……”
“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能見到人人在忙著拉幫結派。像一個個勤奮的蜘蛛,編織著屬於自己的網絡。網越大、越結實,捕獲就越多,……”八爺接過來銀酒壺,給兩個人添上一杯,微醺地一笑。“四哥你看,這些人不敢在你身上弄鬼,就在你的後代身上琢磨富貴。可是他們呀,千算萬算,”沒想到,弘曆“那小子,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純血的,沒有一絲感情的,就,……”一眼看見羅漢床的小機器人。“就和這機器人一樣。”
四爺:“……”
良久,四爺輕輕吐出來一口酒氣,目光落在手中清澈橙黃的酒液上,好似看到過去,好似看到未來。
“他不是。”四爺說。
“那是,對著你他不是,他恨你那。”八爺繼續插刀。
卻是四爺輕輕搖頭,迷離的目光好似看到弘曆喚自己“阿瑪”。
“他是一個好孩子。”四爺為他驕傲。
八爺失笑:“也就在你麵前是了。”
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四爺輕輕念著,不再搭理八貝勒。
而那句“我今天看到席爾達,我記得,他的女兒。”他也沒有說出來。
四爺雙手端著酒杯,輕抿一口。微紅的白皙麵頰上一抹期待,明亮且朦朧的眼裡浮現一抹沉痛之色。那句“事情變化大,我希望他保重自己,將來,和我再做親家。”他也沒有說出來。
“小八,四哥牆上的長笛取下來,吹一曲《飄雪》。”
“……”
這人果然越來越會使喚人了。八爺氣得站起來,跺跺靴子,去靠羅漢床上的牆上取下來竹製作的長笛,愛惜地撫摸著上頭醬色的歲月包漿。
長笛音色柔美清澈,音域寬廣:中、高音區明朗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低音區婉約如冰澈的月光;而且擅長花腔,清新、透徹,色調冷冷尖銳的孤傲,宛若滿天的大雪強勢地鋪天蓋地,又好似火鳳凰展翅翱翔九天。
是最貫通天地的樂器,優雅與炫酷並存的天籟之音。
倒是和混賬雍正挺像。八爺啞然一笑,一回頭,耍無賴:“四哥,不是弟弟不樂意伺候您,這長笛弟弟能吹的來嗎?弟弟給您表演一個小提琴?”
“笨。”四爺拎著白玉酒杯,提著銀酒壺,躺到躺椅上,兩腳搭在下一檔躺椅腿上,搖啊搖。
“……”
八爺生氣了,這混賬雍正最喜歡彈琴,卻非要自己吹笛子,看不起自己不會彈琴怎麼滴?
“吹就吹!我聽說汗阿瑪和西洋傳教士學鋼琴那。對了,今天還抓住弘暉獻寶一番,引得弘暉喊著要學。”
“吹。”
“……吹就吹!”
八爺雙手持笛,鼓著腮幫子,站到半開的梅花窗棱邊,聞著花香雪香風的香氣,吹啊吹。
琴悅己,箏悅人。長笛要飛。八爺吹不出來豐厚甘醇、光輝明亮的飛翔,他努力地要吹出來雍正大雪中孤獨巍然屹立、勇往直前的氣概。卻吹成了,雷電轟鳴的地獄場景,大火煉獄裡群魔亂舞時陰森淒厲的哭聲。
四爺搖著搖椅,似乎是聽得醉了,一手高舉著銀酒壺對酒杯空空,倒不出來,對嘴空空,最後一滴落在口腔,孩子氣一般滿足地笑了出來。
聽到妙處,醉意朦朧的眼睛望著外頭的花開一半,眼睛越睜越小,似乎是要睡著了,窗外有十三阿哥的聲音曼聲吟誦:“永夜漏方中,瓊瑤灑半空。氣侵書幌冷,光閃燭花紅。興洽張琴好,……披拂玉階風。”
“八哥!你吹的什麼鬼哭狼嚎的?”遠遠的胤禵的聲音傳來,越來越近。“困意都要你吹沒了。十三哥,你還‘心清、玉階風’,你快要八哥停下來。”
八爺表示,八哥也是有脾氣的,越發吹的儘興,完全放開了自己地嚎著。
胤祥哈哈哈哈大笑。
“八哥!”胤禵的聲音變為討饒。
接著是鄔思道的縱聲大笑。
再是性音大師、文覺大師的佛家獅子吼:“阿彌陀佛。”接著就是木魚聲聲。
高斌和餑餑兩個站在平安居門口,互看一眼: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蘇培盛聽到小廝通報,從院子裡走出來,看著他們兩個歡喜地笑著:“高公子、餑餑姑娘,福晉恰好給我們送來兩塊烤好的鹿肉,還熱著,要不要嘗嘗?”
