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不覺得馮紫英是在針對自己,但是毫無疑問對方的這個姿態和自己形成了一個對比。
榮國府這上下算下來,能讀書或者在讀書這個年齡階段的,除了自己、賈環、賈蘭,大概就還有一個賈琮了。
賈寶玉知道賈環怕也是一個不中用的,倒是賈蘭和賈琮,不知道有沒有這個信心毅力去讀書。
自己是嫡子,尤其是上邊還有一個讀書有成十四歲就中了秀才的大哥賈珠這個珠玉在前,所以大家都對自己抱有很大希望,認為自己是一塊讀書料子,這種看法和期待的眼光就要把他逼瘋了。
他壓根兒就不喜歡讀書。
如果說和姐妹們一道玩耍時附庸風雅吟詩作賦一番,他倒也還可以勉力為之,但現在鄉試、會試可不是靠詩賦,經義和策論才是根本,尤其是策論更是在科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詩詞歌賦更成了一種點綴。
如何治水,如何興農,如何戍邊,如何海貿,如何教化百姓,如何德化商賈,如何馴服蠻族處置邊患,……
從太上皇登基以來,策論的考試越來越紛繁複雜,而且日益跟隨朝裡朝外和時代變化而變,出題也越發刁鑽,甚至連皇上、閣老們都要親自參與評判。
可這些在賈寶玉心目中的“粗鄙不堪”的“雜學雜務”卻成了策論的重頭,他看到就覺得頭疼,連四書五經他都膩煩,更談不上去學習熟悉這些雜學雜務了。
賈寶玉就不明白,怎麼馮紫英居然就能有信心去青檀書院讀書了?
要知道青檀書院的風紀學規那可是其他書院更甚,那國子監更是不能比,他馮紫英何德何能就敢去?
弄不好十天半月恐怕就得要被趕出書院吧?或者自己覺得吃不消,灰溜溜的溜回來偃旗息鼓吧?
想到這裡,賈寶玉心情才稍微寬慰了一些。
這馮紫英也許就是趁著這股子風頭要顯擺一下,給外界做一個自己要力求上進的模樣,卻也不想想那書是那麼好讀的麼?鄉試是那麼好考的麼?
璉二哥和蓉哥兒不都提都不敢提讀書的事兒,自己也曾經聽過自家兄長原來在世時是如何徹夜苦讀,若非如此怎麼會身子骨都給折騰壞了,才英年早逝。
這會兒嘴上說得痛快,真正進書院裡去熬幾日,隻怕就知道其中味道了,還真以為國子監裡廝混也叫讀書了。
“馮大哥,這書院裡日子聽說可是清苦著呢,而且以讀就是好幾年,可比不得國子監裡這麼輕鬆了。”賈寶玉假意為馮紫英考慮的模樣,“那青檀書院更是嚴苛,聽說教席動輒以戒尺處罰,或者就是幽閉學生,我聽聞不少學生都是受不了那個苦,逃出來呢,我倒是覺得若是那裡邊威逼過甚,馮大哥還是要以自己身體為重,可彆……”
見眼前這張珠圓玉潤的大臉盤子滿臉堆笑,馮紫英也不得不承認這賈寶玉能博得闔府上下的喜歡還是真有點兒底氣。
這份顏值即便是英俊如賈璉,多了幾分世俗浮華,賈蓉則陰柔過甚,賈芸則少了幾分錦繡富貴的昂揚之氣,這榮寧二府裡還真的沒有誰能比得上,難怪人家在榮寧二府裡都能要雨得雨要風得風。
這廝的意圖馮紫英大體也能猜測得出來,這等小孩子淺顯心思在自己麵前就難以遮掩了。
既對自己要去書院讀書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但是要讓自己也去又覺得自己吃不下那個苦,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對方去了之後受不了苦也逃回來,特彆是被除名,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這等願人窮恨人富的心態很正常,馮紫英能理解。
尤其是像賈寶玉這等在某些方麵心性特彆敏感的人,情感也特彆細膩,能夠敏銳的覺察出某些東西對自己的利弊。
像馮紫英和林黛玉之間的這種特定際遇可能給他希冀博得林黛玉的好感和喜歡就構成了巨大的影響和威脅,他就覺察到了,進而也就希望用一些小伎倆來消除這些“威脅”。
比如讓他認為的馮紫英形象回歸“真實”,賈寶玉是一直不相信馮紫英有那等能耐的。
當然,馮紫英上次也就意識到了賈寶玉的這等情緒和心思,不過他並不太在意。
林黛玉已經不再是未經風雨如無助孤苗一般的林黛玉了,臨清民變曆險這一波估計在林黛玉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痕,這恐怕不是靠尋常的耳鬢廝磨或者甜言蜜語就能磨蝕掉的。
更何況某些印象被自己特定固化,估計賈寶玉恐怕連耳鬢廝磨和花言巧語的機會都不會有了,甚至這種印象還有可能因為賈寶玉不得法的糾纏會變得更糟糕.
隻是不知道賈寶玉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