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了穩心神,馮紫英當然知道開海是一個在大周朝廷內部極其敏感的話題。
不是沒有人提過開海,但是開海的利弊一直在朝廷內部爭論不休。
同樣即便是支持開海的群體中,也一樣觀點不一。
更多的還是傾向於支持選擇一到兩個港口進行有限的開海,所有對外海貿都隻能局限於這一兩個港口中,其他地方仍然急需要嚴密實施海禁,防止海盜、倭患和西洋夷人的滲透和襲擾。
他在會試和殿試的兩篇策論中都提到了對倭患和開海之間的關係,尤其是在會試那篇策論中也用了較多篇幅闡述開海對財政的積極意義。
馮紫英估計這兩篇文章應該是在朝廷內部被一些人關注到了。
但是由於缺乏充分的實地調研,馮紫英也難以判斷開海究竟能給財政帶來多少直接稅賦收益,而這恰恰是永隆帝最看重的。
至於說給地方上民眾帶來多少直接間接的收益,馮紫英估計這現在還不是永隆帝和內閣閣老們所關心的。
閩浙沿海和海貿相關的士紳商,或許已經有意無意的和一些觀點一致的官員有了共識或者默契,但是朝廷內部官員對海禁祖製的這種觀點仍然十分濃厚,主流觀點仍然是堅決海禁,杜絕倭患和海寇,這讓朝廷中根本沒有多少人願意談到開海。
特彆是近期西洋夷人在廣東的出現,尤其是耶穌會教士的出現更是引起不小的震動,使得朝廷內的一些人更加堅持海禁。
“子遜兄,看來你對開海和倭患也很關注啊。”馮紫英輕笑。
“紫英,不能不關注啊,愚兄是福建人啊,沒有哪個福建士人會不關注這一點。”許獬在“福建士人”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馮紫英心中微動,“這麼說來,子遜兄也讚同開海,那對倭患怎麼看?”
“開海關係重大,愚兄現在也很矛盾,難以抉擇,但是總還是覺得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是不是就能杜絕海寇和倭患?可是從前明到大周,這百十年來,朝廷一直堅持海禁,就差點兒我們閩浙沿海老百姓內遷了,可是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既然做不到,而海禁的結果仍然不儘人意,那麼我們是否可以換一個方略?”
許獬目光灼灼,語氣也略微提高了幾度,“可是朝廷這麼多年的海禁,對開海的反對聲音很大,都認為開海會帶來的危險和威脅,特彆是現在西夷的出現,紫英應該知道吧?廣東那邊越來越多,甚至在南直隸和閩浙也都出現了,朝廷竟然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馮紫英已經基本上能夠確定,這許獬應該是代表著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甚至是某一個群體來說話了。
嗯,福建士子,這個群體在朝廷內部雖然不算太多,但是利益卻比較一致,就是不知道他們意欲何為。
許獬隻是一個尚未出仕的士子,隨便怎麼說,那都影響不大,至少不會對其授官有多大影響,即便是有,也會有人幫他出麵消除。
自己也一樣,但為何要找到自己頭上來,這是交易麼?
“子遜兄,以小弟的理解,如果要探討開海之略,首先需要搞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利弊。”馮紫英略作思索,便回答道。
“利弊?”許獬咀嚼了一下這個詞,安靜下來,“紫英這是一字千金,說出了真諦啊。”
“嗬嗬,子遜兄過譽了,其實天下之事就是這麼個道理,無論何事都有利弊,關鍵在於利弊得失的大小,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興建水利是好事麼?開辦學校是好事麼?肯定大家都知道這是好事啊,可花的銀子呢?也許興建水利的銀子更需要放在軍餉上防禦外寇,或許開辦學校的銀子就該用來修建一座橋,以方便民眾生活,利弊何以衡量?”
馮紫英隨口舉了一個例子,然後繼續向下說:“開海的利在哪裡,弊有什麼,對朝廷是一說,對當地百姓是一說,很多人覺得這可能不一致,有衝突矛盾,那麼這就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一點一滴來搞清楚,這才能判斷出優劣好壞。”
“我朝的海禁是延續前明,前明海禁初始之由是緣於朱氏一族起家之時閩浙海寇猖獗,而且一直反對朱氏,所以在朱氏建國之後便刻意打壓,進而形成了海禁政策,我朝前期也有開海呼聲,但是隨著倭地內亂,大批流亡倭人流竄於海上,生計無著,就開始從走私到搶掠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