“好好好!福晉好。”
高斌和餑餑心想,我們還是吃吧。跟著蘇培盛去另一個小院屋裡,鄔思道、王之鼎等人都在,年羹堯、傅鼎等人也在。圍著火鍋火爐,溫著好酒,葷素齊備一起燙著,還都在搶小桌上四福晉送來的鹿肉!頓時覺得自己吃大虧了,撲上去就跟著搶。
“幸好蘇培盛去喚我們!你們這些可惡的!”餑餑急眼地大喊著,引得在座的人一起豪爽大笑。
四福晉要孫嬤嬤送走喝醉的八福晉回去府裡,要侍妾格格們互相照顧著,吩咐丫鬟小廝們打掃好燒烤的垃圾,照顧四個女兒洗漱玩水沐浴,哄著睡覺,看著滿天的大雪,要小丫鬟挑著琉璃燈,打著傘來到平安居外,就聽到裡頭明顯都喝醉的鬨騰。
發現守門的兩個小廝都圍著火爐火鍋子,無聲地笑。
“福晉。”守門小廝小跑撐著傘出來請安。“福晉請不要擔心,爺沒有全醉。”
“那也差不多了。”四福晉看他一眼,發現他還好,沒大醉。囑咐道:“記得留幾個清醒的,可不能喝醉了受涼。”
小廝心裡一暖,答應著:“哎。”醉意要他失去理智,一雙眼睛全落在綠衣小丫鬟的身上,獲得一個大大的白眼,嘿嘿地傻笑。
四福晉:“……”
今天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雪,下的這樣好看,除了守夜的婆子小廝丫鬟們,一個府的人一大半都在吃酒。廚房裡、洗衣房、馬房……都是。
四福晉去前院的跨院裡看看平郡王,聽府醫說他聽到吹笛子喝酒的聲音鬨騰,被一碗湯藥灌下去又睡了,無奈地笑。
吩咐廚房燒多多的熱水,熬兩大鍋醒酒湯,派自己的奶嬤嬤領著四個大力嬤嬤,派金常明領著前院的四個侍衛,分兩撥圍著府邸轉,不管男席女席發現哪裡爐子、鍋子沒有收拾好的,一夥人喝醉了倒地上沒人管的,……都給照顧好。
這才困倦熟睡。
四爺今天省心了。弘暉在宮裡,弘時在六貝勒家。沒有照顧孩子們的事務,放心地大醉。喝醉了也是要沐浴的!
侍衛們攙扶一個個醉鬼去休息,幾個弟弟鬨騰著一起住。四爺嫌棄:“都給他們洗刷乾淨。”裹著被子,在床上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得嘞。
福晉要燒這麼多熱水,果然有先見之明。
胤禩胤祥胤禵兄弟三個被洗刷刷乾乾淨淨香香的,身體一沾上床,自動躺成標杆,呼呼大睡。
前院裡,平郡王模糊一覺醒來,要一個小廝支起來窗屜,極力睜大透過琉璃窗戶朝外看,大雪還在下著,天地白茫茫的,寬敞的屋子裡隻有屏風、桌椅、火爐子……他和守夜的小廝的影子加起來也才六個,要他頗有一股孤單的感覺,格外地想福晉。
福晉因為他的事情動了胎氣,在府裡養胎不能來看他一眼,一定很是想他擔心他,這麼一想,心裡一時愧疚又傷心,兩眼呆呆地看著外頭的大雪。
四貝勒府靜悄悄的,隻有守夜巡邏的人的腳步聲在一尺厚的雪地上,發出來的“哢嚓哢嚓”聲。
四爺的府邸原是前明內官監房舊址,街對麵就是國子監,其實是紫禁城一處離宮。康熙賜給四爺後四爺將黃瓦換了綠瓦,規製仍是十分壯觀。又因為皇太後念叨老四府上人多,不比胤禔胤祉和胤禩的宅邸雄偉,光站著清雅了,康熙特批了府邸東邊挨著一塊空地,加起來稱得上規模宏大。五進大院子布局講究,氣派非凡。當年明朝內官督造司貢的金磚鋪地,平如鏡,硬似鐵。地磚用珍貴的火山岩打磨出金黃的紋理,再配以金絲楠精雕,效果非常華麗,府裡麵廊簷下的金色圖案都是鍍的真金。四爺這輩子再次裝模作樣半推半就地搬了進來。好一番規劃,那真是威嚴肅穆、美輪美奐。
