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由於我朝海禁政策,也使得沿海部分海商利益受損,進而一些海商便於倭人勾連,成為走私的陸上窩點,反過來這種走私和海寇就直接破壞和影響到了朝廷和百姓利益,自然更要嚴加打擊,而這種循環自然也就愈演愈烈,直至今日,……”
“……,也幸虧是壬辰倭亂對倭地浪人產生了衝擊,加上現在德川一族在倭地尚處於穩固統治階段,所以海疆還算相對平穩,一旦德川一族意欲通過對外戰爭來鞏固自己統治,或者受製於內部壓力希冀從外部獲取利益,那麼我朝海疆還會遭遇嚴峻挑戰,……”
許獬也不得不承認馮紫英對海疆形勢了解得相當透徹,隻是他也有些搞不明白馮紫英怎麼會對倭地內部局勢如此了解,怕是兵部職方司也未必能了解得這樣細致入微吧?
聽說馮家在山東那邊頗有營生,難道馮家在山東也有海上營生?如果是那樣,那就好解釋了,而且也更有利。
許獬心思越發靈動。
“那紫英覺得當下海禁利弊得失如何呢?”
“以小弟拙見,海禁的弊是遠遠大於利的。”馮紫英很坦率,這是自己在會試殿試的文章中也表露出來的態度,沒什麼好遮掩的,這也是許獬背後的人找到自己的緣故吧。
“哦,願聞其詳。”許獬耐心地道。
“先說弊吧,大部分反對的都覺得如果開海,會加劇海商走私,但這是建立在開海隻設立一兩個港口前提下,大周開國初期不是就提議在月港和寧波設立市舶司麼?可是我大周從遼東到安南,偌大海疆,涉及到七八個直省,民眾何止千萬,難道廣東和遼東的海貿也必須要到月港和寧波,那又有何意義?人家肯定要去走私,但如果能合理安排市舶司所在,那麼這一點起碼可以得到很大改善,……”
“還有就是擔心開海會壯大倭寇勢力,加劇倭寇襲擾,但實際上除非把沿海民眾全部內遷,否則你是斷不了與海上倭寇聯係的,這個擔心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子遜兄應該清楚這一點,現在海禁狀態下,那些倭寇難道就從我們大陸上獲得補給還少了了麼?”
許獬微微點頭,閩浙沿海島嶼眾多,海岸線曲折,民眾商賈參差不齊,要想斷絕這些倭寇與大陸聯係,太難了。
“當然最關鍵的一點就是當初朝廷沿襲的朝貢製度,讓大周不堪負擔,尤其是來自倭地的朝貢,所以朝廷才會斷絕朝貢,最終又導致了這些所謂朝貢使團和海上倭寇勾結起來,……”
“當然,還有一些人為,開海可能會讓更多的西夷人進來,危及到朝廷統治,但是不開海他們就不來了麼?現在他們已經到了我們大周的周圍,倭地,南洋,我們拒之門外就是在掩耳盜鈴,與其那樣,為什麼不坦坦蕩蕩的接觸和了解他們?”
“這些所謂的弊,實際上歸根結底是朝廷覺得這樣有損大周朝廷威嚴,管理麻煩,沒有一個明確規範的管理例製,沒有意識到開海禁能帶來哪些利益,或者說當初不覺得利益有多大,索性就乾脆海禁這樣一絕了之。”
“那麼利呢?”
“利,從現在角度來說,開海可以解決很多沿海地區貧困民眾生計,跑船也好,海貿也好,碼頭生計也好,都起碼能帶來一份填飽肚皮的活計,第二,可以更多地賣出咱們大周的出產,同時換回來我們大周老百姓所需要的東西,嗯,甚至是朝廷所需要的東西,比如,香料、銀子和銅料,但這是建立在一種全新的貿易模式之下的,而非原來的朝貢,……”
“紫英,你是說要從海貿走私變成公開走私?”許獬眼睛一亮。
“如果能夠給朝廷提供商稅,那就不叫走私了,子遜兄,這個觀念要搞清楚,如果說能夠給朝廷提供可觀的豐厚的稅賦和收入,那就算是走私,那也是我們大周朝應該支持的走私,不是麼?”
馮紫英微微一笑,這笑容笑起來落在許獬眼裡,卻是這般的詭異。
這番話蘊藏的內容和含義實在是太豐富了,讓許獬一時間都難以體會明白,而其帶來的衝擊力則更大,許獬需要消化,然後再來把這些觀點傳遞過去。
“紫英,可以寫一份比較詳細一點兒的策論麼?”許獬沉吟了一下才道。
“需要遞交到朝廷麼?”馮紫英笑了起來,恐怕這才是真正的交易,“可我現在不是青檀書院學生了啊。”
“那你現在是二甲進士了啊。”許獬也同樣報之一笑。