此刻一座府邸都掩映在厚厚的大雪下,宛若一座千年雪山沉睡。
距離小半個時辰馬程的宛平縣縣衙,順天府尹錢大人、太仆常施世綸,以及他們帶來的侍衛們簡單地收拾自己,拒絕縣令讓出來最好房間·自己寢室的提議,在粗被子大炕上完全沒有平時思考很好的無法入睡,幾個人挨在一起暖烘烘的,打著小呼嚕,睡的忒是香甜。
任縣令看完直郡王小舅子命人傳來的口信,拿出來最好的招待條件,親自安排送信的人好生地住下,回來自己的寢室,和老幕僚說:
“這次啊,老爺我也不能乾滿一年了。”
老幕僚彎腰,打著打火石伺候老爺點上煙袋鍋子,討巧地笑著:“老爺,錢大人帶來的蘭花煙絲就是香。老爺,自古以來,就沒有做滿一年的宛平縣令。我們宛平縣,和京畿地區的其他縣不一樣,我們是直屬,他們是鄉下,我們這裡住的都是王爺們的管家、大臣家眷等等,頭上一塊磚砸下來,每一個的身份都比您高。”
聽得老爺指著他笑罵:“老爺這次啊,可能小命都不保。四爺是什麼人?沒有親自出言訓話,那是老爺我還不夠格兒。”深深地吸一口煙袋鍋子,享受地眯眯老眼:“四爺是做大事的人,不計較我們。但是,……”其他主子們不一定了。“你們看看,做好準備,走吧。”
“老爺,……”老幕僚一低頭,心裡酸酸的難受,隻他到底是不甘心。“老爺,四爺派來的人,吃著自己帶來的點心乾糧,蹲路邊喝一碗幾文錢的胡辣湯,應該是靠得住的。錢大人我摸不透,但施大人是好官兒,最是仗義,有他來審案子,說不定我們不用頂罪。”
任縣令大約五十來歲,一輩子都在底層官場上打轉,各方鑽營的,混到宛平縣縣令,說實話對他的出身情況來說,很要他驕傲了,再不好乾這也是天子腳下的縣令。
任縣令“吧嗒吧嗒”的吸煙中,屋裡煙霧彌漫,人在其中騰雲駕霧的,很不真實。好一會兒,他在玫瑰椅上一坐下來,眼睛望著煙袋鍋子裡的微弱星火,歎息道:“……油滑了一輩子,老爺我呀,也奮鬥一回吧。”
“哎。”六十多歲宛若村口富貴老爺的老幕僚,重重的答應著,抱有一絲僥幸心裡一臉希翼地勸說道:“老爺,說不定我們能通過這一次,進入四爺的眼,飛黃騰達那。老爺您看,四爺派來的人什麼出身?好出身能會吃這樣的苦?四爺不拘一格要人才那。老爺您也是大才。”頓了頓又說:“那些有權利能貪汙巨款卻被管著的,正經科舉出身的,世代士紳人家,人家反對四爺,對於我們卻是大好事啊,我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隻要四爺肯用我們,上山下海,乾了!”
“……咳咳!”任縣令猛吸一口煙袋鍋子,老臉都紅了。幸虧煙霧多老幕僚沒看見。
紫禁城裡,康熙和皇貴妃守著玩樂一天的胖孫子睡著,身體瞬間疲憊下來,卻又看著他睡著後還滿足微笑的麵孔,樂嗬嗬地笑。
“瞧瞧這嘴角挑起來的弧度,和他阿瑪一樣無賴。”康熙嫌棄地捏捏胖孫子挺拔的鼻子。
“被寵著無法無天,還要一起玩水才肯沐浴。”皇貴妃氣得伸手戳戳他的胖臉蛋兒。
康熙不禁一樂。
給胖孫子蓋好被子,拉好帷幔,檢查窗戶,囑咐一遍宮人:“剛喝奶湯了,夜裡起夜,多注意著。”
今晚上守夜的嬤嬤宮女們一起捂嘴笑:“奴婢們記得。”
皇貴妃親自給香爐添上胖孫子喜歡的小熊寶寶香片,跟在康熙的後頭出來承乾宮跨院的寢室,站在回廊裡,望著滿天的鵝毛大雪,瞅著皇上一眼,又累又歡喜地笑道:“皇上還再沐浴一遍嗎?”
康熙給她一個白眼。
兩個大宮女給兩個主子送上來披風,仔細地披上,還給皇貴妃拿來一個朱漆描金勾蓮開光龍鳳暖手爐,皇貴妃捂嘴笑著:“跟著弘暉玩樂一天,倒是不覺得冷了。皇上還真給他取名‘小魚兒’?”
“朕就看他吃著炸小黃魚那勁頭啊,”康熙失笑。“腮幫子鼓鼓的,真跟小鬆鼠似的。”思及胖孫子又生氣:“這麼喜歡水,取名‘小魚兒’也好。”
“那弘時那?”
“蝦餃。”
“……”
皇貴妃不說話了,您是皇上,您是祖父。
康熙卻是望著柳絮大雪,眼前浮現自己下午帶著弘暉,在海子冰釣的情景,出聲吟誦道:“風卷寒江浪濕天,斜吹亂雪忽平船。好一場大雪。”
“我倒覺得,蘇軾寫的更好:‘鵝毛垂馬駿,自怪騎白鳳。’皇上,我今天玩得很開心。”
皇貴妃低沉疲倦的聲音響在耳邊,康熙看她一眼,無聲地笑。
皇貴妃裝糊塗也罷,真糊塗也罷。今天的一場場事情,要他隻能感歎:“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雙蛾摧。”
“馬上熄燈了,快去洗漱沐浴,準備休息。”康熙催著。
“哎。”皇貴妃答應一聲,抱著暖手爐,領著一串宮女嬤嬤,順著長長蜿蜒的回廊,慢慢地走著。年紀大了,腳步不再輕盈了,花盆底落在回廊的地磚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
康熙還是默默地看著這大雪,右手一粒一粒地轉著一串佛珠。
老四去闖宗人府,救走了納爾蘇。
去了順天府衙門,逼著錢晉錫和施世綸去宛平,處理礦場的事情。
去了禮部大門口,要席爾達必須去處理國子監的事情。
太子沒有公開表示自己的態度,藏藏掖掖的,可以收攏不少人心,保持仁義兄友弟恭的名聲,但也要老四抓住機會。
太子還沒有發現原因吧?不知道錢晉錫和施世綸、席爾達這些人,為什麼膽敢幫助老四。估計現在在跳腳大罵錢晉錫和施世綸忘恩負義,辜負了他的拉攏,不尊重他這個皇太子之尊。
“嘿。”康熙自嘲地笑,隻聽得雪粒簌簌地不斷往下落,眼裡黑沉沉的,幽深,似煙非煙,似霧非霧,和這大雪一樣,漫天飛舞紛紛的思緒,要人猜不透看不明。
跟在不近不遠處的宮女太監嬤嬤們大氣不敢喘,齊齊去偷瞄梁九功。梁九功鼓起來勇氣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去休息?”
康熙跺跺腳,站久了腳麻,言道:“太子那?”
“在,在書房。”
康熙不用猜也知道,估計太子正氣急敗壞的宛若困獸,一邊恨老四,一邊怨自己,為什麼出門要帶著弘暉。
畢竟是自己親手養出來的太子,康熙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這麼一想,他連自嘲的笑,也笑不出來了。
“納爾蘇怎麼樣了?”
“傷勢不重,……”
“他福晉保胎那?保住了嗎?”
“……太醫說,看緣分。”
康熙渾身氣勢一沉。
“毓慶宮的那位有孕的側妃那?”
“太醫說,保住了。但是,……”
康熙已經聽了很多這樣的話,估計又是一個體弱的,要麼養不住。要麼艱難地養住了,不瓷實,可能連孩子都不好有。
“國子監鬨事的學子們,被送到刑部了?”
“今天查出來的,都送去了。揆敘大人送去的。因為四爺吩咐了,首惡嚴懲,其餘記檔。刑部對這件案子很是慎重。”
“哧”的一聲,康熙冷笑:“他們都怕你們四爺。”
梁九功搓著手,臉白白地嘟囔:“皇上,奴才也怕那。”
康熙真笑了。
看著梁九功眉眼間那絲絲真實的恐懼,猛然記起來,老四一大婚開始辦差,就斬首了一個乾清宮管事。
“怕的好啊。”康熙笑嗬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